字。
“曼蒂!曼蒂!”
在为首的那个只剩下半张面孔的帕吉的带领下,人们的情绪越发高昂,将是在呼唤他们的神。
他们翘首期盼着曼蒂出现在塔顶向他们微笑的一刻,他们甚至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即便是她让他们赤手空拳的冲向草原军队,他们也许也会照做的——她的强大正渐渐变成一种信仰,她的魔法正逐渐成为神迹。
可是,众人膜拜的主角并没有在塔顶现身。
在这个封神的最好时刻,她选择了保持神秘。很难预测这一举动会对她未来的信仰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但可以知道的一点是,至少在今晚,她伤了她的第一批信徒的心。
塔下的火把渐渐散去,无论他们怎么喊,她都不肯现身。
帕吉也离开了,带着一个失望的眼神。
他所并不知道的是,在塔顶属于塔主的房间里,曼蒂正呆坐在桌前,呼唤着一个名字:
“维格菲……为什么?”
可是她得不到任何回应,每当她思考,萨沃坎那坚决的饱含杀意的眼神总会在脑海浮现。
不愿回应的不仅仅是维格菲,曾经随手就可以在她手心燃起的火焰此时也不肯出现。
第十六章——代价
塔外,人们欢呼的声浪依旧在响着。
他们用有节奏的生意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她的名字,这种如宗教仪式一般的场景让坐在塔顶的曼蒂如坐针毡。
她不能理解这些人在欢呼什么,这越来越高的声音只能让她越来越烦躁,她无法集中注意力。
实际上,她当然知道这些人是在欢呼什么,这些人在为她而欢呼,正如她之前所想过的那样。她在战争中的出场扭转了整个战局,她起到的作用超过了人类力所能及甚至是想象的极限,她做的是神明才能做到的事。于是,这些欢呼的人群代表了她完成了维格菲计划的第一步——
制造一个新的神明,一个新的崇拜。
可是她的脸上并没有欣喜,只是冷然,心情中混杂的净是焦虑和一些负面的情绪。
“错了……错了……”她喃喃自语,“维格菲……你错了……”
“他们信仰我,我又信仰谁?他们觉得我能保护他们,可是谁又来保护我?”
她努力地在攥紧拳头,试图让火焰在她的手心里出现,就像从前那样,就想曾经她无数次做过的那样——集中精神,双眼紧紧的盯着那团火焰应该出现的地方,然后那团火焰就这样平静的开始燃烧……
但是,这一次,她只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凌厉的,带着对她毫不怜惜的杀意的自信满满的眼睛,那眼神穿透了自己,就像穿透了一层透明的空气一般。而且,曼蒂毫不怀疑,他和他的军队即将踏破这座城市的大门,将所有胆敢反抗的人一并毁灭。
想到这里,那好不容易微微燃烧起来的火苗也熄灭了。
从前,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那是她耗尽法力精疲力尽的时候,她困得无法再撑开眼皮,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但是这次不同,她并不觉得累,只是怎么也无法集中精力,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无法言喻但她可以感受到,她仍然有足够的精力来施展魔法,只是……她不再在乎了。
就像对于窗外那些欢呼着的她的信徒的微妙心情一样,她突然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个笑话——
所有的这魔法,信仰和建立新宗教的一切。
如果帝都明天就会毁灭,如果这些人明天就会死,如果一个她永远也无法战胜的人成了大陆之主,那么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她要如何去统治世界,如果她明天就死了?
维格菲说:“魔法是一种信仰。”
曼蒂说:“维格菲,你错了。”
“没有信仰的人才能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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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北方,草原人的军队退出去很远。
今夜的失利让他们之前一直怀有的那种乐观的态度全都烟消云散,剩下的是一片愁云惨雾。
他们突然感到了自己对世界的无知,他们曾经认定的帝都已经唾手可得的事实都被颠覆了——这里有眨眨眼就可以杀死几百人的魔法师,有永远也杀不死的嗜血恶魔,天知道明天当他们再次接近胜利的时候这座城市还会召唤出什么怪物来对付他们。
他们都是勇敢的战士,他们也都渴望着复仇与胜利,可是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和超越自己能力范围的敌人战斗。
夜已经深了,萨沃坎躺在帐篷里辗转难眠,而且他知道对于帐篷外的战士们来说,这同样是辗转难眠的一夜。
直到现在,他对于胜利的信心一如从前,他不相信神的存在,也不相信这个气数已尽的帝国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一切只不过都是死前的回光返照而已。就如同那个似乎强大女魔法师,一样在绝对强悍的实力之下逃之夭夭,没有人能够扭转命运。
只是,尽管他不相信他们会输,却也不相信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能赢,他需要做些什么来鼓舞军队的士气。
不单单是训话,或者是讲演,他得让这些人重新看到胜利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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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蒂纤细的手指轻轻地解开了身上这件红色的法袍胸前的纽扣。
如果真的要说她有什么信仰的话,她会说那是:她相信一切事情都有代价,而一切追求的本质无非都是为每次获得争取最小的代价。
对于统治世界而言,在目前的情况下,她依旧可以沿着维格菲设想的道路走下去。在帝国崩塌之后,用她的魔法和名望,让自己成为黑暗的时代中整个帝国和民族的一座灯塔;她可以让自己成为一个宽容的接纳者,默默的走过废墟走过原野,吸纳一切愿意追随她的人,像古时的圣人那样成为希望与尊严的象征;或者让自己成为一个勇敢的领袖,以一个战争英雄的身份,挺身而出反抗草原人的统治,建立自己的军队乃至国家,那样,她离自己统治世界的梦想也许还会更进一步……
曼蒂脱去了所有衣物,让她的身体在实验室中赤裸。
塔下,鼎沸的人声已经渐渐微弱下来。
她并不是想不到以上的可能,只是从潜意识中,她排斥这样的做法——
太多的不确定性,太长的时间,谁知道到了那时会发生什么?
正如维格菲所说,她是个傻女人,拥有女人作为一个整体所拥有的一切特质——无知、急功近利、目光短浅、自以为是、好逸恶劳……
从她的角度以她的逻辑看来,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她绝不会认为自己在妥协。
可是,从正常的角度看来,她就是在妥协——没有计划的追求着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努力取得一切她所能得到的利益。她以为她自己是在试图寻找每一条通向成功的捷径,却不知这条路上根本就没有捷径,她所做的不过是每当遇到一个障碍时,就绕过它。
“这是最好的方法。”曼蒂穿上了她曾经穿上又脱下的束胸衣,这令她厌恶的讨好男人的把戏,
“不过是一点点的代价,我没有损失什么。”曼蒂用黑色的眼影盖住眼角的疲态,然后满意的看了看镜中的如要出席宴会一般容光焕发的自己,满意地笑了,
“曼蒂总会得到她想要的!”
讽刺的是,这个念头竟然无比坚定。
这一瞬间,她在瑞文戴尔消失。
下一个瞬间,她出现在帝都的北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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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总有牺牲!”
萨沃坎集合了军队,因为他觉得士气对军队的影响远远超出了疲惫,要想让他的部队明天保持激昂的斗志,睡个好觉或者美餐一顿都没有作用,最重要的是驱逐士兵们心中的梦魇。
“看看你们面前的城市。”他还看得见士兵们眼中的恐惧,他知道他们的脑海中一定又浮现起了那个微笑的美丽女人和那个如恶魔一般的黑衣男子,那些死去的尸体仍未安息,那惨烈的场景仍在他们心头萦绕不去。
“我们本来应该已经在这个城市里了,但是我们不在。”萨沃坎的声音渐渐严厉,“本来还有很多兄弟应该站在我们旁边,但是他们也不在,有谁能告诉我他们去哪了?”
回应他的是一片肃穆的死寂。
“他们都死了,为了你们牺牲在帝都的城墙之下,现在他们的尸体还没变冷,你们却胆怯了?忘了你们先前所说的攻下这座城市的话了,想要临阵脱逃了?”萨沃坎怒吼道,
“曾经我以为草原人要比平原人勇敢的多,现在我发现我自己错了,我本来就不该指望十万懦夫能攻得下一座城市,尽管那城市里面只有不足五千的守军。”
“你们现在就可以班师回草原,然后告诉那些曾经将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的家乡父老,你们是因为恐惧而撤退的;你可以告诉那些为你们而牺牲的战友,你们由于恐惧罔顾了誓言,将他们的尸体抛在了城下,然后自顾自的逃命去了!”
“大人。”终于,一名军官说出了每个人的心声,“我们不是怯懦,也不是恐惧,我们依旧愿意拼死作战,我们对于胜利的渴望和你一样热切,只是……我们不能和无法击败的敌人作战,他们用眼神就能杀光我们,从指间射出火焰摧毁我们的攻城武器就想点燃一堆枯枝,他们不会死,致命的伤口在下一秒就愈合了……士兵们无法跟这样的人作战。”
萨沃坎冷笑着:“这就是你们每个人所想的?”
士兵们纷纷地点着头。
“如果他们有消灭我们的实力,他们还在等什么?如果他们的魔法师真的强大到眨眼就可以杀人的地步,那我为什么还活着?也许那个黑衣人真的可以不死,但是他终究只是一个人而已,他无法抵挡一支军队。”萨沃坎大步在队伍之间穿梭着,激昂的语气调动着每个人的情绪,
“法师们不过是凡人,他们也会被杀死,他们的法力也会用尽。个人的力量再强大也无法对抗军队。我们有十万大军,他们只有一座城市。我说过,战争总有牺牲,这是我们一定会付出的代价。你们应该感谢那些死去的人,他们代替了也许属于你们的位置。现在,我们要占领这座城市,无论他们是什么,他们都只剩下不足一千人,根本挡不住我们进入这座城市的步伐。”
“明天,我们包围这座城市,从四面同时发起进攻,没有什么可以再阻挡我们。我们会救出同伴们的尸体,用平原人的方法将他们葬在这座城市,我答应过他们我们要占领它,那么就让他们的尸体在这城市中长眠。”
“而这座城市里的一切财宝就是对我们的奖赏,我们要的不是这座城市,我们要的是这座城市永远的成为历史。”萨沃坎举起了手中的剑,“杀光一切胆敢反抗的人,抢走他们的财富、他们的女人、烧掉他们的房子。进了帝都,一切都是你们的!别忘了在家乡,你们的女人还等着你们带着最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回家!”
“草原的勇士们,行动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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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黑袍的苗条身影行走在夜幕之中,仿佛幽灵一般穿越过了躁动的奔忙着的军队,奇迹般的,不受阻拦的来到了萨沃坎的面前。
然后,放下兜帽,露出了绝世的容颜。
萨沃坎身边的士兵们先是被那一瞬间她的光彩所震慑,接着才警惕的拔出剑,虽然没有一个人胆敢上前一步将剑尖对准她。
只有萨沃坎微笑了。
“你好,魔法师女士。”
“你好,伟大的草原人的王。”曼蒂说,“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和您单独谈谈。”
“也许你应该先说明你的来意。”萨沃坎似乎预料到了什么,有恃无恐的说,“我并不认为和一个如此强大的敌人有什么可以单独谈谈的。”
“不是敌人。”曼蒂露出了一个魅惑的笑容,
“是盟友。”
“好吧!”萨沃坎毫不怜惜的抓起了曼蒂的手走进了他的帐篷。
而她却也就这样让她的手被他握着。
萨沃坎的帐篷宽敞温暖,可是里面的布置却很简陋——一张床,一把椅子和一张书桌,靠外的地方是一张大一些的会客的桌子,旁边放着几把铺着兽皮的椅子。
桌上的烛光幽幽的跳动着,而曼蒂就坐在桌边,面对着萨沃坎。
“我是曼蒂·阿诺尼摩丝,瑞文戴尔魔法塔的塔主,也就是目前所有魔法师的领袖。”曼蒂收起了笑容,换了一副法师式的骄傲神情,“我想您已经看到了法师的强大,您也许也知道法师是多么有价值的盟友,当年的美第奇家族就是得到了法师的帮助才成了大陆的统治者。因此,我想您一定会乐于接受法师这样一个有力的新盟友。”
“此外。”曼蒂羞涩的低下头,脸颊上浮起来若隐若无的红晕,“您还将得到我个人的友谊。”
“听起来很诱人。”萨沃坎笑着,“可是我并不觉得法师有你所说的那么强大。如果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为什么有法师在今天的战场上死去,你又为什么没有能够杀死我,而选择跟我结盟?”
“我想聪明如您的人的目光一定不仅仅放在这场战争上,您也许知道了光明圣教的倾覆,而魔法和瑞文戴尔必将成为它的取代者。我想没有必要强调信仰在这个时代对统治的意义吧!我们的结盟象征着无坚不摧的军事力量和个人力量,想象一支用魔法武装的军队!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您,我只是想让您对我们的实力有足够深刻的认识,然后了解到这样才能最大化我们的利益。”
“这么说,你看中的是利益。”萨沃坎露出了神往的表情。
“一切都不过是利益,用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利益。”
“那么我能得到什么?”
“贵族的财富与支持,一支完全效忠于你的法师部队,还有……”
曼蒂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低声说出了那个词,
“我。”
“那么你呢,你想得到什么?”萨沃坎若有所指的追问。
“一个强有力的盟友,让法师在未来的世界中能够生存下去,仅此而已。”
萨沃坎突然冷笑起来。
“告诉我,美丽的曼蒂小姐。”他摇摇头,冷然看着面前美丽的打扮的动人甚至有些妖娆的女人,“如果我说我对你所说的利益毫无兴趣呢?”
在曼蒂发愣的时候,萨沃坎又说下去。
“这是座被诅咒的城市,是一座早就该被毁灭的城市。无论是里面的魔法塔,或者是贵族,都已经堕落,我一点也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