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场战役不会从他这里打响,但是也许,将在他这里结束。
萨沃坎让他等待,说胜利会以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对于此,他只是冷笑。
萨沃坎太自命不凡了,以为每个人都是傻瓜,以为别人都猜不出昨晚那个走近他房中的女人和昨晚那个草原人的梦魇中的女法师的关系,以为别人都猜不出他派重军到西门却只等不攻的用意。
但是对于他而言,这都是命运的安排。萨沃坎为了不让他的计划泄露只能继续坐镇中军和对方的指挥官正面对抗,而剩下的军官之中,唯一可以指挥五万人的大军并且能够灵机应变的指挥官就只剩他了。
对于这样一个机会,他应该做的一切就是把握,尽管他自己的心中,却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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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的帷幕以一种没人预料到的方式拉开。
北门外的军队怒吼着发起了冲锋,他们的口号响亮地足以惊动城墙上的守军,他们已经做好了迎接箭雨洗礼的准备,可是城上竟然未发一矢。
接着,在茫茫的大雾中,城门的形状逐渐清晰了起来,而在紧闭的城门前,那个黑色的人影也逐渐显形。
决然的目光随着他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落在了面前的众人之上。
草原军队的冲锋势头竟然因为这目光的一扫而猛然一滞,周围大雾中的水汽也仿佛因为这目光而凝结。
城上的守军霎那间有了窒息的感觉。
而这,并不是帝都的北城门第一次看到有人独身一人面对一支军队——
400年前,有人做过同样的事。
而那个人失败了,从此销声匿迹。
萨马埃尔并不知道这些,也不知道这也许是命运安排的轮回。
但是即便他知道,他依旧会义无反顾的去做与现在同样的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他自己彻底从罪责的深渊中拯救出来,为了完成他对他曾经深爱却又伤害过的人发下的誓言,他宁可一次性的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
嗜血与暗夜都紧握在手中。
“来吧!”他想着,血红色的瞳仁中带着狂热的挑衅。
却没有人再上前一步。
连那个手持巨斧看起来无所畏惧的敌军首领也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他是怕了,还是单纯的把我当成一个已死的疯子?”
萨马埃尔咧开嘴笑了,他向着仿佛望不到尽头的血肉与锋刃组成的人海,他已经十年,甚至更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的感觉了——
这样的轻松和解脱般地自由。
同样的现实和负罪感折磨着他,他尝试挣扎,用鲜血和杀戮麻醉自己,可是就如一个梦,醒来时一切都都照旧。即便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死去了,可是他却又莫名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依旧在一个看不见阳光的深渊中,受着永恒的折磨。
而这一次,他知道,只要他将自己的身体扔进了敌人的刀剑之中,无论他之后是死了或者活着,无论他还会不会再次醒来,他都已经被原谅了,此后,再也不必受到内心的谴责。
他比对面那些畏惧了的敌人更渴望这场战争。
“你们还在等什么?”他用低沉却响亮的声音说,却并没有得到回应。
萨马埃尔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帝都,仿佛是在对艾丽说:
“这是我最后为你做的了,此后,我们两不相欠。”
然后,他孤身一人,向着面前两万人的军队发起了冲锋。
像是水滴滴进了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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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结束,争取在短期之内恢复到3天2章的更新速度,然后在这个月里结束本书。
第二章——淹没(下)
当巨石如雨般倾斜在城墙上,菲比斯却迟迟不肯走下去。他默默感受着脚下一阵阵猛烈地晃动,和时不时从他身边掠过的巨石和阵阵惨嚎声,莫名地想起了某一年的春天,在一棵落英缤纷的樱花树下他与一个美丽的女孩深情拥吻的场景。奇怪的是,虽然他早已忘记了那个女孩的相貌和名字,他却依然深深记得当时他的感受,和那凄美的令人潸然泪下的一切。
实际上,现在的场景和当时并没有什么关联,但是记忆并不是肖像画一般的简单复制,这两者之间一定在他内心深处有某种微妙的感情上的关联——
也许是两者拥有类似的主题——美丽与美丽的消亡。
也许是因为他预感到了自己时日无多,所以让往昔的记忆都慢慢在眼前飘过。
菲比斯本不想让自己在这种时刻如此多愁善感,但是一想到士兵们正一个个惨死,士气正一点点崩溃,接下来就是整个帝都的沦陷和整个帝国的崩塌。在十天之前,一切都和往日一样,鲁希瑟斯还将他招入皇宫让他在庆典日之前尽最大的努力维持帝都的治安。在十天之前,自己还抱着一个美丽的贵族少女在不知谁家的舞池中旋转。可是在十天之后的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所谓贵族,所谓帝都,还有所有他们视为理所当然的生活中的一切,都烟消云散,成为历史,成为传说,成为一个绚烂瑰丽的美梦,只存在于幸存者的记忆之中……
这种反差令他实在无法忍住眼眶的湿润。帝都的平民看不到也想不到那么远,他们对于帝都和往昔生活的情感也没有他来的那么强烈。因此,也许,菲比斯是这座城市中第一个为了逝去的美好时代落泪的人……
里昂斯就没有这么情绪化,至少他知道这不是感伤落泪缅怀旧日时光的好时机。他一直试图说服菲比斯对当下的情况做些什么,打开城门组织军队出去拆毁那些投石车显然是不现实的,但是至少应该派人稍微稳定一下随时都会崩溃的士气,或者稍微阻拦一下溃兵的逃散。但是菲比斯似乎陷入了某种出神的境界之中,对于一切都只是漠然的挂着凝固的微笑不语,甚至连里昂斯叫他离开城头的请求都不理睬。
“轰隆!”一声巨响,南侧的城墙轰然倒塌了,在一片烟尘落地之后,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更多的人扔下了武器,向着和敌人相反的方向奔逃,聪明一些的人趁着这个机会逃出了帝都。
但是,投石机的弹雨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息,敌人仿佛根本不在乎城墙的崩塌,而继续将似乎无限的石块投射过来,似乎想直接把这座城市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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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血横斩,不知道切断了谁的手臂;暗夜突刺,不知道刺穿了谁的心脏。
鲜血粘在手上,在手指与剑柄的缝隙之间,随着武器的每次挥动与手心摩擦变得越来越粘稠,直到已经没有知觉,将身体与武器完全黏在一起。
慢慢地,眼前的敌人已经不再是汹涌而来双眼闪动着鲜红的血光的一个个士兵,而渐渐连成了模糊,暗色的一片。而这场战争也就成了他与面前这只名叫命运的凶兽之间的搏斗。他的双刀已经挥动了145下,代表着他只要再挥动不到两万下就可以战胜敌人。但是,更有可能的是,在强大的敌人面前,他力竭倒下,然后被这钢铁与血肉的奔流狠狠碾过。
每个强大的敌人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面前的这个也不例外。
他在已经被稀释的雾中寻找着一个朦胧的手持巨斧的身影,他想要用最残忍和血腥的方法杀死他,就像他昨天杀死敌人的那个指挥官一样,直接摧毁敌人的士气。
但是这次,面对如林的刀剑,在茫茫的白色之中,他竟然再也没有见到那柄巨斧,反倒是在隐约中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不要管他!他只是一个人。”
就像湍流中的一块礁石,但也许更像被困在无人问津的竞技场中伤痕累累的野兽,他的武器一次又一次的挥动,让一个又一个的人在他面前倒下,但似乎引不起围观者的任何兴趣,他们都只是匆匆地通过他的身旁,仿佛这个杀戮的机器根本不存在一般。
敌人喊着自己的口令,在他身后竖起一架架云梯,迈着大步向城楼冲锋。剩下的不足千名疲惫的士兵用他们的生命和身体做着最后的抵抗。
萨马埃尔也在抵抗着,他试图在这人海中站稳脚跟,尽管他的双刀还在不知疲倦的挥动。
他能听到最后一个向后摔下城墙的守军士兵的哀嚎,能听到草原人的士兵在城上的欢呼和旗帜挥舞的猎猎作响的声音,能听到城门被拉开和士兵涌入的声音……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了,整个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随着人流向城门内涌去。
他还在挣扎着,但是他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阻挡不住一支军队的。
突然,他脚下一痛,也许是踩到了遗留下来的箭头,也许是被阴险的敌人偷袭,总之他站立不稳地倒了下去。
敌人从他身上踩过,分不清是谁踩过了他的手掌,又是谁踏过了他的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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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沃坎享受着现在的每一刻。
不是每个人都有幸亲眼目睹一个国家的倾覆,何况这种倾覆是如此直观的展现在面前。
又一阵大地的震颤,白色的浓烟冲天而起,帝都的东侧城墙只剩下了一半。
他高高举起了右拳。
轰然作响的投石车和欢呼着的军队在同一时刻寂静了下来。
然后,萨沃坎缓缓抽出了弯刀,在所有人期盼的眼神中,终于将刀尖指向了帝都。
“杀!”
不需要他再说话了,早已被胸中的几乎要爆出来的热血烧的要发狂的士兵冲向了那座几乎已经不设防的城市。
“撤吧!”里昂斯提着菲比斯的最后一个建议,一个他认为凭借他对菲比斯的了解他一定会接受的建议,
“撤到城市里吧,现在在这里我们已经无险可守,而这些人也是我们仅剩的部队,我们必须保全他们。”
菲比斯却依然无动于衷。
“大人,做决定吧!”里昂斯焦急地说,“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菲比斯轻轻的开口:
“直到现在,你还认为我们有希望吗?”
“只要相信,永远都有希望!”里昂斯坚定地说,“如果放弃,就什么也没了。”
“不是这次……这次希望已经失去了……”
里昂斯终于失去了耐心,他冲上去一把揪住菲比斯的领口:
“你在摄政王面前发过什么誓?你现在又在做什么?这就是一切你能做的?既然你知道毫无希望,既然你只是一个毫无能力遇到危险只知道逃避的懦夫,何必做出一副誓死抵抗的姿态?你昨天在演讲时说的那些话又算什么?只是为了骗相信你的士兵去死吗?”
菲比斯并没有收起他一贯的优雅,也没有变换他从容的语调:
“我只是很清楚我的能力和我的责任,我不做我能力所不及的事情,不试图为已成定局的事做无谓的努力,最重要的是,我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从来没有做出过错误的决定,你明明知道这一点!”说完,菲比斯推开了再一次质疑他的下属,发出了充满了讥讽和疯狂的笑声,
“你以为我现在在做什么?”
“自暴自弃。”里昂斯直视着菲比斯的眼睛,他很少见到他的上司发怒,但是激起了他的怒火也是好的转变。
“不,希望现在不是我们需要的,一切希望都已经失去了。”菲比斯望着蜂拥而来的草原人,
“我们需要的是奇迹,而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待着奇迹降临,直到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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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帝都东侧的圣心教堂。
艾又从一个梦中醒来,梦中有萨拉,有伊芙,有蕾丝,有薇薇安娜……大家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他睁开眼睛,发现这次他不是在伊芙的床上,而是在一个叫做“艾·佐迪亚”的人的墓前。
他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睡着了,但是他宁愿自己就这样一睡不醒,宁愿刚才那个梦中的一切是事实,而现在他感受到和看到的身边的一切都是梦。
他站起身,雾已经散了,剩下的是远方帝都燃起的烟。
艾猛然想到了些什么,仿佛自己昨天就是看着这燃烧的帝都沉沉睡去的。
而此刻,他又想睡去了……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尽管部分的他强烈的想要做些什么,再做回从前的自己——觉得自己对那座燃烧的城市有责任,将帝都的安危抗在自己的肩上,发下守护帝都的誓言,但是这却是他刚刚埋葬的自己。那个他谁都没能拯救,最后失去了他誓言要拯救的一切。而现在的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变回那个自己,现在的他应该仍然在为失去了挚爱伤心欲绝,而不应该去做或者去想任何此外的事情,那应该都可以视为对她的一种背叛。甚至,如果他能够拯救帝都,这又算什么?他有这样的能力却没能救得了萨拉?
“我不会去拯救帝都,因为那并不是我的责任,我没有任何理由去这么做。那个会天真的认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的艾已经死了,而现在,既然这个世界抛弃了我,那么我为什么还要理会它?”
尽管他这样想,或者说他强迫自己这样想,但是仍然有一部分在蠢蠢欲动。
他猛然将右手抬起,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竟然握住了墓前插在地上的“炽炎”的剑柄。
“我不会去!”他这样对自己说。
但是回响在他脑海的竟然是托萨卡琳的声音:
“你不知如何分清你想做的事和你要做的事……”
“你每做一件事之前都需要理由吗?”
“问问你的内心究竟想什么……”
“在那个房子里,我给你留了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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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门已经被攻破,东门敌人的军队也已经开始进攻。”
在曼蒂的耳边,一名魔法师轻声耳语。
对于曼蒂,这本不应是一个太难做出的决断,尤其是在她已经下定了决心的情况下。
而让她迟疑到现在的唯一原因就是——这一切都太突然,太疯狂了,连她都看得出来这个决定会对她身边的一切和她的未来造成一个多么巨大的影响。虽然她努力说服自己她只不过是这洪流中微不足道的一粟,但是她却依旧能看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在未来的历史上划下的痕迹……
那颜色,并不那么光彩。
“这也是代价的一部分。”她又用这样的借口说服自己,“我扭转不了局势,我只能顺应潮流,选择顺流而下而不是逆流而上才是最明智的。我并没有改变河水的流向,我只是一只小船。”
正是因此,她等待着,等待着……堤坝崩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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