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要江剑臣免其一死。自己要再杀他报仇,就会激起圣怒。
有心马上急追,可眼看怀中的胡眉挣扎在死亡线上,焉能忍心弃她于不顾。又想起她血心为主,历经女屠户李文莲、女魔王侯国英二人的蛮横诱逼,形势再恶再险,对自己始终忠贞不二。在江剑臣看来,现在怀中的胡眉,似乎比侯国英、李文莲二人更能引起他的怜惜。
他错了错钢牙,放缓了脸色,苦笑一声,真诚地说道:“胡眉,报仇虽然重要,可你的命不是更重要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给你疗伤要紧。”
胡眉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向对自己冷若冰霜的江剑臣,突然在自己重伤之后,变得这么关注起来。她热泪迸流,恨不得伤得再重一些,好再多博得主人的一份怜惜。
可她毕竟是一个倔犟的女人,轻轻摇了一下头说:“给我留下几粒丸药和一些水就行了,我不会轻易死掉,还是老爷子的血仇要紧!我求求你了,我的主人!”说完,秀目含泪,注视着江剑臣显见清瘦,更觉英俊刚毅的面容。
江剑臣温言安慰道:“胡眉,别说了。好好看伤吧!”
把胡眉抱到一个幽静的所在,重新裹好了伤口,又给她推拿一番,才找到一户山民,留下好多银子,安排她安心静养,这才率领李鸣、武凤楼二人赶往京城。
由于几经耽搁,一路上,连杨鹤的影子也没有觅到。三人进了京城,到了老驸马府,吩咐下人请来了驸马千岁,不等找到曹玉、凌云,就由李鸣详述了一切经过。最后,江剑臣恳请老驸马带领自己入宫面圣。
冉兴带着三人刚刚来到文渊阁,就觉得味儿不对。因为文渊阁学士就是贾佛西,他和江剑臣本是结拜兄弟,情同手足,他绝不会避而不见。眼下,文渊阁静得出奇,却不见贾佛西人在何处,真是奇了。
老驸马冉兴是个热心人,干脆连武英殿也不去了,径直来到了金銮殿。一问曹化淳,才知万岁正在乾清宫批阅奏章,四人悄悄进入宫内。
原来,明朝时过了端门,午门,就是三大殿。
这些地方,象老驸马冉兴这样的三朝老臣是很容易进去了。从乾清宫起,等于到了内宫,不得宣诏就不敢进去了。
曹化淳去了许久,才出来宣他四人进去。武凤楼、江剑臣爷儿俩原有埋怨崇祯登上九五就端起架子之意,可一见万岁崇祯辛勤政务据案阅览各地奏章,又不觉升起了敬意,由冉兴率领,一齐俯地参驾。
崇祯皇帝朱由检将三人一一扶起,等抚到江剑臣时,还破例地牵了一个他的手,痛惜地说道:“寡人因卿功大,一心想加重酬赏。所以才有礼部传旨‘速报三代宗亲履历,以便旌表’之事。不意反使卿失去慈父,皆朕之责也。”
江剑臣闻听,心神一颤。他知道,报仇之事无望了。三边总督杨鹤已抢在他俩前头进宫见了圣驾。
果然,崇祯轻轻地抚了一下他的后背,说道:“杨鹤虽护驾有功,但杀人之责,确难抵赖——”趁着崇祯语气一顿之际,江剑臣扑地跪倒,含泪奏道:“杨鹤先害草民父子于前,又惨杀草民家严于后,两世深仇,耿耿于心。望圣上与草民做主。”
崇祯的脸色陡然庄重起来,缓缓说道:“杨家世代将帅,诗礼传家。当时,杨鹤少年得志,反对姐姐无媒而婚,情有可原。虽弃卿于襁褓,也是万不得已。不过,这一次蓄谋杀人,确难恕宥,朕自有道理。”说罢,目视老驸马冉兴。
冉兴不敢多言,只得率三人退出乾清宫去。
冉兴知崇祯对杨鹤的态度暖味,有失江剑臣等人之心。重新回到驸马府之后,特别安排了一餐丰盛的晚餐。小神童曹玉和天山飞蝗凌云也一齐入席。江剑臣好象也很高兴,一点也没什么芥蒂,宾主尽醉方休。
武凤楼为人忠厚,又因父亲和万岁有过师生之谊,自己也和崇祯皇帝有过盟约,誓不相负。如今见当今对三师叔的杀父大仇态度不明,叫他如何咽得下去!在冉兴劝酒时,他偷偷地留了量。
晚饭后,等三师叔江剑臣和李鸣、凌云等睡下很久,他才悄悄地唤醒了曹玉,吩咐他等三师爷爷动问时。就说是去去就来,曹玉点头答应。
武凤楼悄悄出了驸马府,从神武门西侧的御河旁,避开箭楼上大内侍卫的耳目,飞身上了宫墙,穿行在西门宫的间隙,直奔乾清宫而去。
不料,天已三更,滴漏迟迟,月挂西南,整个皇宫好象沉睡过去一样寂静。武凤楼心中一急,暗暗想道:魏忠贤尚未杀头,其余逆党也大多未捕,万岁怎么这般大意?竟然一点也不防备。要是有歹徒乘夜潜入,如何是好?
他究竟是大臣之后,忠君之心甚盛。不料,来到三大殿的最后一殿,也就是现在的保和殿侧,突发现殿中有人。武凤楼知当今万岁午夜操劳国事,仍未歇息。怕惊动殿内之人,他施展“壁虎游墙”轻功,一直贴到花窗的短横梁上,屏息静心,窃窃窥望。
只见殿中烛光并不甚亮,吴孟明、曹化淳侍立两边,崇祯在龙书案后,右手扶案而立。
下面跪着一人,因烛光大暗,看不清是谁。
正在这时,秉笔太监王承恩匆匆进来,跪下奏道:“老驸马千岁到。”
随着传宣之声,老驸马冉兴应诏午夜进宫。武凤楼灵机一动,知下边跪的肯定是三边总督杨鹤了。
当下,就听崇祯厉声斥责道:“杨鹤,朕受魏阉逼害,多亏武、江、李等人相助,你本知之甚详。何况,司马文龙又是朕传旨查找族表之人。当初你嫌贫爱富,拆散婚姻的行为姑且不论,就凭这擅杀功臣之父,罪就该诛……”崇祯说到这里,三边总督杨鹤头触金陛,流血不止,恳求开恩。
武凤楼悬着的一颗心塌实了。开始,他真怕圣上有偏袒杨鹤之意,惹三叔师怨恨,激他做出不臣之事。如今一看圣上如此发落,他还有什么话好说呢!怕稍一不慎,露出行迹,有欺君大罪,忙退回墙角,按原路退出宫去。
回到驸马府,三师叔江剑臣和李鸣等人正坐候他的归来。原来,别看老驸马冉兴情意殷殷,劝酒频频,但江剑臣等人一来是心中有事,二来酒量也大,并没有醉倒一个。武凤楼一走,江剑臣原本要追去,硬是被李鸣、曹玉等人给拦住了。
如今,江剑臣一看武凤楼脸上气色很好,兴冲冲归来,忙问情形如何。武凤楼据实说了一遍,众人心下一松。只有李鸣好象要说什么,但终于忍住没说。
由于报仇之事有了希望,江剑臣头一个吩咐大家各自安寝,他自己也去睡安稳觉去了。
武凤楼刚刚解衣,尚未入寝,缺德十八手李鸣已悄悄地掩了进来。轻轻关上了房门,贴坐在武凤楼的榻沿上,轻声问道:“大哥,你是否从西北角入宫?”
武凤楼愕然一怔,问其何意。
李鸣根本不理这个茬儿,又问了一句:“那么,大哥自然是沿西六宫间隙进去的?”
武凤楼刚点了一点头,缺德十八手李鸣紧跟着又问了一句:“不要说,大哥是潜伏在后大殿西南角,双层飞檐之下,由花格窗间观看的了?”
武凤楼又点了一下头。不料,缺德十八手李鸣只是这么草草地问了三句,不等武凤楼再说什么,就匆匆地溜了回去。
武凤楼等李鸣走后,不由得暗暗称奇。心想:鸣弟又玩什么鬼把戏?默想良久,百思不解,就渐渐入睡了。
次日黎明时分,武凤楼首先起床。匆匆赶到三师叔江剑臣的卧房,但见人已不在,桌案留有一笺。武凤楼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不由得颜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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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父仇难忘 香炉峰巅刃凶手 国事萦怀 乾清宫内托老臣
武凤楼取过信笺一看,但见上面赫然写着两行草字:掌门师兄曾对当今下过“顾盼鹰扬,必主寡恩”的评语,果然不谬。为了父仇,我要冒犯天威了。
从这一纸留笺中,武凤楼已完全明白,自己的三师叔昨晚也进皇宫大内去了。不过,圣上不是天威赫赫,震怒异常地要治杨鹤以死罪吗?三师叔重提大师伯当日在凤阳府皇陵附近山坡上初见信王时的评语,又是什么用意?他为何又要干冒天威呢?
就在武凤楼手捧素笺默默思索时,缺德十八手李鸣已出现在他的左侧,叹了一口气说:“大哥,你太忠厚了!对任何人光想好处,不往坏处想。圣上天生英纵,聪慧异常,和我们接近颇多,对武林之技知道得不少。你昨晚隐身之处已被他一眼看破,那些责骂杨鹤的话,是故意说给你听的,我的不明白的大哥!”
武凤楼身心一颤,一下抓住李鸣的肩头,沉声说道:“这种事,可不准你胡说八道!圣上初登大宝,午夜操劳,我是亲眼所见。骂杨鹤之言,我也是亲耳所闻。你岂可胡猜乱想,快给我住嘴!”
缺德十八手李鸣长叹了一口长气,刚想说话,钻天鹞子江剑臣已走了进来。
二人忙着向前参见师长。江剑臣往中间椅子上一坐,首先对武凤楼说:“鸣儿所料不错,崇祯是不会杀杨鹤的。因为杨家数代为将,有功边庭。为了我们这一介草民,杀掉一员得力大将,寒了无数将校之心,孰轻孰重,朱由检岂能不知?昨晚,鸣儿对我说了他的怀疑。因你是从西六宫箭道进去,万岁从月光下看到了你的影子。我当即赶进皇宫,不过是从东六宫箭道潜入。果然亲眼看见崇祯搀起了杨鹤,好言安慰。他一开始的几句话,确实是说给你听的。”
武凤楼从三师叔嘴里证实了崇祯已发现自己,他真正地相信了。只听江剑臣接着说道:“我昨晚发现实情,真想在皇宫杀了杨鹤。但为了怕掌门师兄怪罪,才忍了下来,等老驸马回府,再议行止吧。”
话未落音,老驸马冉兴已走了进来。三人一看他脸上的神情,就知道一切了。
冉兴看了江剑臣好一阵子,轻轻地握起了他的手,涩声问道:“剑臣,你我自相处以来,本宫待你如何?”
江剑臣一阵子激动说:“驸马千岁以皇亲国戚,当朝驸马,先后有两帝称之为御姑丈,可算得位极人臣。对我这个飘泊江湖、无家可归的孤儿,驸马千岁赐以青眼,待若子侄,我江剑臣毕生难忘。特别是助我找到了先严,查明了身世,更使剑臣铭感肺腑。我江剑臣如有后人,当世世代代永感大德。”
老驸马冉兴眼圈一红,动情他说道:“剑臣,你言重了!我与令尊司马公原系同时入试。他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功名原该在我之上。不料竟被先皇万历屈为优伶,抱恨终生。而我这个碌碌无奇之人,反而青云直上,攀凤乘龙,贵为驸马。看起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江剑臣是何等精明,早已知老驸马想说什么。听到这里,突然阻住了他的话头说:“驸马千岁如有训示,请快明言。我江剑臣不是糊涂人!”
冉兴看江剑臣单刀直入,问到了问题的核心,不得不干笑了一下说:“圣上特命本宫向江三侠宣谕。”
说到这里,面容一正,取出了一道谕旨。江剑臣愕然一震,早被武凤楼和李鸣一边一个,拉着他跪了下来,口呼万岁。
只听冉兴宣读道:“三边总督杨鹤挟私泄忿,残伤人命,辜负朕意。着革去所有官爵,现已押赴刑部天牢待罪,以此谕知江剑臣等。钦此。”三人谢了圣恩。
冉兴幽然说道:“我知江三侠对杨鹤恨入骨髓,誓欲杀之而后快。但他究竟是你的嫡亲娘舅,令尊已人死不能复生,请上体天意吧。”
江剑臣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武凤楼、李鸣二人暗暗着急,怕激出事来。
正在这时,从房外颤巍巍走出两个互相搀扶着的人来,一齐悲呼:“娇儿!”
武凤楼早已看出是三师叔江剑臣的外祖父老将军杨森,另一个就是三师叔的生身慈母杨碧云。
江剑臣宛若雷击,浑身抖颤不已。他何尝不曾早已看出是外祖父和母亲二人赶来,又何尝不曾见老将军头发更白,皱纹更深,躬腰驼背,衰迈已极。就是自己的生身母亲,也更显得面无血色,憔悴瘦损,脱了原形。
他乍见之下,心头剧痛,一抬腿,就想扑跪膝下。但幼遭遗弃,残杀天伦,一股无名孽火直撞天灵,他钢牙一错,手脚冰凉,竟然背过脸去。
武凤楼和李鸣却一声不响地跪下了。
就在这时,猛听杨碧云惨然叫道:“剑儿,我可怜的儿子!你已没有了父亲,难道连外祖父和亲娘都不要了!”说完,几欲昏厥过去。
武凤楼和李鸣同声悲呼,急忙抢步上前搀扶。小神童曹玉竟然独自抽噎噎地啜泣起来。
江剑臣猛然转了身子,本来明朗清澈的大眼中,已暴出根根血丝,脸上更显得铁青了。
他低沉而凄厉地叫道:“我江剑臣根本就是一个人间弃婴!我连父亲都没有了,哪里来的母亲?更不要说什么外祖父了!”
他硬着心肠,说完了这几句充满仇恨和血泪的话之后,昂然挺胸,迈步想走。猛然间,被闻讯赶来的盟兄贾佛西一下抱住了。
老将军杨森语音凄绝地向江剑臣说道:“孩子,我没有脸再叫你一声孙儿!孽子的一切胡作非为,都与老夫的姑息纵容有关。害得你幼遭抛弃,不识父母,害得你父历尽艰辛,浪迹人间,害得你娘每日里以泪洗面,老守佛堂。如今,又杀了你父,使你们一家生离死别,恨绝终天。孽子之罪,堪称弥天。就是老夫也百死莫赎。我已写好一个短本,请你过目,然后,再请你转奏当今。不求你认我这个外祖,只盼你可怜可怜我苦命的女儿!”
老将军杨森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踉跄几步,把一纸短本送给了武凤楼,示意他交给钻天鹞子江剑臣。
江剑臣心中再悲愤,可他终归不能否认老将军杨森是他的外祖父。听老将军边哭边说,情真意切,声声血泪,他那颗铁一般的心已有转意。如今听说杨森写有短本,他实在不能不过目一观。
当武凤楼把短本交给了江剑臣,他打开一看,顿觉一般子热血撞向当顶,一张美如冠玉的面颊涨得紫红。原来那短本上只写了“请诛孽子杨鹤”六个殷红的血字!
江剑臣悲呼一声:“外祖父!”挣脱贾佛西的搀抱,猛然扑向老将军杨森的膝前,屈膝跪倒,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老将军苍白的脸上,浮上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