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逸尘一听那声老爷,心头猛然一震,顿时知道这须发老者就是名满中原的“剑掌双绝”
纪正宗,也是自己杨家的对头冤家。
目光一闪,再看清那清癯的文士,竟是与纪正宗有表亲关系,江湖人称“铁扇书生”的狄英,心中顿时喊糟。
盖他昔日在江湖上曾与这铁扇书生狄英照过面,不但照过面,而且还发生过一次不大不小的冲突。
他不怕“剑掌双绝”纪正宗,因为他清楚只要没有人识破自己面目,这位纪庄主就不可能认出自己就是杨家之子,可是现在有那姓狄的在一旁,情形就不妙了。
但在眼前这种无法脱身的情形下,杨逸尘只有硬着头皮抱拳长揖,道:“在下拜见纪庄主!”
纪正宗目闪精光,沉声道:“恕老夫眼拙,少侠是那一位?”
果然,“铁扇书生”哈哈一笑,道:“大哥,你近年来未在江湖走动,难怪不识这小子,他就是三湘家的大儿子,最近崛起武林的‘傲公子’杨逸尘!”
纪正宗闻言顿时脸色一沉,布上了一片重雾,冷冷对杨逸尘一笑,道;“想不到,想不到,老夫没有找上三湘,与你老子算这笔旧帐,你们杨家却挑上今天这个日子,找到老夫门上来了……”
一听情势要僵,杨逸尘慌忙截口急急说道:“庄主千万别误会,在下今日此来,并无恶意……”
话声未落,纪正宗已厉声道:“擅闯内院,没有恶意,那么你说,有什么企图?”
惊愕中的杨逸尘不知怎么作答!他能说此来是为了找纪瑶屏的么?此话绝不能出口,那么,该假借什么理由呢?
他嗫嚅的呐呐的还未说话,纪正宗已经厉笑一声,又道:“词穷了吧,小子,亮你的长剑!”
杨逸尘慌忙退了一步,道:“庄主,在下并不想与你动手。”
纪正宗怒哼一声道:“动手?凭你也配?老夫只是要代你老子教训你一顿,让你懂得一点规矩!”
杨逸尘剑眉猛然一扬,但一想到心底的屏妹妹,对方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岳父大人时,他硬把激动的怒火平复下去,平静地道:“请容晚辈现在退出,改日再登门负荆请罪,以赎今日之罪好吗?”
嘿嘿,纪正宗峻森的笑道:“你可说的容易,纪家庄容你来就来,去就去,还成什么话?
传人江湖,还以为老夫怕了你们三湘杨家?”
杨逸尘忙道:“晚辈实不愿动武……”
性烈如火的纪正宗却早已动了杀机,不等他话说完,已厉声道:“你别想弄什么鬼,不亮剑是自找苦吃,怪不得老夫以大欺小!打!”
语声落处,身形一晃欺前,右手迅扬,闪电般推出一掌,挟着如刀劲风,向杨逸尘前胸撞来。
毫无斗志的杨逸尘仓皇闪身,但他忘记了“双掌双绝”的“龙形三曲”掌法,被誉为武林中掌法一绝。
他刚避这一掌,纪正宗的左手第二掌连接而到,所击之处,正是他闪避的步位,情形就是杨逸法自己凑上去的—般。
砰的一声,这第二掌已结结实实击在杨逸尘右胸,打得他震出一丈,倒坐在地,喉头立刻冲上一股鲜血。
这一掌也打出了杨逸尘的怒火,强傲的他,生硬硬的把冲上咽喉的鲜血压下,挺跃而起。
哪知人未站稳,纪正宗身形一晃,又欺进身前,又是一掌,口中冷冷笑道“耳闻你绰号‘傲公子’,老夫就看看你骨头是否够傲!”
这一掌打得杨逸尘体内真气四散,眼前金星直冒,又瘫在地上,却见纪正宗脸上布满杀机,缓步移近,又欲举掌而击。
心头顿时大骇,这时他后悔自己让步让错了,若立意动手,就不至於落得眼前这么惨。
哪知就在这时,却见“铁扇书生”狄英一个箭步窜上来,挽住纪正宗手臂沉声道:“大哥,使不得,天明即是侄女千金大喜之日,杀个把姓杨的虽无所谓,血光冲了喜事,可不是好兆头。”
纪正宗止步点点头,对地上的杨逸尘冷笑道:“小子,算你今天运气,我女儿吉辰将到,今夜就饶你一条命,还不快滚?”
但二人这番话,却使受伤的杨逸尘心中大震,他像忘了严重的伤震,一个挺身起立,急急喝道:“令爱什么吉辰?
什么喜事?“
“铁扇书生”冷笑道:“方逃过一命,却又要管起闲事来了?嘿嘿,告诉你也无妨,我侄女千金天明就要下嫁长安名门‘无影一字剑’陆定的长子陆浩,你是不是还想吃杯喜酒再死?”
轰然一声,杨逸尘如受电极,哇的一声,咽下的鲜血,此刻狂喷而出,他狂喊道:“我不信……”
他的确不信,仅仅八天的分别,就产生这么大的变化,海盟山誓的纪瑶屏,怎么可能变心?
可是纪正宗却冷笑道:“老夫嫁女,还要你相信?嘿,真是笑话,难道要我女儿亲口对你说才信?呸,把这小子抬出去!”
一声吆喝,上来了两名家丁,把摇摇欲倒的杨逸尘一扶,就往外面拖,拖出大门口,两名家丁一摔,吧哒一声,把杨逸尘关在门外黑夜中。
此刻的杨逸尘精神意志完全崩溃了,如疯了一样,猛然起来,狂嚎着大喊着:“我不甘心,哈哈,屏妹,你是陆家的媳妇……我不甘心……”
喊声如哭,跄踉的向夜色中奔去,迅速被浓黑的夜色所吞噬,只有那令人鼻酸的余音,仍在大气中飘荡着。
庄中的纪正宗眼看杨逸尘被抬走,却向“铁扇书生”道:“大弟,你还是先去前面招呼一下,不必提起此事!”
狄英不懂是怎么一会事,点了点头,匆匆离开,纪正宗又对四周家丁挥挥手,却沉声对纪福嘱咐道:“千万别让后面小姐知道。”
纪福应诺点头,这时纪正宗才负手沉思,向前面大厅走去。
这位纪庄主的心情又得意又沉重。
得意的是,他满意自己女儿终身大事的一番安排,他清楚像这种情感上的牵缠,要斩得快,要断得爽,故而他在得知女儿爱上仇人之子后,立刻以平日处理江湖事件那铁腕,来个快刀斩乱麻。
他在六天时间中,瞒着女儿,说妥了亲事,散出了喜帖,定下了迎娶吉辰。
他觉得长安名门陆定的长公子陆浩,不但人长得不错,而且在江湖上,也是后起之秀人物,前途无可限量。
尤其自己的女儿嫁子陆家,不但可以断了那世仇杨家小子的念头,同时以陆家在中原武林中浩大的潜力及声势,对自己未来,等于如虎添翼。
对于与三湘杨家对峙均衡的局势来说,立刻可以打破而压倒对方,那么自己念念不忘打击杨家的目的,在不远的将来,即可达到了。
想到这里,纪正宗下意识的一笑,本来他还提心杨逸尘会有什么举动,他能控制自己的女儿,却无法控制别人,然而现在,他放心了!
以杨逸尘刚才离开的情形来说;正是他所希望的那样,只要杨逸尘伤透了心,这方面的问题,自然而然的完全解决。
可是,这仅是纪正宗得意的一面,而得意盖不过另一面沉重的心境。
俗话说,知女莫若父母,他极清楚女儿外柔内刚,倔强的个性,当她得知自己的这段安排后,会不会顺从呢?
他是过来人,深深知道在感情上的痛苦,不是别的痛苦所能比拟的,假如女儿与自己拗上了劲,那怎么办呢?
此刻,他已跨进了灯火辉煌的大厅,当看到闹哄哄的满厅宾客时,他紧皱的浓眉,倏然开朗了。
他想,既已造成了事实,不怕女儿不答应,临上花轿,她终不致于决裂吧……“这时满厅宾客一见纪正宗回来,俱纷纷围上来询问什么事。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事情……”
纪正宗抱拳向宾客们笑嘻嘻的回答,现在,他迥旋于宾客间,只待清晨陆家的花轿一到,就了却一宗心愿了。
大厅中,庄丁们川流不息的进进出出,端送着宵夜饮食,宾客们热哄哄的豪饮着,姿意笑谈着许多江湖掌故,大家都与纪正宗一样,等候吉日良辰的到临。
可是,前厅中这么热闹,在后院深阁中,却笼罩着一片愁云,尽管婢女们匆匆忙忙,为纪正宗千金准备着出嫁的许多东西,但每个人都轻悄悄的,他们都受过纪老爷子严厉的嘱咐,唯恐纪瑶屏发觉。
匆忙掩盖不过那种冷清清的气氛,与前厅闹哄哄的场面形成强烈的对照,而纪瑶屏穿着平日的一套罗衫,端坐在床上,呆呆望着窗外的夜色,在发愁。
在床边,将近五十岁的纪夫人红着眼睛,拿着一条缎帕,满脸焦灼的不时望着窗外星辰,注视着床上的女儿在发急。
门口站立着两名青衣丫环,像是在侍候什么?但是满脸焦愁的纪瑶屏却知道她们等于是在监视着自己。
窗外,夜色如墨,纪瑶屏的心头也一团黑!她想起等在太乙峰顶的檀郎,不知将会怎么样了?
五天已经过去了,现在已超过三天了,数着时间,她心中愈来愈急。“可是……现在……
自己被看守死了,怎么办呢……?”
她的愁思被母亲轻柔的语声所打断了,只见纪夫人温柔地道:“屏儿,你想通了没有?”
纪瑶屏不耐烦的冷冷道:“妈,女儿早巳想通了,倒是你二位老人家没有想通,仔细说来,咱们纪家与杨家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深仇大恨,百年前,只是为了争那一点点水源……
唉!冤仇宜解不宜结,女儿不知道爸为什么至今还想不开。”
纪夫人叹息一声,捏着鼻子,道:“孩子,妈不是江湖中人,不懂江湖上的事,但是有一点妈是知道的,不论如何,杨家究竟与我们世代为仇,妈与你爸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岂能把你嫁给一个仇家的后代?”
纪瑶屏举手捂着耳朵,皱眉道:“七天来,你们总是仇呀仇的烦死人了,女儿的话也说完了,听不听在你们……”
她拗上了劲,也赌上了气,可是纪夫人红肿的双目又开始流下了泪水,拿着手帕,捏着鼻子,哽咽的说道:“孩子,我养了你这么大,平日疼你,冷了怕你着凉,热了怕你中暑,你出门我的心就跟着飞了出去,从来没有要求你什么,难道你不能听妈一次话?”
说到后来又悲泣起来。
亲情深如海,望着伤心的母亲这般哀求苦恼,纪瑶屏终于也忍不住悲从衷来,一头扑入纪夫人怀中痛哭起来。
她几次想把自己怀孕的事说出,但想起事缓则圆,终于忍住,道:“妈,我对不起你,我暂时听爸及你老人家的话,—别再哭了!”
纪夫人这才止住幽泣,慈爱地抚着爱女的头发,温柔的道:“孩子,这样才不枉我辛苦抚养你一场,其实你爸和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唉!你也别哭!”
纪瑶屏幽幽的直起腰,举袖拭了拭眼泪,道:“女儿……
知道……“
纪夫人破涕一笑道:“孩子,妈现在很高兴,劝了你这么多天,你终究听话了,不瞒你说,你爸已替你说了一门亲事。……”
纪瑶屏心神一震,急急道:“哪门亲事?多久说的?”
纪夫人笑了笑,道:“对方是长安鼎鼎大名的陆家长公子,人品模样听说极俊,就是这几天爸替你说的……”
纪瑶屏花容失色,立刻急急道:“妈,我不要……”
纪夫人笑道:“唉!傻孩子,女大当嫁,终不能叫妈和爸一辈子养你,老实说,稍等清晨就是你大喜之日!”
语声方落,房门倏起,只见一名青衣丫环走人,向纪夫人福了一福,道:“老爷吩咐夫人,可以替小姐上装了!”
纪瑶屏脑中轰然一声,如受电极,差些晕了过去,不说腹中已有二个月的婴儿,就是为了自己对杨逸尘的盟誓,也不能答应。
纪夫人一见她那铁青的脸色,难看已极的样子,不由吃惊地急急问道:“孩子,你怎么啦?”
这刹那,纪瑶屏已感到事态的严重,她有些后悔当初不听杨逸尘的话,先走再说,现在反而弄成这么一个局面,进退不得,使人欲哭无泪。
她望着母亲吃惊疑问的神色,急停了停震荡的心神,念头一转,觉得情势已经如此,徒然反抗,已不发生作用,只有以行动表明自己的意志了!
于是她反而淡淡的道:“没有什么,妈,爸既已决定,也该来解开女儿被制的‘气穴’了啊!”
纪夫人见她丝毫没有不妥的反应,颇有点意外,闻言笑着说道:“孩子,爸不会害你的,他说过等你上花轿的时候,他会偷偷给你解开的。”
其实,若不是气穴被制,纪瑶屏早已鸿飞冥冥了,现在,她一听这番话,知道唯一的希望,也变成了绝望了。
“气穴”被父亲点住不解开,自己空有一身功力,无法施展脱身。
但是刚强的纪瑶屏转念间又有了主意,她觉得父母既然不体恤自己,那么到时候,自己也顾不到后果了,等迎亲的陆家老少一到,自己到时不妨三对六面,把话叫开,看父亲怎么办!
她心意一决,也不表示反抗,任由母亲婢女七手八脚的摆布上装,因为她知道眼前就是吵翻了天,也是徒费精神,不会有一些用处,到时候,气穴一解,话说明白,海阔天空,任由自己飞翔。
于是在忙乱中,天色渐变灰白,东方现出一丝曙光。
清晨终于来临了。
在后院深闺中,纪瑶屏任由母亲及一干丫环披上凤披震彩,打扮得天仙化人。
但她神色却是苍白而冷漠的,几乎咬碎了满口银牙,在等待那个要命的吉辰,准备一场巨洪瀑泻……
而在前院大厅中,纪老爷子与一干亲友,眼见吉辰将到,个个皆抖擞精神,往大门口涌去,准备迎接陆家娶亲的队伍!
虽然一夜未眠,但每个人仍是容光焕发,喜笑颜开,因为终南纪家与长安陆家都是名重武林的巨擘,二家联亲,也算得近年江湖中的一件大事。
尤其纪正宗,此刻屹立于清晨寒风中的石牌楼门口,更是精神矍烁,喜气洋溢,内心为未来的远景,充满了愉快。
当东方现出一片红光之际,远远从长安的方向,果见起了一片尘头,渐渐的,可以听到一阵吹吹打打的乐器声,从大气中,隐隐传了过来。
接着人影在尘土蔽空中出现了,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迤逦竟达里许之长,好雄壮威风的场面,“剑掌双绝”纪正宗从心底发出欢愉的笑容。
浩浩荡荡的队伍夹着蹄声乐声渐渐接近,老远望去,已可看清为首三匹雪白骏马上坐着老少三人。
后面是一顶八抬的龙风大花轿,花轿二旁是十六人分列的吹鼓手,再后面有骑马的,有步行的陆家亲友及家丁,个个衣裳鲜明,神容威武。
那前面老少三人更是穿得一派庄重富贵,中间是个年约六十的白色长须老者,长方脸一片红光,一身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