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孟河觉得,把林朝澍送到别的地方,安顿好,给足够的钱,让她一世衣食无忧,便算是尽了力了,他没有办法再做更多。高云清是他乏味生命里最值得铭记的回忆,那些绚烂的青春,璀璨的情感,他早就埋葬在心里,不能触碰,不可回首。而这个孩子,来得如此的不合时宜,她的存在就像是一颗地雷,不知道何时被踩爆,能把他自己的世界炸得面目全非。关孟河对她的确心存愧疚,然而,也只有愧疚而已。既然已经决定割舍,就不要再牵扯不清,这一直都是关孟河的人生哲学。
而关意晟,关孟河眼见着他从十五六岁初恋开始,一直没有断过桃花。两人分开了,见不着,也就淡了,过几年,怕是连林朝澍长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了。
这些年,一直都风平浪静,生活仿如一团锦绣,如意盛放,以至于关孟河心里偶尔想起林朝澍,居然会有了淡淡的牵挂。只是,当她真的出现,才显现出他心底那点儿牵挂的伪善。
一边是不再轻易受摆布的林朝澍,一边是心意已决羽翼已丰的关意晟,而冯月华竟也因为某些原因卷入这中间来,关孟河承平已久的生活霎那间危机四伏,他藏掖在黑暗角落里的秘密正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被摊在阳光下。
第34章人生无物比多情
“大人的荒唐,会成为孩子的原罪。这不公平,却是现实。”——林朝澍
林朝澍如同无头苍蝇般在街头乱窜,一直到胸**裂一般地疼痛,她才猛地停住,难受地弯下腰,半天也直不起身。
“Jane?林朝澍?”一个声音在她头顶上兴奋地响起。她抬头,对方已经蹲下来,咧开嘴笑着看她,仿佛是遇到了极有趣的事情。
林朝澍慢慢站起身,喘着气,说不出话来。她重又看了看自己所在的地方,这里她来过几次,正是吴朗公司附近。
吴朗渐渐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小心翼翼地看她的神色,语气温柔:“要不要去我办公室坐一坐?你看起来不是太好。”
林朝澍看了他一眼,又像是并没有看见他,绕开他继续往前走。吴朗见她神色凄惶,眼圈发红,极不放心,情急之下拉住了她的手:“你去哪儿?我送你一段,可以吗?”林朝澍摇摇头,正要推开他的手,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声爆喝在耳边炸响“放手”,身体被人往后一拉,旋即被人稳稳从背后拥住。她回头一看,关意晟阴沉着一张脸,下巴紧绷,神情戒备。她扭身要挣脱,他低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吴朗突然被人推开,丈二摸不着头脑,看林朝澍似乎并不情愿,开口说道:“这位先生,女孩儿不愿意的时候,你还是尊重她的意愿比较好。”
关意晟冷眼扫过吴朗,不加理会,只是低头对林朝澍说:“小雨,回去吧。”
林朝澍眼睛看向别处,偏头闪避:“我现在很累,麻烦关先生放开我。当街掳人,太难看了。”
关意晟被她的话里那声冰冷的“关先生”刺得钻心地疼,满肚子的怒火翻滚,又不能往眼前的这个人身上撒,此时就算困住她,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能慢慢地松了手。林朝澍马上顺势挣脱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吴朗认真打量了关意晟一番,又看看林朝澍,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拐了个弯,便离开了关意晟的视线。
关意晟站在原地,手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仿若一尊雕像,僵硬的躯壳之下却是一座活火山,内部岩浆翻滚,**他的五脏六腑。
今天,他像初堕爱河的少年般,耐不住心头瘙痒的思念,干起了翘班蹲点的傻事儿,车熄了火,藏在对街的小巷里,看林朝澍出来,便觉得春光更媚,连她苍白的脸色和青黑的眼袋都分外可爱。他细细陶醉了半天,正要下车过去截住她,没想到却被人捷足先登,而那个人,居然是自己的父亲。突然间,音乐没了,阳光暗了,他恋爱的小心情瞬间灰白,这个世界又变回了它本来应该的面目和色彩。他看他们上了车,便也驱车跟上。他们进了西餐馆,他也就在外面守着。他心情异常地平和平静,有个声音在他头顶嘲讽着他,看,这才是真实的世界,是他的世界。
过了没多久,关意晟见到林朝澍踉跄着冲了出来,在街道上拔足狂奔,便即刻发动车子,远远地跟在她后面,随着她四处乱闯。她一定很痛,他心里明白,这个时候,再见到他,怕是更痛。最后见她像是支撑不住了,他才停了车赶紧追过去。还好,还有人能看着她。即便他又多厌恶吴朗也好,此刻,林朝澍不能一个人。
关孟河与林朝澍见面的场景,说明二人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关意晟像是在看一部默剧,每一个场景都坐实了这么多年来纠结在他心里的疑虑、猜想和愤怒。他不想再逃避,也没办法再逃避,他需要一个确实的真相,才能打开通往林朝澍心底的紧闭的门。
春天的午后,人很容易就困顿不堪。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惊破了办公室里慵懒的氛围,大家都惊呼着起身,关窗的关窗,观景的观景。林朝澍也站起来,倚窗眺望,一团黄色烟尘漫卷北京城,天色骤然变暗,像是末日一般。然而,即便是末日,直到最后那一刻,生活还是要继续。不管她心里如何风暴肆虐,林一一升小学问题仍是提上了议事日程,她跑了几日才最后定下来。
“小林,你过来一下!”林朝澍闻声回头,关意晟真是“风尘仆仆”,周身落了一层土,站在周处长的办公室门口,面无表情,眉头紧锁看着她。周处长在一旁催促她:“小林,家里有事儿就赶紧回去吧。”关意晟微笑着向周处长道谢,两人一副旧相识的样子。
尽管不太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但林朝澍不想在单位里闹出话题来,遂收拾了东西,跟着关意晟离开。到了楼下的停车场,她再也不肯走。关意晟全程一个字都没说过,见她不走,干脆把她扛到肩膀上,走到车旁,拉开门扔了进去。林朝澍穿着刚到膝上的贴身的半截裙,被他粗鲁的动作弄得差点儿卷到臀上去。裙子太紧,她狼狈地趴在车后座,挣扎着爬起来,关意晟一个加速,她又被摔了回去。好容易坐了起来,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关意晟!你又发什么疯?”
关意晟开着车,嘴唇紧抿着,头也没回,听到林朝澍的话,反而脚下一踩,油门轰响,不断地变速超车,在路上高速蛇行。林朝澍白着一张脸低叫:“停车!停车!”
“吱…”关意晟一脚刹车,在三环路的正当中停了下来,后面紧跟着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他转过身,死死地盯着林朝澍看了一刻,说:“有功夫跟我犟,不如花点儿时间想想,怎么跟我说林一一的事儿。”
林朝澍不敢置信地张大了眼睛,失焦了般地看着关意晟,心神顿时抽离,浮到半空中,各种思绪缠绕蔓生,乱无头绪。关意晟什么时候停车,又打开了车门,她浑然不觉,只在自己的世界里四处撞墙。关意晟一把把她拉出来,一路牢牢牵着她的手,拖着她进了自己的公寓。
“啪!”一叠纸被摔林朝澍面前的茶几面上,关意晟毫不掩饰自己的暴躁。哪里还有十里春风的佳公子模样?这人分明是春天的沙尘暴,夹着铺天盖地的情绪,把林朝澍困在里面,辨不清方向。她拿起最上面的几张纸,是一份DNA检测报告,确认了送检人之间的亲子关系。她茫然地抬头看向几乎要喷火的关意晟,问他:“你怎么会有一一的…”
“前两个月你给她做过体检,对吧?医院的血液检测一直外包给华越下面的一家检测中心。我有她的血液样本,不奇怪。”关意晟脱了西装外套,甩在沙发背上,仍觉得憋闷,又解开了领口的扣子,才在沙发上坐下来,“现在,我问,你答。”
“林朝澍,林一一是我的女儿。对吗?”关意晟知道确切的,科学给出的答案,但他仍是想听林朝澍亲口说出来。
林朝澍捏着检验报告,低头,迟迟没有任何的回应。
“这是孩子的产检记录,这是出生证明…还有,这是她的社会保险号码。”关意晟把一份份文件挑出来,一一摆在林朝澍的面前,“怀孕的时间、出生的时间、DNA,每一样都可以互相证明。”
静默,除了静默,还是静默。林朝澍扫了一眼面前的各种资料后,便仿佛老僧入定,不看不闻不问不回答,低垂的眼眸让关意晟根本看不到她眼里的波澜起伏。
“你离开的时候,知不知道自己有了我的孩子?我爸他知不知道?”关意晟换了一个问题,这也是最令他耿耿于怀的问题。
林朝澍摇摇头,声音轻飘飘的:“你不要再问了。我一个问题也不想回答。”
“是,我的确没必要问你。你现在对我有一句真话吗?去找你的不是程萌,是我爸,对吧?你说你离开我以后遇见的所谓的林一一的父亲,其实根本没这个人,对吗?”关意晟怒极反笑,讽刺地说:“林朝澍,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还从来没有人能把我耍得这样彻底。现在你让我他妈的变成了一个大笑话。”
他从茶几下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走到窗边点燃了它,深深吸了好几口。他转身看了林朝澍一眼,又回头去看着在尘土里变得晦暗的北京,突然笑了:“呵,你们女人,真蠢!一个人偷偷养大了孩子,自以为伟大是吧?遮遮掩掩的,是不是就等着这一天?等男人发现了以后,感动得痛哭流涕?”他轻哼了声,走到沙发旁,又把烟掐灭。
林朝澍依旧是充耳不闻,始终纹丝不动,好像身处在另一个时空之中。关意晟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多说也无用,直接说道:“过去的事情,既然你不想再说,我也可以不问。我给你两天时间准备,两天后,你和女儿搬过来。”
听到这句话,林朝澍终于有了反应,她仰头看向他,眼神空洞,缓缓地摇摇头:“不可能。”
如果可以,关意晟真想打开林朝澍的脑子,看看她究竟在想什么。他试过所有可能的逻辑去解答他们之间的疑题,没有哪一个推理能得出现在的情况。他本来是想让人查一查当年关孟河在美国的行程,以及之后林朝澍的去向,却不料发现了林一一的出生纪录。那个孩子出生在第二年的2月,现在其实已经6岁了。当他看到传真过来的资料时,腿软了,忽喜忽忧,乍惊乍怒。
“林朝澍,我不是问你意见。你愿不愿意,这件事情都必须这样做。你把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你也没有问过我要不要。”既然道理说不通,那就只有硬来。
“难道有人问过我要不要吗?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我当时严重贫血,不能引产…”林朝澍垂着眸子,反驳他,“我生下她,只因为我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任。这个决定,跟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没有关系?她是我的女儿,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关意晟被她激得吼了起来,见她被自己的失态吓得身体一震,心里又懊恼不已,他在林朝澍的身边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声音温柔而低沉地诉说心里的愿望:“不要再任性了。我们谁也别再追究过去,好不好?以后,我,你还有女儿,三个人,一起生活。”
林朝澍低头看着他握住自己的大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得短而整齐,这是一双看起来很有安全感的手。她看着看着,眼泪慢慢涌了出来,极力隐忍仍是啪嗒啪嗒砸在关意晟的手背上。慢慢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她垂下眼帘,掩住瞳孔深处的哀戚与绝望:“关意,这样的生活,永远也不可能。”
第35章江水不深山不重
“幸福从来不会唾手可得,反而总是岌岌可危。”——关意晟
关意晟没有想过,居然会是关孟河先来找自己。
这几日,他抑郁不安。其实,有很多种方法可以逼林朝澍就范。一一是他的女儿,这是太犀利的武器,进可攻,退可守。然而,一想到她那日被泪水洗得湿漉漉的大眼睛,意味难明的眼神,他就什么狠话也说不出来,把自己困在笼子里,暴躁地来回走动。
在关意晟还无暇去顾及自己的父亲时,关孟河竟然先沉不住气了。
关孟河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关意晟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两父子轮廓其实很像,只不过长年的宦海沉浮,让关孟河威仪自重,而关意晟还承继了冯月华的美貌,更俊秀儒雅一些。此时,这两张相似的脸,正隔着办公室对望,空气里的飞尘都几乎静止不动了。
“我和你妈妈是不会同意你和高家的小丫头的。这一点,你应该清楚。”关孟河开门见山。
“所以呢?”关意晟挑眉,不以为意。
“你如果只是一时兴起,只要方家不说话,我们也不打算管。但你要是真有其他想法,我劝你还是早点儿放弃。”
关意晟笑笑:“我要是不放弃呢?”
“你必须放弃。”关孟河说得斩钉截铁,不容反对。
“我真是不明白。也不是皇亲贵胄,怎么就把自己看得这么高了?还是,您这边儿出了什么问题,到了要卖儿子的地步?”关意晟语带嘲讽。
这些年来,关意晟无论是公事还是关冯两家的家事,一直都是处置得宜,态度成熟,手腕圆滑。关孟河对这个儿子很是放心,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关意晟会这么一意孤行,甚至不惜和自己撕破了脸,他气得脸都快紫了,深呼吸了半天才控制住自己。“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们做父母的,难道还会害你不成?你是关家长子长孙,是你妈唯一的儿子,说话做事不能只考虑自己。”
“高明这几年势头不错,我妈不是一直看好他吗?这样的家世背景也应该能入得了您的眼啊。如果您顾虑的是她的那个孩子,那大可不必。一一是我的女儿,您的亲孙女儿。”
“胡说八道!”关孟河拍掌而起,“你犯浑也要有个边儿!随便乱认女儿的事情,你也能做得出来?”
关意晟对于父亲的暴怒并不在意,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起身送到了关孟河的身前:“您好好看看。”
关孟河拿起放在一旁的老花镜带上,越看脸色越黑,抖着手上的DNA检查报告问他:“这到底是哪儿来的?”
“这是我用自己的实验室做的DNA比对,您大可放心。”关意晟看着父亲被打得猝不及防的表情,心情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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