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那些人的身体上的寒毛如同萨马埃尔身上的箭矢一般根根矗立。
他们还可以抵抗,他们的箭袋里还有箭,他们的手却已经瘫软到再也拉不开弓弦;他们还可以逃跑,萨马埃尔的步伐依旧不紧不慢,但他们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他们还有求生的欲望,他们还不想死,可是却已经无奈的开始了生命的倒数……
四,弯刀横掠,像微风拂过麦浪。
三,弯刀下劈,像雨露低落林海。
二,弯刀前刺,像海鸟钻入碧波。
一,弯刀上挑,像嫩芽破出土壤。
最后,弯刀回旋,最后一颗头颅滚落,早已绝望的双眼无神的凝视着远方的树林。黑色的恶魔沐浴在那人喷出的鲜血之中,萨马埃尔双目微闭,享受的笑着。直到那具无头的身躯终于慢慢软倒,萨马埃尔才又睁开双眼,眼神中是淡淡的失落,茫然的凝视着远方,了无生气的眼神竟然与那具失去身体的头颅一般无异。
远处,也有人在凝视着他。
一身平凡的装束掩饰不住他异于常人的气势——那种霸者的气势,令所有见过他的人都想要匍匐在他的膝下。但此刻,他的手在颤抖,即便是天生的王者,毕竟也是人类,此刻他正震慑于被那个不属于人间的死神一般的力量。他试想着,即便如他一般的惊才绝艳,深谋远虑,与那商队的头领或者是那些弩手易地而处,大概也只能无奈的面对自己的命运。
平生第一次他对除了自己之外的人低头,但他并不为此羞愧,因为那个人不属于人类,他不认为对这样的强者低头有什么可耻。他缓步离开了树林,在心中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要与他为敌。
遍地的死尸之中,萨马埃尔坐在了商队马车的车辕上,用弯刀削断了露出身体之外的剑杆,然后用手将插在身上的短箭一一拔出,仿佛箭头刺入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拔出时激射出的也不是自己的鲜血一般。而只有在他身边的人才能看到,在拔出这些箭时,他的牙关是紧咬着的——
原来恶魔也会痛的。
但每拔出一根箭,他的表情都会抽动一下,那扭曲的面孔中不仅仅是痛苦的条件反射,还混杂着一种绝望、疯狂、自暴自弃的病态快意。
而这一切,都没有逃过远方静默之森的方向,一个如烟一般黑袍老者混浊的双眸。
第十二章——暗夜(中)
帝国历四百年北国的春天,比往常来的更早些。
当小草已经钻破了北地荒原冰冻的土壤,将她们娇嫩的身躯赤裸的暴露在寒风之中时,黑色的皮靴从她们身上无情碾过,留下了一串朝北的脚印,一路延伸向林堡城内。
萨马埃尔十年间几乎在大陆的各处都留下了自己的脚印,唯独那些洋溢着不同风情的繁华都市,他却鲜有踏足。通常,他如同一个孤寂的旅人,或者一个暗夜的幽灵一般,失魂落魄的游荡在野地、林间、或者是荒原,累了的时候,也不放下手里始终攥紧不放的弯刀,点起一堆小小的篝火,坐在旁边支撑过漫漫的冬夜。
百年的和平贸易,让林堡从边境的一个小小贸易站发展成了一个繁荣的都市,加上欧亚克家族的苦心经营,这里甚至已经隐隐有了超越北部的文明古城,有北方帝都之称的艾灵顿,成为新的北地中心的趋势。的确,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加上了北部草原的新帝国版图中林堡的位置确实更接近北地的中心。
萨马埃尔走在喧闹的人群间,感受着很久没有感到过的生机勃勃的气息,他并不觉得愉悦,反而有一种急切地从中抽身而出的冲动。
但他并不能立刻抽身而出,因为他需要一些东西。
水、食物、衣服、火器都可以从死人的身上得到,即便他真的有一天缺少了这些,他也尽量不去踏足城市,而选择一些小镇或是农家进行交易,可是这次不同,他需要的东西在小镇和农家是找不到的,即便有也不合他的要求——
他需要一把短剑,左手持的短剑,自己原先的那把在某一次的打斗中被对手的武器削断了。因此,他这次需要的这把,必须更坚固,更锋利。
“在林堡这样的地方,买到一把自己需要的短剑应该不困难吧!”他这样想着,挤过令他烦躁的人群,向城市的中心走去。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他的面前:
“果然是你,我等了你一个月。”
萨马埃尔抬头一看,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但他丝毫没有回忆这人是谁的兴致,也不想停下自己的脚步,于是他又低下了头,冷漠的走过那人身边。
“喂!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沃夫加啊!”高大男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萨马埃尔的步子并没有丝毫放缓。
“沃夫加?又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可是我干吗要见他?”他如是想。
“你怕被别人认出来吗?你在躲什么人吗?”高大的男子哈哈大笑,“没关系,这里是我的地盘。别装了,萨米,我已经认出你来了。”
“萨米?很熟悉的名字,好像是我的名字,上次听到这个名字已经是十年之前了吧!”萨马埃尔回忆起了一些往事的片段,“沃夫加,这个名字似乎也是在那时听过,好像是欧亚克家族的长子。”
萨马埃尔记起了高大男子的身份,想起当年在帝都自己似乎是认识这样一个人,似乎也跟他当过同学之类的……只是,
那又如何?
萨马埃尔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走,沃夫加的一脸笑意都僵在了脸上。
——————————
“……这个……”一直沉默的仔细聆听她主人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的缪斯突然插口,“这个叫沃夫加的人前天回到了帝都,今天在欧亚克家族郊外的庄园内举办宴会。”
萨马埃尔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停下了他的回忆。
沉默。
“对不起。”缪斯察觉到自己不合时宜的插话打断了主人的回忆,连忙道歉。
“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我……”缪斯看着萨马埃尔平静的神色,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不知道。”
萨马埃尔摇了摇头,神情依旧冷漠:“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从今以后,我不想再听到这三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
“是的,主人。”缪斯急忙点头,主人的命令是不容违背的,她从小都被这样教育着。
突然,萨马埃尔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勉强的挤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缪斯突然发现这张苍白残暴面孔,笑起来的时候连锋利的棱角也平滑了许多,显得似乎有些像帝都的贵族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
——————————
萨马埃尔将钱与自己画的草图交给了老板之后,就离开了铁匠铺。而门口,却又站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人——
并不高大的身材,却显得如此的挺拔;并不华贵的衣着,却显出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高贵,甚至不下于王者的气势;那张略显黝黑的脸庞,配上一头似乎有些未老先衰的斑白头发,并不像艾那般光彩照人的英俊,也不像菲比斯那般如同女人般绝色的秀美,但却很柔和、很自然、给人一种非常平易近人的好感。到此刻,萨马埃尔已经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否则如此深刻的第一印象自己是不可能忘记的,那么,之前的那种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呢?也许就是有这样一种人,当他站在你面前,对你毫不矫饰的微笑,你就会自然而然的愿意与他亲近,仿佛将他当作了你的某位相识多年的知交好友。
“你好。”他伸出手,平凡的一双手,但配上他那诚恳的语气,令即便是孤僻如萨马埃尔的人都有兴趣握上去,
“我叫乌里扬诺夫·萨沃坎,请叫我萨沃坎,想和你交个朋友。”
萨马埃尔也伸出手,他不知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他认为已经孤独的走过了十年,不在乎在一个人走完这个人生,而孤独的人是不需要朋友的。而此刻,萨马埃尔的人类本性却擅自替他伸出了手,告诉他——人类是天生的群居动物,没有人喜欢孤独:
“我叫萨马埃尔,萨马埃尔·马斯特玛。”萨马埃尔的声音是一种长年未与人交谈过的生涩,他上一次开口说话是何时?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这十年间,他开口说过的句子屈指可数,这并不是个比喻,而是事实。
“我与你一见如故,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聊。”萨沃坎说。
“好。”萨马埃尔并不是惜字如金,只是他的口中在蹦出一个字之后并没有组织好接下来的语言。他只是看似自顾自的走开了,但萨沃坎只是一笑就跟了上去,因为他发现,萨马埃尔那即便面临刀山火海也未曾放缓一丝一毫的步伐,为了他略微放慢。
在城外的荒林间,萨马埃尔如萨沃坎建议的一般,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城市中的酒馆或是食肆并不适合他。
萨沃坎并不介意,在萨马埃尔对面,席地而坐。
萨马埃尔只是看着他,并未说话,他有些好奇面前这个微笑着的男人会说出些什么,他清冷的性格,在这十年间被扭曲的更加孤僻,而此时他能跟萨沃坎坐下来说话,证明了他多年被冰封的心似乎有了些解冻的迹象。
“是沃夫加派我来的,他想找你去叙叙旧。”萨沃坎看到萨马埃尔似乎在组织语言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时候,微微一笑,然后继续说下去,避免了他的尴尬,
“我知道你并不想去,其实我在来的时候也并不抱什么希望,据我所知,你们两个人没有什么旧可以叙。”
萨马埃尔僵硬的嘴角线条慢慢变得柔和。
“我这次来,纯粹是以个人的名义,想和你交个朋友。”萨沃坎说,“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乌里扬诺夫·萨沃坎,我是草原人,依照草原人的习惯别人称呼我萨沃坎。现在我在欧亚克家族也就是沃夫加的手下做事,负责家族与草原人之间的联络,同时,我也是沃夫加的朋友。草原人喜欢交朋友,我也是如此,希望从今天开始我的朋友里能有你一个。”
直爽的话语,诚恳的语气,这些都是可以给人好感的东西,萨马埃尔的确有些孤僻,但他并不是全然没有情感的死物,曾经在孩童时代,就有一个人凭借着真诚的笑容和澄澈的眼神成了他的伙伴,乃至生死兄弟之一。因此,即便是在他心已经冷彻的十年后,他也许不会立即接受别人的好意,但这个人无疑给了他很好的印象。
做作和虚伪是他最讨厌的东西,也是草原人最鄙夷的东西,这一点萨沃坎表现的很突出。
“也许这样有些不公平,因为我对你的了解远胜于你对于我的。”萨沃坎突然说道,
“那天,你对家族的商队所做的事,我恰好在附近都看到了。”
萨马埃尔目光一寒。
但萨沃坎笑得没有一点机心:“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萨马埃尔摇摇头。
“这样也好,我萨沃坎也不希望因为这样的理由交朋友。”萨沃坎表现出了草原人独有的洒脱,“你拥有我们草原传说中恶魔般强大的力量,我萨沃坎自负才华横溢,武艺在北地已经罕有敌手,但那天看了你的实力之后也自知不是你之敌。但我并不为此感到羞愧,因为没有一个凡人能及得上恶魔的力量,沃夫加因为这个理由派我来招揽你,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一个交朋友的理由,如果我把这件事瞒着不说的话,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有的人心机似海,可是在人前却能装出一副无比诚恳的样子,萨马埃尔在帝都见惯了这种人的嘴脸,可是在北地,碧蓝的天空似乎洗去了所有的乌云,阵阵草原吹来的清风真的仿佛吹化了萨马埃尔的心。原来,坦诚不仅仅是一种胸襟,将胸襟这种词用在萨沃坎身上毕竟还是肤浅了。胸怀本来就像大海一般宽广,心也如海水般透明,这样的人难道可以仅仅可以用坦诚来形容吗?
萨沃坎不喜欢欺骗,不喜欢花言巧语,因为草原人深信,欺骗得来的东西,最终一定会失去,萨沃坎更是深信这一点。而友谊,他最看重的宝贵财富,绝不能用欺骗来取得。
萨马埃尔凝视萨沃坎那异于大陆人的蓝灰色瞳孔许久:
“你并不仅仅是沃夫加的手下吧。”
萨马埃尔只是性格孤僻极端,但并不愚蠢。
萨沃坎傲然挺胸:
“不错,我是沃夫加的手下不错,但只是因为他是我的朋友。草原上的人喊我萨沃坎汗,汗在草原语中的意思是‘君主’,换句话说,我是草原人的王。”
萨马埃尔冷笑了:
“草原人的王为什么会屈尊陪我到这个小树林里说了这么久的话,又为什么会愿意与我交朋友?”
萨沃坎并没有生气,相反神色有些黯然:
“如果我们只是在这林间,或是在茫茫草原上偶遇的两人,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你的,也许我们真的可以成为朋友。可是既然我们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能力,而我对你的能力确实也有着诉求,那么我们的身份已然不平等,我们也许已经无法成为朋友。但我们有着相同的目标,也许我们能成为战友,成为伙伴。”
萨马埃尔摇头:“我们为什么会有相同的目标?”
“一百四十年前,帝国铁蹄踏入草原,草原人被打得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我学过历史。”
“哼。”萨沃坎冷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愤怒,“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这么说你跟欧亚克家族有仇了?”
“不,席勒·欧亚克只是一个将领而已,而且欧亚克家族这些年也对草原人不错,这也是我愿意在欧亚克家族做事的原因。”萨沃坎咬牙切齿地说,“罪魁祸首是美第奇家族,他们才是草原人的仇人。”
萨沃坎看着萨马埃尔:“你看,我们有相同的仇人。”
“是么?”萨马埃尔眉毛一扬,“我和美第奇家族有什么仇?”
萨沃坎神情古怪的看着他:“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萨马埃尔那冰封的记忆簌簌的震动着,就要从冰霜中挣脱出来,萨马埃尔突然发现自己双手随着这震动也开始抖动起来。
“十年前发生的事。”萨沃坎真的有些惊讶了。
萨马埃尔双手陡然握拳,那不安分的记忆再次被冻结:
“我有必要知道吗?”
“我只知道杀父之仇,毁家之恨不共戴天,如此而已。”
萨马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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