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托萨卡琳的贴身女仆伊莉娅丝菲尔才会如此肆意的进出主人的房间,那冷漠的声音也只可能来自那涂抹得艳红甚至有些深紫的唇。她过于冷淡的性格注定了她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而她神秘的来历使她的处境更加艰难。整个爱米亚希罗家族,上至男女主人,下至管家,仆人甚至浇花的花匠都不喜欢这个举止怪异的女孩。
她能一直留在少主人身边做他的贴身女仆只有一个原因——这位少主人,爱米亚希罗家族上下都视为掌上明珠的托萨卡琳,实在是太喜欢她了,甚至超出了喜欢的程度……
“为什么又是这种衣服!”十六岁的托萨卡琳像五岁的孩子一般所在大床的一角,厌恶的看着去而复返的伊莉娅丝菲尔抱来的一大摞衣服。
“你穿起来很好看,主人。”回答他的依旧是没有感情的声音。
“可是这个……穿起来好娘娘腔……我已经十六岁了……”抱怨归抱怨,托萨卡琳依旧不情愿的穿上了衣服。
“以您的美丽,只有这样的衣服才配得上您。”她说,“这样的衣服才能凸显出你皮肤的白皙。”
托萨卡琳穿戴完毕,看着镜中的自己,的确很美丽,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来都很美丽,美丽得……
像一个女人。
可是当他看到镜中那个人的倒影时,他感到了一种时空交错式的错觉——轻佻与沉静,奢华与肃穆,典雅与邪异,美丽,与另一种美丽。
托萨卡琳曾经犹豫过,问过自己无数次这样一个问题,他究竟是爱上了这个女人的哪一点,她那似乎不会笑的瓷器一般精致的纯真面孔,还是她那冷淡的却带着一种异样风情的魅惑声音,或者是她仿佛不再这世间的游离又空洞的眼神,或者是她那特立独行的举手投足间一抹淡淡的神秘忧伤?
但是他没有给自己答案,因为不需要,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而爱上伊莉娅丝菲尔的理由很简单——他爱上的是她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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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圣心教堂。
“你想好了吗?”萨拉坐在一个朴素的房间里,问那个与她同样美丽的女人,“我昨天的提议,你该有了个答复吧!”
“谢谢你,萨拉。”伊芙并没有立刻回答她,“我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回到这个房间。”
“我倒是经常回到这个房间,想一些以前的事情。”萨拉淡淡的说。
“昨晚我也想到很多以前的事情,住在这个房间里的人——你,我还有蕾丝,那个时候多好,我们什么也不用想,无忧无虑……”
“那是你,伊芙,所以你才会背叛圣教,你从来都不是女神的信徒。”
“我是,艾也是,像你一样,是女神抛弃了我们,这点你跟我同样清楚。”
“女神从来没有抛弃我们,是你们背弃了她。”萨拉眉头微皱,“但这并不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问题,我想要你的答复。”
“以前艾经常偷偷跑来过这里呢!你不记得吗?然后蕾丝就红着脸跑出去。”像是没听到萨拉的问题似的,伊芙继续沉浸于她的回忆之中。
萨拉也并没有打断她,而是冷冷的答复:“记得,他还在你的床上睡过。”
“原来你都记得,萨拉。”伊芙笑着,“不应该是很快乐的事吗?可是你为什么不笑呢?”
“我在笑啊。”萨拉说着并微笑着。
“你那不是笑容,萨拉。你只是单纯的在模仿女神的表情,你脸上的笑容只是面具,而那之后的你,已经变得冷漠了。”
“为什么?”伊芙问,“为什么你不会笑了?为什么你变了这么多?”
“为什么?”萨拉收起了始终挂在脸上的微笑,站起身,抚摸着空旷房间冰冷的墙壁,
“艾离开了,你也离开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在那之后,我就再没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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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在托萨卡琳的前面,走在庭院花园之间的小路上,走的平淡,走的呆板,走的毫不摇曳生姿,细碎的脚步像牵线的木偶在凭空飘动。
托萨卡琳手里摘下了一朵花,试图在她发现之前偷偷的把花插在她的头上。他从未看过她的头上插花,甚至没见过任何饰物,除了那个从托萨卡琳见她第一面时她就挂在胸前的,新月形状的银饰。
她就是一个这样奇怪的女孩。
暗红色的玫瑰顺利地插在了金色的发梢,她转头的霎那,托萨卡琳承认自己被这种刺目的美丽伤到了,像是玫瑰的刺扎到手一般扎进了他的心头。
“你觉得这很有趣。”她脸上不见怒气也不见喜悦,漠然的把花从头上摘下。
“别,你戴着很好看。”托萨卡琳慌忙阻止。
“我,还是花?”她突然问道。
托萨卡琳愣住了。
“你刚刚就这样轻易的结束了这支花的生命。”伊莉娅丝菲尔用她细嫩的纤手扒开了花丛旁的泥土,“它本来注定要在这里,和它的同伴一起盛开一季。却被你,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残酷的剥夺了它的生命。它的生命,还没有经历风雨的洗礼,没有经历花瓣的掉落,没有经历果实的孕育,没有经历枝叶的枯萎,就这样草草的凋零,而如果我不说,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行。”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伊莉娅丝菲尔将玫瑰放入挖出的坑中,用泥土掩埋:
“将它重新带回本该属于它的轮回,期盼来年,这早夭的花朵能够再度绽放,祈祷着它的新生,不再像这样过早的结束。”
伊莉娅丝菲尔拍了拍双手,默不作声的走回托萨卡琳身前,继续带着他向前走去,没有再回头看他,甩下一句话,
“也就是祈祷它不再遇到像主人这样的人。”
托萨卡琳用双手强行按住她瘦削的双肩,不让她再向前走,然后走到她身前:
“你在生气吗?”
“没有,只是为它惋惜而已。”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就是它的命运呢?”托萨卡琳说,“它注定默默无闻的生长在这里,然后有一天,在它最美丽的绽放时死去。然后在那一瞬间变成你金发上的装饰,成就这一瞬间的惊艳。如果我是那朵花,我会觉得很幸福的。”
“幸福?”她不作声。
“没错,幸福,因为它能够有这样的机会,为你而死。”
突然,托萨卡琳产生了幻觉,那冷若冰霜的面孔似乎出现了那么半丝的暖意。
她笑了,也许是幻觉,但托萨卡琳坚信,她刚刚笑了。而就是这个也许是幻觉的笑容,成了托萨卡琳一生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死了的东西是没有资格谈什么幸福的。”幻觉消失了,她没有再理会借机向他表达着浓浓爱意的托萨卡琳,继续沿着花丛中的小路走着:
“也许是命运吧,它命中注定为我而死,所以我更为它惋惜。”
“要怪只能怪它只是一朵花,它并没有对抗它的命运。”
“它难道没有扎到你的手吗?”
若有所悟的托萨卡琳猛然抬头,看到那黑白相间的孤独背影。
“没有什么能对抗命运,并不仅仅是花而已,人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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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终于来到了客厅,那里托萨卡琳的父母正等待着。
“怎么这么慢,客人就快来了。”父亲不悦的说,但看着爱子的表情只是笑容。
“我起晚了。”托萨卡琳声音冷的像伊莉娅丝菲尔。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母亲也不满的发着牢骚,“不要穿这么女了女气的衣服。”
“我喜欢,我穿这种衣服更好看。”托萨卡琳理直气壮的抗辩道。
“好了,不要说了,客人就快到了,她也会来。一会你要好好的表现一下。”父亲说。
“她?”托萨卡琳疑惑着想起一个名字。
“就是她嘛!”母亲大笑道,“你的未婚妻,安娜玛丽啊!”
“我不喜欢她。”托萨卡琳摇摇头。
“帝都再也找不到她这么美丽的女孩子了,而且性格也很温柔。”
托萨卡琳在心里说:“美丽的女孩我身边就有一个。”
而仿佛听到了儿子的话,母亲接着说:“而且她是拉格朗日家的长女,只有她才配得上我们家托萨卡琳。”
马车的声音,父亲带着托萨卡琳迎向了门口。
直到两人走远,母亲的刻意压低的声音才从客厅里传出:
“伊莉娅丝菲尔,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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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芙,我很想念你,也很怀念从前的时光。但是,命运如此,你和艾注定要离开,而我注定要留下来……”
“别说这些。”伊芙看着面前曾经朝夕相处的面孔,往事一件件浮上心头——有关艾,有关萨拉,有关蕾丝,甚至有诺森加德,有库兹卡尔,那些面孔似乎此刻也近在眼前,她不禁掉下泪来。
伊芙自己提起的往事,现在却是她流着泪求萨拉不要再说下去。
而萨拉也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继续叙述着:
“你和艾注定要成为我和圣教的敌人……”
“求求你别说了。”伊芙哭着。
“而现在,你注定会死,而艾注定要恨我,要杀我为你报仇……”
“别说了……”伊芙已经泣不成声。
萨拉突然抱紧伊芙,两具同样美丽的娇躯紧紧相拥,两张美丽的面庞耳鬓厮磨。
伊芙哭泣着,萨拉也沉默。
伊芙终于沉默下来,发现怀中曾经朝夕相处的好友,消瘦了很多。
“伊芙,如果你还爱着艾,还对我和女神有一丝感情的话,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吧!”
伊芙听到这话浑身一震,挣脱出萨拉的怀抱,熟悉的面孔越来越陌生。
萨拉面色平静如常:
“你的命运早已注定。”
伊芙布满泪痕的脸上是凄然。
“现在就请你为了我,为了艾,为了女神……”
伊芙紧紧咬住下嘴唇,不住地颤抖,祈祷着最后两个字永远不要从好友的嘴里说出……
萨拉平静的开口了。
“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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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猜到最后的结局吗?”托萨卡琳在讲完之前的回忆之后,有些虚弱的靠在墙上。
“差不多。”艾说,托萨卡琳杀光了全家,结局还能是什么呢?
“我还是要把故事讲完。”托萨卡琳道,“因为我很少跟人讲这个故事。”
“她失踪了,据我的父母说,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跟父母大吵了一架,撕毁了婚约,四处去找她。当时,一半的我认为父母觉得如果我结婚的话她将是个负担,于是把她赶走了,我想特立独行的她应该会走得很潇洒吧,也许她早就厌倦了在我身边了。而另一半的我却更加自私,那个微笑始终在我脑海里盘旋,于是我很大胆的揣测到,也许是她听到我要结婚的消息后非常生气,于是离家出走。”
“所以我找她,派家里的人,拜托我认识的人,四处去找她,而我从未想过会这样找到她。那是个雨后的下午,离她失踪已经整整一周,我走在花园的小路上,路中央的一件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
艾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托萨卡琳揉揉眼睛,挤出眼眶中的泪水:
“你已经猜到了,那是那支我亲手摘下,她亲手埋进土中的玫瑰,此刻,正孤独的躺在路中央,而那个亲手埋葬它的人,代替了它的位置。”
“这……”如此残酷的巧合,这是命运吗?艾说不上来。
“玫瑰花丛之下,我发现了她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还穿着她那天穿着的黑白色女仆装。”
“你母亲杀了她。”艾叹息道。
“我当时也这么想,于是我杀了她。”托萨卡琳的语气不再是悲伤,而是充满了憎恨,
“但是我错了,她临死告诉我了一切,包括她怎么把伊莉娅丝菲尔关在一间小屋子,她并没有杀她,为了证明她说的话,还交给了我一封信,是伊莉娅丝菲尔的遗书。
“遗书?”艾大惊。
“不错,是遗书,她是自杀的。”托萨卡琳说,“我还记得遗书上写了什么。”
“亲爱的卡琳大人,允许我这么叫你。”
“也许你是对的,那花丛间绽放的花,也许真的不甘心这样走完生命的轮回,它们期盼着有天能受到您的关注,华丽的在生命最美丽的时刻凋零。当然它并不想就这样凋零,它知道您也醉心于它的美丽。只是,没有人能够对抗命运,更何况一朵小小的花?”
“最后,为你而死的感觉,真的是幸福的。”
艾听完,垂泪许久,终于抬起头:
“然后你还是杀了你母亲?”
托萨卡琳笑了,疯狂地笑了:
“没错,然后我还杀了我父亲和这间房子里的所有人,成立了朔望会,改了我的名字。”
“你还没明白吗?在你说要为爱而死的时候,你爱的人也许已经为你而死去了。朔望会的核心并不是死亡,而是新生你明白吗?”
托萨卡琳疯狂的喊道:
“我一直在想办法让她活过来啊!”
“让她活过来啊……”这句话在空旷的客厅中回响着,盘旋着。
“所以你明白我之前跟你说的一切一切的意思了吗?我想问你的是,你究竟有多爱她?爱一个人并不是为她而死那么简单。”
托萨卡琳接下来一句话的每个字都打在艾的心头。
“你愿意为她疯狂,为她杀戮,为她改变你身边熟悉的一切,直到为她毁灭世界也在所不惜?”
“你愿意吗?”
第三章——偏执
菲比斯紧紧闭着双眼,从右侧的口袋里拎出了一条手帕,在那个人面前随意的晃了晃:
“帮我擦擦。”
那人嫌恶瞥了他一眼,极不情愿的接过手帕,帮他擦拭起来:
“粘粘的,真恶心。”
“不要说出来拜托。”
“哎呀,不小心弄得满脸都是。”
“闭嘴,快点擦干净,然后扔掉它。”
“不小心滴到衣服上了。”
“混蛋!”
“逗你的。”法尔将粘了血的手帕随手一扔,“一个大男人晕血,我真为你感到悲哀,你可以睁眼了。”
菲比斯睁开眼,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小镜子,对着自己的脸使劲地照着:
“该死,这几天都不能出门了。”
“哪有这么严重,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明天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谁叫你下手这么狠。”
“胡扯,我只不过轻轻的碰了一下,你自己非要飞出那么远,鼻子撞到墙上了怪谁?”
“去你的!你那个也叫‘轻轻的碰’,而且你也不事先招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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