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水青觉得云天蓝的话至少还没有过分粉饰太平时,车子上了青河边,停在青草巷对面。
一刹那,她恍惚问道,“怎么不开了?”
“到了。”云天蓝说完,解开安全带,下车。
车门关上时的震感,让水青浑身一抖。
从车子里,她能看到的景色如下:观光的船只停靠在对岸,游客络绎不绝,上船下船。青草巷里的传统店铺,挂着古代风布招牌的茶馆和餐馆,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青石泛蓝的小路蜿蜿蜒蜒,能看清边缝的绿苔,角边的黄花。
景致里,少了一样东西。
少了屋角坐着的嘲风兽,梁上挂着的惊风铃。少了暗檀远香,红雕窗金镂檐,圆柱八角缵花格。少了春常在茶常清,一听,书满楼,八方笑影。
永春馆,没了。
没了的意思,就是消失了,不见了。
她眼前只有透明的一方空气,能看到对岸,将那些个古老小楼青居描绘出一篇散文来的,宽阔视野。
车再震,云天蓝为她开了车门,不敢突断她的悲凉,只说,“下来看看吧。”
“下来看看?”她笑从悲中来,“看什么?还有什么可看的”柳树都焦黑了。
“下来,韩水青。”云天蓝的话里有分量,很重的分量,“即使烧得只剩下土地,也是永春馆存在的证明。你难道看事物只看表面?没有了,就没得可看了?那么,记忆呢?影像呢?一下子,都从你脑袋里消失了吗?我以为你不会那么肤浅才对”
不想面对,就是逃避现实。而他,不希望她在这里懦弱胆小,因为她从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想看到她嬉笑怒骂,唯独不该黯然无色。她一向生动明快,如小溪欢欣,如宝石璀璨。
水青看了云天蓝良久。
他的视线寸分不让,与她胶着。
叹一口气,她侧身。
他的手立刻替她挡住头上方的车框。
下了车,水青才知道云天蓝的坚持是对的。他在她任性的时候说的话,做的事,总是对的。他比她沉着,比她抗压,比她聪明,比她能打,比她心胸宽阔,且远见卓识。
并不是什么都没有。
车子停得真巧位,她的脚下,就是永春馆的废墟,烧成灰,烧成黑,大火之后,所剩的断壁残垣。
她啊,两辈子没见过圆明园,所以从来不理解一堆已经属于遗落文物的大石头有什么好看,又有什么好伤心。
永春馆根本同圆明园没得比,但她站在这堆废墟上头,对着歪倒在地,居然幸存了半扇的梨木门,忍不住就想痛哭。
那是她从前面大堂过走廊到后面,常进常出的那道格子门。也是她第一次闯到后头,看见云天蓝在练木人桩,误打开的那道格子门。
原来,遗落的是实体,永存的是精神。
顺着一片焦黑,她往前走,那是通往日照厅的长廊。为了让光照不足的廊道生动,她花了不少心思。在单调的墙角,安置矮墩墩椭圆的单木桌,放了小花和小鱼。在窗台,细细摆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为了不让爷爷觉得冷清,特地挑了各色香,不同季节,不同气候,增添家的气息。厨房里,她精挑细选,都用热闹颜色的杯子碗碟,让咖啡更浓郁,让巧克力更甜美。爷爷常笑,说只要一闻到巧克力, 就知道她来了。
她爱极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甚至爱极宽宽坚硬的枫木地板。枫木一条条,延伸到后院,在夏天,成为她乘凉的白席,听风听雨,淡绕青绿的一杯茶,再读一本好书,就是最大的享受。
冬天,下雪的天气,她就在院子里打木人桩,不是不怕冷,而是有小小虚荣。舞动雪花的气场,能让自己感觉武林高手的境界。那时,她刚练武没多久,总想像云天蓝那么厉害。
如今,木人桩啊木人桩,她放眼而望,竟找不到一片残木。
脚下踩到了什么,一声破碎脆响。低头,半碎瓷片,已烧得面目全非。她弯腰捡起来,用衣角擦了又擦,看一丝半缕的痕迹,最终判断大概是她买的热巧克力马克杯。
秋风临水则寒,势大,卷起人高的灰炭尘,袭了她满脸。
风停了的时候,水青的呜咽声不止,抽泣间只说尘埃入眼。背对着云天蓝,慌里慌张,用手擦眼。
云天蓝也不劝,单单上前一步,让她能靠着他,不至于精疲力竭。到后来,见她双手捂眼,眼泪却从指缝里不停往外流,实在搅得他心酸,这才将自己的双手覆盖在她的手上,只不想那珍贵的珠子掉落在废墟里。
要么不哭,要么惊天地泣鬼神,也算是狐狸的特性之一?
他站在那儿苦笑,负责接收来 自'炫*书*网'四面八方的注目礼,然后,视而不见。
此刻他的一方天地,只有哭得如孩子般的狐狸一只。
谁料到,那哭声起得急,去得也急。
水青猛转身,劈头就说,“这火蹊跷”
这么的,两极分化。以为她够独立,她就没了骨头一样,能依赖他就依赖他。以为她够强悍,她却常为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左右两难。以为她够伤心,她又不知哪来的力量转悲愤于动能。
他宁可她没那么聪明,傻乎乎只要哭一哭烧得没影的永春馆,一切会过去。
偏偏,她不好糊弄。哭过了,也清醒了。清醒了,就通透了。通透了,就无坚不摧了。
这火确实蹊跷。
水青本来心里就有疑问。只不过,在医院里,外部信息闭塞,内部被爷爷串通好的一口无忧,所以也没能好好整(。。)理过。
可现在,看到永春馆全毁的冲击感,反而将那晚发生的现场片段仔细搜集起来了。
“先是这火头到底从哪儿起的?爷爷蒙我说是厨房忘了关火。哪个厨房?如果是前面大厨房,不说大刘敬业,就是真起火,怎么会烧到后面来?而且,不是沿走廊那种烧法,而是选择了日照厅和厨房开始。再说这火势,虽然咱们永春馆是木头房子,也不至于烧得那么干净吧?我醒过来时,房间里还没着火呢。可等我上楼找爷爷,发现楼梯阻断,又绕下来的时候,地板却烧起来了。 屋里没风,火势蔓延得不应该这 么 快‘炫’‘书’‘网’。楼上也是,爷爷的房间,跟浇汽油似的,烧疯了。再说跑到外面之后,那个爆炸,一串串的。电视冰箱会爆,可客房里只有家具,怎么会连锁爆?”她一边说,一边就地绕起圈圈,“云天蓝,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他能说什么?除去那两个早早跑出去的家务助理,除去一个昏迷不醒的老爷子,韩水青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她所看到的,应该最接近当时的原案。
要不是爷爷与公安局的交情,警察早就找她调查了。
“这是故意纵火。”云天蓝肯定了水青的推断,“警察在残余木头上化验出了汽油的成分,还有不少制作炸药的化学成分。”
“是谁干的?”现在伤感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找出凶手。
“不知道。这个案子,刑警大队正在查。”可是大概有证据,也被烧毁了。凶手相当狡猾。
“他们来查?”水青收抿嘴唇,皱起鼻子,“多半又是不了了之。”
她这么说,当然是有依据的。
前几年,永春馆遭小偷,因为爷爷是海归华侨,公安局比较重视,特别交给刑警大队查,结果就是没结果。光有嫌疑犯,却没有证据,最后成了悬案。
“不然呢?”云天蓝反问。
是啊,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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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原来我 为你重来 第300章 一号门 二号门(上)
第300章 一号门 二号门(上)
火灾的元凶是本。罗伊吗?
水青回到医院后,躺在病床上,想这个问题。她虽然目光狭窄,目前阅历就锁定在这一省两市,认识的恶劣人物实在少之又少。可是,本。罗伊?他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嫌犯,却总觉得不对。
那家伙现在要是还有本事去算计别人,她韩水青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不会是本。罗伊。”云天蓝听清她的自言自语,本来要走,又停在门口。
“我也这么想。”水青看向窗外,“他应该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哪可能再伸那么长的手?”说得那个自然,没经过过滤。
“你怎么那么了解他的情况?”云天蓝不止停在门口,甚至走回水青的病床前。本。罗伊突然落入这种境地,与其相信是天报应,他更认为是圈套,一个相当高明的圈套。
他不是高看水青,不过,他有时候对她的信任度高过他自己。他因为本罗伊的背后势力,一直被动等待。但显然,水青似乎没有这方面的顾忌。本。罗伊设计陷害干爸,那就是触到了她的死穴。她最重家人和朋友,自己受到的委屈伤害可以忍,可是如果伤害她重视的人就绝对不行。
就是这种性格,优点,也是缺点。
“呃?”水青回过神来,笑得有些僵,“我有上网看新闻。”
是吗?云天蓝凤眸轻挑,“我怎么听说罗伊家严禁消息外传?而且本。罗伊还不是那么重要的人物,网上根本不会发布这种事。”
“那就奇 怪{炫;书;网}了,我明明看到的。”空口说白话,总之死不能承认自己在瞎编乱造。
“哪个网站?”云天蓝一下子很难缠。
“忘了。”说完瞎话,接着装失忆。
“可惜,我还想看看那则新闻怎么写的。”他是哀兵政策。
“你从伦敦来的,还要看什么八卦新闻?应该有第一手消息才对。”真是,表现那么遗憾,为了这么点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撒娇呢。
“你的意思,本。罗伊在外汇市场上输了两亿英镑,又问某家金融机构借了重整资金,抵押了二十处房产,最后被讨债上门,停薪留职,如今几乎沦落到家庭主夫的地位,这些跟你毫无关系?”本来只是怀疑,现在是确定。
“怎么可能跟我有关?”水青狐狸眼溜溜,“碧空主营国内,我更是不出国门一步。别说英国,香港都没去过。我就算有心要报复那人,也是鞭长莫及。说起来,我还以为是你的部署。你不是盯他很久了吗?不是吗?”知道他顾忌重重,可她又不在伦敦混,不需要看罗伊家的脸色。
“你说不是就不是。”云天蓝不介意她隐瞒。因为她并没有做什么坏事,不愿意承认,大概觉得时候未到,也怕他担心。
“不是你?”还装无辜。
“不是我。”他的网撒下去了,还没收起来,就让她抢了先。
“那我只能说,他作恶太多,遭报应了。”扬扬眉,小脸难免有些得意,到底藏不到底。
云天蓝瞧她自得其乐,也不拆穿,顺着她应是,“本。罗伊虽然狠毒,却是个胆小鬼,只敢欺负他认为是弱者的人。所以,他把我锁在黑屋子里,对付你和干爸。但我不以为他敢对付我爷爷。云氏机械是英国最大的重工企业之一,他还不会蠢到将我们全家都得罪了。而且,如你所说,他这时自顾不暇。”
“那是谁?我想不通。”她脑袋想破,只有大洞,没有答案。
“也许谁都不是,就是普通的纵火犯。”云天蓝脑袋完整,他想要的答案也已经完整。“好了,别多想,让警察伤脑筋吧。”
这么说不是没道理。或许就是永春馆流年不利,遭贼又遭灾。也或许就是命中注定,这样一场场的遭劫。或许,更直接一点,就是有人嫉妒永春馆生意太好。
门开了,羽毛跑进来。
水青和云天蓝的对话也到此为止。这才感觉,灰烬之后,心情的重生。不是偶然了,每次只要这个人在她身边,再难受的事好像也维持不了多久。
而且,即使云天蓝走了,眼前还有一个来事的,不给她继续为过去伤心的时间。
“羽毛,跑什么?”还踩风火轮似的,双脚跳,“有怪物在后面追你?”一语双关。
“青青,白骨精有没有来过?”不愧是直言直语不拐弯的羽毛。
水青心想,不用说,这不就知道了,还要转达吗?
“他刚才留言给我,说要来医院找你。”羽毛啊啊着就叹气,又摇头,“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催我回公司,又不说原因。不止一通两通的打我手机,我不接就发短信,简直烦得我头疼。公司里那么多人,你说,怎么就偏盯上我了?放个假,也不让我轻松。我要辞职”
水青又开始心理活动:光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人就找上门来。能让她辞职?不是不可能,而是不大闹天宫一场,不能分胜负。
“青青,我不回去上班了,反正还有一个月的假期,直接辞职就算。”羽毛突然对辞职这一概念无比清晰起来,而且一说就要做,雷厉风行。
“嗯——羽毛,这位白骨精先生,其实,不是欺负你。”据被告口供。
“不是欺负我,是虐待我。”羽毛以为自己想明白了,其实离真相十万八千里。
“也不是虐待你。”水青决定给最好的朋友提个醒,“你知道的,打是亲,骂是爱。”土说法有土说法的可爱之处。
羽毛果然迷糊,“欸?你是说他骂我脑袋里装草,其实是爱?”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开始打嗝。
“这个嘛——”水青也不好说,她才见过白骨精一次而已,难说他的本性是否纯良。最多,只能说看着比较有诚意。
“青青,你是不是被火熏傻了?”羽毛伸出手就摸水青的额头,“打是亲,骂是爱?没这么用的。”
“不是有这种人吗?喜 欢'炫。书。网'你,就越是欺负你。”水青让开脑袋,“虽然孩子气,不过白骨精可能就是晚熟品种。”
羽毛皱起眉,柳叶眼笔细,“青青,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她是没心眼,又不是没脑子,水青这么说话,她听懂了。
“说实话,我只是转达。”水青笑,不是玩笑,“白骨精来过了。”
羽毛大叫一声,“他真来了?干吗来的?”
“好像误会我这个青梅是竹马,来侦察敌情的。”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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