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昭洵收住手指,忽觉右臂手腕之间有一阵痛麻的感觉。
当下微微一惊,连忙俯首看时,只见手背手腕相接之处有一道淡淡的红痕,略一运息,并无异样,提直的一颗心又放了下去。
只见神戟魔尊仰首向天,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道:“老夫武功既废,当可盖棺论定了,老夫一生中称雄江湖,毕生却做了两大错事!第一,鹰愁谷中不该放你一条生路,第二,不该为路纪明贱人的美色所迷,花言巧语所惑,以致倚为心腹,方才铸下了覆亡的大错……”
目光向纪昭洵一转,又道:“不过,现在……总算可以略为弥补缺憾了!”
纪昭洵怔了一怔,道:“老魔,你可以走了!……”
神戟魔尊呵呵一笑道:“不错,我是可以走了,只可惜老夫不能眼看着你们一个个的惨死!”
纪昭洵怔怔地道:“老魔,你在说些什么?”
神戟魔尊神秘地道:“老夫不能详细说明了,实情如何,日后自知……”
目光转向路纪明道:“贱人,你也难得好死,而且,你的寿数不会超过三月了!”
路纪明震一震道:“这样说你是在我身上弄过手脚了?”
神戟魔尊道:“虽然你聪明绝世,但毕竟也有糊涂的地方,老夫虽然十分信任于你,但老夫对谁都存有七分戒心,尤其是像你这等聪明狡诈,善弄心机之人,老夫岂能不对你大加提防……”
微微一顿,道:“不瞒你说,老夫在你身上下了一种慢性毒药,如不由老夫亲调解药,你的寿命是不会太长的了!”
路纪明咬牙冷笑道:“不劳你关心了,老魔,你还是可怜可怜你自己吧!”
神戟魔尊苦笑道:“不错,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老夫这下于是完了……”
目光向散立四周的一统教徒扫了一眼,狂笑道:“老夫还有一件后悔之事,没把你们全部派到荡邪门大寨,让你们全部葬身火窟……现在老夫是完了,一统教也完了,你们也可以走了!哈哈哈哈……”
最后是一串凄凉落寞的笑声,直笑得老泪纵横,声嘶力竭。
小红早已哭得像泪人儿一般,但她的心情是复杂的,说不出是为神戟魔尊的悲哀而哭,还是为她自己的命运而哭。
只见她擦擦泪渍,叫道:“纪叔叔,再见了……”
双手牢牢地扶住神戟魔尊,叫道:“师父,走吧!”
神戟魔尊武功已废,内创臂伤,都使他无法支持,何况再加上激动的情绪,更加衰弱得有如死人一般,任由小红挽扶着右臂,几乎半拖半抱,狼狈不堪地向前行去,缓慢迟滞地消失于丛林之中。
一统教徒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悄悄散去。
场中的情况是凄凉的,神戟魔尊的一条断臂,静静的放在平地之上,一旁是吕雪庵肢体不全的尸体。
再过去就是路纪明所守着的祭灵香案,上面供着沈及时的人头,地下则是断头肢体与血肉淋漓的内脏。
纪昭洵被这凄凉的情形僵住了,以致半晌无言,木立当场。
方在痴痴迷迷之间,忽听慕容筠的传音入密之言,急急的传了过来,道:“门主!忘记对我的承诺了么?”
纪昭洵怔了一怔,也以传音人密道:“我对你承诺过什么?”
慕容筠道:“门主怎的如此健忘,不是答应过一俟老魔剪除之后,就将那姓路的丫头诛除,以绝后患的么?”
纪昭洵双眉深锁道:“这……”
慕容筠紧盯着道:“难道门主又改了主意?”
纪昭洵叹道:“以她所为看来,不啻是一个人海奇女子,如非她深明大义,相机出手,如何能如此轻易的把老魔除掉?”
慕容筠焦灼地道:“如果不把她除去,后患无穷,下座的性命会因而丧于她手!”
纪昭洵道:“这是军师过虑了,眼下老魔已除,她能有什么力量对你不利,果而她有所行动,本座自会帮助于你!”
路纪明遥立桌案之旁,眸光却紧盯着两人,笑问道:“你们商议好了么?”
慕容筠冷哼一声道:“你知道我们是在商议什么?”
路纪明道:“神戟魔尊已除,现在自然是商议如何除去我了……”
声调一沉,道:“其实,情形十分明显,就算你不除我,我也要除你,因为你才是杀害先父的主要凶手!”
慕容筠冷笑道:“这样也好,不知你要如何向我报仇!”
路纪明淡淡地道:“用不着我亲自杀你,自有人替我动手!”
慕容筠怔了一怔,道:“谁?”
路纪明哼一声道:“这就恕我不便事前说明了……”
伸手向左旁丛林中一指道:“你可敢跟我那边一谈么?”
慕容筠格格大笑道:“本姑娘并不是那样容易受骗之人,自然是不去的了!”
路纪明柳眉一挑,道:“纵然你不去,我也有办法让你自动的走了过去。”
慕容筠冷笑道:“果然如此,你的本领就实在不小了,不知你要怎样的使我走了过去?”
路纪明从容笑道:“天下奇门神功多得很,不到你试过之后大概你还领略不出来其中奥妙!”
微微一顿,道:“这样说来,你是定要试试看了!”
慕容筠笑道:“不是眼见之事,本姑娘绝不轻信人言!”
路纪明冷冷地话锋一转道:“你可知我要你到那林间去是为了什么吗?”
慕容筠冷笑道:“大不了与我一分胜负而已!”
路纪明神秘地道:“你猜测的也许有些不对之处,我不但要使你自动的走了过去,……”
眸光向纪昭洵一转,道:“也要使他自动的走了过去。”
慕容筠冷笑道:“丫头,有本领尽管施为就是了,何必大言欺人?”
路纪明道:“把你请到那林间之后,虽是一条残酷的死路,但却也是请你去会见一个相熟之人!”
慕容筠大笑道:“大概就是方才你说的那位能够替你杀我之人了!”
路纪明道:“一点不错,那人动手的方法残忍得很,是足够你受的了!”
慕容筠对她顾忌甚多,心知她并非全是恐吓之言,当下连忙暗以传音人密向纪昭洵道:
“门主听到了么?”
纪昭洵双眉轻锁,道:“这分明是她故做耸人听闻之言,本座就不相信不得我同意之时却能使我依言走了过去!”
慕容筠道:“门主既不肯杀她,谅来不致看下座受人残杀吧!”
纪昭洵忙道:“那是自然,军师尽管放心……”
说话之间,只见路纪明打出一颗流星般的东西,升起十余丈高,忽然卜的一声响,一下子爆炸开来。
只见一团蓝色水花纷纷四散,至为美丽壮观。
而后,路纪明向随后不远处的唐辉叫道:“快些退出五十丈外,听我的信号再行联络。”
唐辉怔了一怔,果然连忙带领着十余名唐门弟子迅快的向后退去。
慕容筠沉着地目光四掠,冷笑道:“丫头,你究竟在捣什么鬼?”
路纪明格格笑道:“不久你就会知道了!”
一言未毕,忽听一缕笛声响了起来。
路纪明仰天大笑道:“听到了么?这就是你的催魂之声!”
慕容筠神色大变,忙叫道:“门主快退,这是……音损神功……”
路纪明冷笑道:“来不及了,若是方才你肯退走,也许能多活几天,但现在,一闻笛声,再想逃走可就太晚了!”
纪昭洵也觉出事情有些不对,方欲与慕容筠退出丛林,但情况已经有了变化。
原来慕容筠疾步后退,驰出了丈许距离,却一下子停了下来。
只见她面色变得出奇的平静,双目湛湛有光,但却有些呆直,缓缓转回头来,对着笛声传来之处出神不已。
显然她已为那笛声所吸引,无法自拔了。
纪昭洵有些着急地叫道:“慕容军师,你是怎么了?……
快些离开此处……“
他功力深湛,抵拒的抗力也较慕容筠深厚得多,因此一时之间尚不致被那悠扬的笛声所吸引。
但慕容筠却恍若未闻,顾自朝着笛声传来的方向,有如梦游患者一般,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路纪明走向纪昭洵身边,温柔地叫道:“为什么你要急着退去?”
纪昭洵怔怔地道:“这是一种音损神功,纪某欠学,只有作速退去!”
路纪明轻声笑道:“为什么我能不受感染呢?”
纪昭洵皱皱眉道:“姑娘一定是精于此道了……”
路纪明摇摇头道:“不然,这不过只是一阙歌颂大自然美景的曲子!随人的心境各有不同的感染,纪昭洵,你何不抬头看看!”
纪昭洵果然不自觉的把头仰了起来。
一经仰起头来,眼前顿觉一亮,刹那之间,仿佛已是换了另一个世界,只见天光已亮,在幽深的林木之上出现了一片蔚蓝的天空,朝阳的万道金光,撒向四方,虽是初春之时,但他仿佛已感觉到了鸟语花香。
耳际间只听路纪明柔和地道:“这是一个光明灿烂的早晨,一切都可重新开始了!”
纪昭洵双目迷迷蒙蒙,但却心境恬适地道:“不错,一切都可重新开始了!”
路纪明在耳边笑道:“由于你的心地光明,一无所惧,所以这笛声对你的感染也是光明的,如若你有内疚于心,有歹念存于脑中,你的感觉就又另是一番境界了!”
纪昭洵又听到了那悠扬的笛声,随着阵阵晨风,起伏入耳,只觉心境开朗,一切烦忧尽忘。
正当他陶醉在那流水行云一般的笛声中时,却忽然发觉那笛声又是一变。
只听那笛声忽然拔起子一串尖锐的高音,像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少女,突然被人刺了一刀般的哀号。
纪昭洵双肩深蹙,不由心头一惊。
只听路纪明叹口气道:“这是抒恨之曲,在叙说她不幸的遭遇了……”
莲步姗姗,向林荫深处走去。
纪昭洵细听那笛音时,只听尖锐的声音已止,而后是呜呜咽咽之声,有如嫠妇夜泣,孤儿悲啼,凄切之处,令人鼻酸泪下。
他不由痴痴迷迷,跟在路纪明之后也向林间行去。
不知走出了多远,眼前忽然一亮。
只见在数棵虬松之间,出现了数条人影。
其中一人,是一位年迈苍苍的老者,给人的感觉是一片金黄,原来不论他的面貌发髯,似是皆用姜汁染过一般,俱是一片黄色,再加上他一身黄衣,黄冠黄履,就自上而下皆是一片黄色了。
他肩头上斜背着一支黄光闪闪的金笛,正瞑目端坐一株虬松之下,似是十分专心的听着另一人吹奏玉笛。
那吹笛之人乃是一位散发披肩的女子,由于面部在浓厚的黑纱遮覆之下,看不到她的面目。
她全身几乎都裹在青布黑纱之中,乍然看去,简直有如一个方由地狱中走了出来的幽灵。
仅仅能看到的,是她的一双白细的纤纤玉手,由那双手上看来,她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少女。
而那幽怨的笛声,就正由她那柄小巧的玉笛中流泻出来,声声地打入了他的心坎之中。
在那吹奏玉笛的蒙面少女面前不远之处,站立着痴痴迷迷的慕容筠,双目平直,像是中魔一般。
路纪明满面沉肃地站在一旁,目注纪昭洵不语。
纪昭洵虽是并未全被笛声迷乱,但却把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眼前的奇象之上,至少,他的感情已经受到了笛声的控制。
虽然此刻已是红日东升的早晨,但在密密的枯林之内,却仍阴森,加上那呜咽幽怨的笛声,像是处身在阴暗的地狱一角,令人气沮神伤。
由方才朝阳灿烂,鸟语花香般的境界中,一下子又进入了这种阴森愁惨的境界之中,纪昭洵不由心头收紧,酸楚不已。
同时,由于那笛声的指引,使他对那蒙面的黑衣少女产生了莫可言谕的怜恤同情之心,因为那笛声分明就是在倾吐她充满了悲伤怨愤的身世心情。
不久——蒙面的黑衣少女玉笛一收,轻徐缓慢的向那黄衣老人身边靠了一靠,幽幽的轻声叫道:“师父,我要审问这贱人了。”
纪昭洵闻声不由微微一惊,因为那声音竟是如此耳熟,熟得他几乎可以立刻呼叫出她的名字。
但那声音却也冷漠得近乎陌生,使他在迷迷茫茫之中,无论如何也难以想得出她到底是谁来。
只见那黄衣老人微微叹嘘一声,道:“徒儿,快些了结此事,咱们还要赶路呢!”
那蒙面少女震了一震,道:“不叫我和爹爹见上一面么?”
那黄衣老人淡然一笑道:“自然要见,不过……先把这事了结之后再说吧!”倏然拔出肩头金笛,轻轻吹了起来。
只听一片低沉断续的音波缓缓而起,与黑衣蒙面少女的笛声又自大为不同,像是无数只无形的大手,牢牢的抓住了人的心灵,又像是一片无形的大网,把在场之人牢牢的俱都罩了起来。
黑衣少女突然全身微颤,激动地走到痴痴迷迷的慕容筠面前,伸手向她前额上重重的用指一戳道:“贱人,你有蛇蝎之心,你知道么?”
纪昭洵闻言一惊,暗暗忖道:“慕容筠一向心高气傲,怎能忍受得了她的辱骂,只怕一场冲突是难免的了!
然而,事实却大大的出了他的意外。
只听慕容筠惊惊恐恐的应道:“知道!我……该死……”
蒙面少女重重哼了一声道:“还不把你的丑史说上一说!”
慕容筠呆了半晌,呐呐地道:“我……记不得了!”
蒙面少女高叫道:“记不得?……你父母是什么人?”
慕容筠应声道:“我没有父母,我是孤儿,自幼到处辗转……”
黑衣蒙面少女哼道:“这倒料不到,你有一个不幸的身世……”
声调一沉,喝道:“你的慕容筠三字由何而来?”
“啊?……”
慕容筠全身震了一震,呐呐地道:“这……这……”
蒙面少女转头叫道:“师父,这贱人道业不浅,她仍不肯实说呢?”
那全身皆黄的老人并不答言,却突然把笛声又提高了一些。
纪昭洵只觉热血沸腾,霎时之间,激动不已,至于为何如此激动,激动的什么,却又无法说得上来。
只见慕容筠忽然大哭道:“我没有名字,我不知道父母是谁,自然也没有名字,这慕容筠三字,是我师父取的,因为她姓慕容!”
蒙面少女喝道:“这是十分平常之事,为什么方才你不敢说出来?”
慕容筠困难地叫道:“因为我……把我师父杀了!”
豪面少女喝道:“好黑的心肠,为何杀死你的师父?”
慕容筠苦着脸道:“因为我师父说我面和心毒,不肯把她的拿手绝学传授给我,所以我杀死了她……”
她像思索着往事一般的微俯着头,停顿了一下,又道:“我趁她打坐入定之时,弄了一条毒蛇,放入了她的房中,第二天她就毒发身死了!”
蒙面少女凄厉地一声长笑道:“你们都听到了吗……”
似是对纪昭洵、路纪明而讲。
纪昭洵长叹一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