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难得的美好的事物,却又疑心重重,导致她要驻足远观,一再地确认安全与否真实与否。结果果然如她所愿,世界上看起来太美好的东西都是不真实的,背后总是有些被掩盖的丑陋。
这个世界,哪里会有救世主?林朝澍生平第一次想依赖别人的力量度过困境,结局仍是以失败告终。看来,这条人生的路,漫漫而修远,果真只能她自己一人千山独行,再也不要有奢望。
第44章山高月小
“浮生一场,只是醒不来的梦,或是一部DVD超长版,零剪辑。”——林朝澍
到今年九月,林一一就要告别幼儿园,去上小学了。虽然离学期结束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但她的心里似乎现在就已经充满了离愁别绪,就连幼儿园推荐她参加全市的幼儿演讲比赛,这种平常很能激发她虚荣心和好胜心的事儿,都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
“妈妈,为什么我不能去欣欣她们去的学校上学?”林一一不满地缠着问妈妈这个问题已经好几天了。每一次林朝澍都耐着性子解释,换着方法解释美国籍的孩子在中国上学的特殊性,就算是在北京出生的孩子,也不能想读哪间学校就读哪间。
“因为你出生在别的国家,只有像你这样的孩子,才有机会去更有趣的学校上学。”
“那里会有欣欣吗?”
“欣欣不去那间学校。”
“那浩浩也会去吗?”
“浩浩也不能去。”
“That’s not funny at all!”
…
为了转移林一一的注意力,林朝澍开始特别认真地帮女儿准备演讲比赛,整整一周时间,跟她一块儿写稿子,教她对着镜子练习自己的站姿、手势,力求让她忙到想不起来毕业分离这件事儿。
比赛那天,林朝澍陪着女儿一块儿去,要做摄影师帮她拍几张照片做纪念。到了现场,她在评委席上居然见到了冯月华和赵如平,两人正在低头笑语。她悄悄问带队的老师,原来这个比赛是由***和华越旗下的公益机构联合主办的,参赛的孩子都是在北京的归侨或是外籍华人。她这才想起来赵如平似乎正是在***任职。
林一一上场之后,林朝澍留意到冯月华侧过身跟赵如平说了什么,赵如平回头往观众席上搜寻,她硬着头皮迎上赵如平冷冷的视线,扯开嘴角。自从知道她拒绝了吴朗之后,在几次的家庭聚会中,赵如平对她都格外的冷淡,大概是觉得她太不知好歹,驳了她以及赵家的面子。
比赛结束,林一一得了第二名,小姑娘高兴得忘乎所以,抱着妈妈跳了起来,跑着上台去领奖,下来的时候,半道上被冯月华叫住,一块儿拍照片,拍完照仍是不放人,拉着手笑眯眯地和一一聊天。赵如平站在一旁,好似也被一一逗得很开怀,像是不经意般往林朝澍这个方向看了一眼。林朝澍深呼吸一口气,挪着步子走上前去。
“舅妈!冯阿姨!”林朝澍恭恭敬敬地打招呼。
冯月华正和一一说话,脸上满是笑容,听到林朝澍的声音,只是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她的这个态度与之前在高明的寿宴上的热情有加已经截然不同,林朝澍猜想她可能已经知道了自己和关意晟之间的事情,心情不由一沉,朝站在冯月华身旁的女儿伸出了手。赵如平将这情形看在眼里,想到当初冯月华曾说要介绍自己的侄儿给林朝澍,后来又没了消息,一时之间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又见到冯月华对林一一态度亲热,于是热络地对一一说:“一一,中午想吃什么?舅姥姥带你去。”转头又对冯月华说:“相请不如偶遇,冯董要是中午没约,不如跟我们一块儿吃吧。”
一一抬头看看妈妈,并不说话。林朝澍正要开口拒绝,却听见赵如平顺势邀了冯月华,就不好再说什么。倒是林一一,很是喜欢这个漂亮的冯奶奶,上回见面听她说喜欢看星星,马上就送了她一盏星星灯和一个高倍望远镜。她见冯月华笑而不语,偷偷摇了摇妈妈的手。林朝澍低头看见女儿带着渴望的大眼睛,摸摸她的头,保持缄默不语。
“你看,咱们家一一可喜欢你了。是吧,一一?”赵如平拉过一一到身边来。
一一冲着冯月华羞怯地点了点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冯月华蹲下身,握住林一一的手,轻声解释:“奶奶今天有事儿,没办法跟一一一块儿吃饭了,下次一定补上。”此时,胡特助走了过来,冯月华歉意地笑笑,走到一旁与她低头细语。
林朝澍见状,马上转头向赵如平告退。赵如平怏怏地点点头,一肚子郁郁之气,又不好当场发作。林朝澍只当作看不见,让一一礼貌地道过别,就匆匆牵着女儿离开了。
冯月华虽然是和胡特助在一旁说话,眼角余光却一直注意着这边儿的情况。她的眼神不自觉地追着林一一的身影,直到小人儿消失在门口。胡特助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有些失神。她见过冯月华的办公桌上放着的一张关意群小时候的照片,留着披头士的发型,笑起来像个小女孩儿一般羞怯甜美,那神情,跟林一一倒真有几分相似,也难怪冯月华对林一一会另眼相看。
胡特助收回眼神,见冯月华正看着自己,忙敛了心神,提醒冯月华下午的行程。冯月华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你也觉得像吗?”胡特助微微睁大了眼看着自己的老板,不明所以,只能笑着点了点头。和关意群有关的话题是个禁忌,除非冯月华自己提起,不然谁也不敢在她面前说什么,包括关意晟在内。
冯月华再次看向那母女二人消失的方向,眉心拧了起来,低语道:“看来不是我一个人的错觉…”她转回头来,目光炯炯地盯着胡特助说:“查一查林一一的来历。”
胡特助垂下眼帘,什么也没问,点点头。
一周以后,胡特助将一份调查报告摆在了冯月华的办公桌上。她看了冯月华一眼,安静地离开了房间,低声吩咐秘书看好房门,没有特别的事情不要去打扰。
冯月华盯着这份报告,迟迟没有翻开。林朝澍,这个女孩儿和她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十年前。那时候,不过是个顺水人情,赵如平托了她帮高明的外甥女找间合适的美国高中,寻一家可靠的人家寄宿。当时她看着资料照片就暗暗感慨,尽管还没有长开,神情也很阴郁,但已经能够想见成人后的美貌,加上名字也很有意境,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那一次林朝澍跟着顾西过来的时候,相貌加上名字,一下就勾起了她的回忆。在悦宝第一次见到林一一的时候,她很是意外。后来才听说高家的这个外孙女在美国结婚又离婚,现在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冯月华是在法国长大的,对这种事情并不像其他人那么在意,只觉得林朝澍人漂亮,又没有骄纵的气息,可见家教甚严,很是得她心意。
那时,正好华越与高家的合作正在策划中,冯月华本想把自己刚离婚的侄儿介绍给林朝澍,对双方来说,都是拉近关系提高互信的一个机会。没想到,关意晟半道上杀了出来。冯月华的心一下就冷了,虽说后来儿子清醒了,没有继续闹下去,但她对这母女二人的好感却是荡然无存了。
然而,当冯月华再一次见到林一一,用长长的五分钟时间仔细地端详打量这个孩子,心里却渐渐地生出了一个令她自己也心惊不已的联想。第一次见到林一一,她便觉得有些熟悉,让她想起了自己小儿子幼年的模样,只是那时候她没有任何理由去多想什么。如今,把这所有的事情都联系起来一想,似乎都说得通了。自从毕业回国后,关意晟便像是变了个人,无论她态度多严苛,鞭策得有多么紧,都没有一句怨言,一步一步按照冯月华的设想走到了今天,成为了足堪大任的继承人。她早该想到的,过去那个柔软的关意晟已经渐渐消逝,在他身上已经不太可能发生一头栽进情**爱里失了理智的事情。林朝澍和林一一身上,一定有特别的东西,才会让关意晟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思虑良久,冯月华拿起老花镜带上,打开了文件夹。这份报告里有林一一的出生纪录,几份不同年龄的体检记录,从出生到现在的居住地点。在这些记录中,并没有任何关于林一一父亲的信息,她的出生证明上只有母亲林朝澍的姓名。在整份报告的最后两页,则是与林朝澍有关的内容,详细列出了她就读过的学校,住过的地方,以及工作过的公司。
在这一堆的资料罗列中,冯月华一眼便见到了“布朗大学”的字样。当年关意晟正是背着她偷偷去了这家学校。从时间上来看,他们二人在这间学校的时间有差不多两年的重叠。
两年时间,足够了。足够让两个人暗生情愫,也足够让二人珠胎暗结,更足以让冯月华暗自认定林一一的身份。现在,只差最后的印证而已。
第二天,冯月华藏身在园长办公室,亲眼见到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拿到了林一一的口腔细胞样本。小姑娘还以为是普通的口腔检查,拿到一颗奖励的糖果就快快乐乐地走了。冯月华接过密封的样本,看了一眼,又递回去,皱着眉说:“尽快吧!”
第45章水落石出
“一念地狱,一念天堂。”——关意晟
“你最近都睡在办公室?”冯月华站在关意晟办公室的门口,环顾室内,皱着眉头问道。
关意晟站起来,绕过办公桌朝冯月华走过去,不知道平时很少涉足自己办公室的人,今天所为何来。他对战战兢兢跟在母亲身后的陈姿说:“泡一杯‘肉桂’过来。”陈姿得令,赶紧小跑着溜走。
母子二人在沙发上落座,关意晟想到早上和市场部开会提到的新药推广预算的问题,便开口询问冯月华那边的审批进度。冯月华一抬手,示意他自己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关意晟心下生疑,忍不住也皱紧了眉头,往沙发上一靠,不说话了。
陈姿敲了敲门,把茶端到冯月华面前,低眉顺眼地往后退。冯月华微微偏过头嘱咐道:“电话和人都不要放进来。”
“好。”陈姿小心地把门严严实实地关上。
冯月华啖了一口金黄色的茶汤,熟悉的味道,同样的甘醇绵长,一股浓郁的桂香充盈在口腔内,这多少安抚了她浮躁不安的心。
“你对方琼,究竟是什么想法?”她捋了捋心里的各种杂乱无章的思虑,决定还是从这个问题开始。
关意晟翘起了二郎腿,掸了掸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毫无情绪地说:“您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没什么想法,就那样儿。”
冯月华看了关意晟一眼,他如古井一般平静幽深,根本无从判断这话的真假。她低头专注地看了一会儿杯底肥厚的叶片,口齿异常清楚地问道:“那,你对林朝澍呢?有什么想法?”说完,把茶杯放回茶几上,抬头直视着儿子。
关意晟纹丝不动,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只掀起眼皮来看着自己的母亲。他自问近来自己一切如常,并没有任何举动能让冯月华把眼光又放在林朝澍的身上。
冯月华见关意晟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满眼的防备,叹了一口气,放软了姿态:“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你当时态度坚决要和林朝澍在一起,过了没多久又跟方琼走得很近,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怎么想的。”
这样的语气,让关意晟很是讶异,他已经多久没有听过冯月华用这种近似母亲的语调说话了?这更让他脑中警铃大作,直觉告诉他,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他笑了笑,说:“这样的结果,不是正合您的意思吗?”
“好…那我就说得再直接点儿——你对林一一,有什么安排?”见关意晟一副完全不合作的姿态,冯月华只能单刀直入。
关意晟心里一颤,呼吸的节奏都出现了停滞,面上却看不出一点儿变化,语气清淡地反问:“林一一?我为什么要安排林一一?”
冯月华不相信儿子的话,就连她都会起疑心,关意晟不可能不关心林一一的身世。她的表情渐渐结冰,对儿子这种滴水不漏的防御姿态感到头疼。她从自己的Kelly包中抽出一张纸,放在茶几上,轻声说道:“我想,你是不是应该向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关意晟把纸扯过来,匆匆一扫,神色一变,迅速地抬头看向冯月华:“你为什么会有这份报告?”
“哦?不意外结果吗?看样子,你早就知道了。”冯月华心里起了一团虚火,“那你是打算什么时候才让我知道呢?还是,你根本就不准备告诉我?”
关意晟嘴角一扯,拉出一条酸涩的弧线。他内心一片的苍凉,对于这荒谬的现实,不知道该如何评述,面对兴师问罪的冯月华,不知道是同情多一些,还是自伤多一些。他把报告放回去,沉声说道:“我不觉得有说的必要。您之前态度不是很明确吗?既然我不能让她们母女进门,而现在,我们又断了关系,孩子不可能认祖归宗。您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差别?”
冯月华眼神犀利地盯着儿子,眉头打了个死结,声音里仿佛有金石碰撞:“这是咱们家的孩子,凭什么不能认?孩子妈妈到底是什么态度?”
的确,她之前是不赞同儿子与林朝澍在一起。无论从学识、经历还是家世背景来看,林朝澍都不是那种能与关意晟并肩而立一起披荆斩棘的女人——在这一点上,方琼无疑要比林朝澍强太多。事业上已经无法提供太多助益,而一个连婚姻都彻底失败的女人,又怎么能指望她能够做好关意晟的贤内助?关意晟将要承担的担子有多重,谁都不如她体会得深刻,在没有别人能够绝对信任的情况下,有一个稳定的家庭关系,有一个得力的妻子,对关意晟来说非常重要。或许关意晟能在林朝澍身上找到爱的激情,然而激情总有一天会退散,到时候,重压之下的婚姻何以为继?很显然,关意晟并没有完全认清这一点。
关意晟究竟为什么放弃了对林朝澍的执着,冯月华不知道,那时她也不觉得有必要知道,只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而,林一一的出现,搅乱了整个局面。她喜欢这个孩子,也想要回孩子,她不确定的只是要回孩子的方式。假如关意晟依然非林朝澍不可,那么就算她心里多不认同也好,也会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