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苏婉儿抬头,看到爸爸一脸担忧,略一想,便陡然明白爸爸在想什么。
她心里一酸,随即扯出笑容,安慰他说:“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做让苏家蒙羞的事。再说了,即使把我卖了,也值不得那青瓷瓶子的钱。”
“小乔,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担心——”他大约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这样直接地说出来,脸上有尴尬的神色。
“你不要担心,我只是找一些朋友看看。”苏婉儿说。
爸爸沉默一阵,缓缓地问:“什么样的朋友?”
“我大学的学长,进入学校名人堂了的。”苏婉儿的回答,总觉得爸爸的神色很怪,于是又补充一点,说:“爸,只要今天我们见见青瓷的主人,与他谈妥一个价码,请个普通律师做个见证,这之后的事,我试着跟那学长借一下钱,就可以办妥了,你不要太挂心。”
爸爸一直在摆弄青瓷的茶具,过了许久才说:“瓷窑比较古老,会值一点钱。房子的话,最近这里很多人过来开发,原本也在谈卖地的事。虽然不够,这些总是身外物。”
瓷窑与这老房子对爸爸来说很重要。她很清楚。
如果自己可以守护,为何又要留下这样的遗憾给他呢。于是她立刻打断他的话,说:“你不要担心那么多。我马上就工作了,欠了钱,努力工作就可以还的。”
“小乔,我知道你懂事,但外面的世界很凶险,再说一百多万——”爸爸又再度沉默。。
“我还很年轻,之后还有很长的岁月,钱是可以还上的。”苏婉儿安慰爸爸。
“人家借钱给你,不是什么高利贷之类的,欠的就是情。”苏爸爸指出,脸色有些不好看。
苏婉儿不语,却听爸爸又絮絮叨叨地说:“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只是这些年都不知道如何开口,你又一直这样乖巧,从来不犯什么错误。我甚至连蛛丝马迹都找不到。我也知道你懂事,可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刚刚工作,这一百多万的,不是一百多块。你就说得这样轻松。小乔,我已经失去你哥哥和妈妈,我不想再失去你。”
爸爸的叙述有些语无伦次,苏婉儿却总算是听清楚了,他还是担心自己违法乱纪,跟哥哥一样的下场。
“爸,我要的是幸福生活。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命运去开玩笑的。你要相信我。”苏婉儿试图安慰他,却发现语言这样的苍白无力。
“小乔,不是爸爸不相信你。而是有一件事一直梗在我心里。我想问问你。”爸爸说到这里,紧紧抿唇。
苏婉儿看他的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说:“爸,你问。”
可木讷的爸爸就是沉默好一阵子,足够急死人了。苏婉儿不得再度催促。他才缓缓地说:“当年,你妈妈生病缺钱,后来有个年轻人来医院替你妈妈付了医药费就走了。我没来得及问,于是就以为跟你哥有关。可是我曾问过你哥,他说不认识。那时,我忙,但也听人说,你有几天没回家。而且我看有次去买饭,看到那人到医院找你。我那时很担心,准备跟你好好谈谈。可是后来你妈妈去了,我也没心思,你也没异样,我带你回江南来,也去改了名字,这些年这事就搁在我的心里。小乔,那个人是谁。”
苏婉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一是因为当年的事,她以为那几天与四少的相处是隐秘的,不料木讷老实的爸爸早就知道;二是因为当年以为爸爸凑到的钱竟然是四少派人来出的。
“那人是谁?是不是这次你要麻烦的人?”爸爸的语气,第一次有了咄咄逼人的意味。
苏婉儿沉默,不知道该不该将当年的事说出来。在这犹豫之间,爸爸厉声道:“小乔啊,你可知道有时候拿人钱,就没法跟这个人平等站在一起。尊严上就低了一等。如果要影响我女儿的人生,爸爸宁愿锒铛入狱。”
“你想多了。”苏婉儿“嗖”地站起来,依旧是阴雨的清风镇,让人感觉有些凉。她去披了一件衣裳,在这过程中,她已经想得明白,那就是将当年的遭遇,或者奇遇告诉爸爸。
于是,等再度回到廊檐下,她很平静地叙述,声音不大。爸爸听得目瞪口呆,其余的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十分后怕,毕竟苏婉儿当时可以说命悬一线。
“我让你去找你那该是的哥,差点害了你。”爸爸十分懊悔。
苏婉儿正要安慰说那是意外,门外却忽然有敲门声。爸爸去开门,苏婉儿却依旧在廊檐下做着,隔着一段距离,就看到一个穿米色夹克的,正是昨天在巷子拐弯处撞见的那人。
那人走进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了看苏婉儿,脸上有一种似有若无的笑。
这种审视的目光让苏婉儿很不舒服,她在深宁不止一次看到过这种审视,至少在那天下午来的人之中,除了那个四少,其余的人全然是这种眼神。
如果在远离深宁的地方也有人能知道悬赏找她的事。那么,一方面只能说悬赏的那个人影响力真是太多,另一方面或许可以说那边的人来得太快。
苏婉儿心中起伏,脸上竭力平静,起身在炉子上烧水泡茶,请那人坐。
那人坐下,却还是不经意地打量苏婉儿。爸爸有些按捺不住,问:“王先生,您不是说那瓶子的主人会来么?”
“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不过,应该很快就来了。”这人回答。
原来,他并不是瓶子的主人。苏婉儿又端了几样果品出来,这才问:“那这青瓷的事,王先生可做得了主?”
那人瞧苏婉儿一眼,脸色平静说:“苏小姐不要担心,我家主人很快就来的。他会亲自跟你谈。”
这人叫她苏小姐,可是爸爸并没有向这人介绍过她。就算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这样笃定地叫她苏小姐。那么,他确实是知道悬赏的事。看来,有些事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不过,她要假装毫不知情,只是笑了笑,说:“那敢情好。毕竟这是个意外,谁让那只该死的黑猫长途跋涉到清风镇来捣乱。”
那人脸色陡然有些不好看,苏婉儿看在眼里,于是呵呵一笑,说:“这件事是意外,你大约也知道我们清风镇不养黑猫的风俗?那这事,还得王先生跟你家主人说一说。”
“苏小姐别太担心,我家主人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我想一定会要到苏小姐满意的价格。”王先生也一脸的和善。
“好,那我恭候你家主人大驾。”苏婉儿说,一脸笑意。那王先生站起身来告辞,苏婉儿自然很客套留他吃午饭,那人也推辞说跟自己一行人住在镇口的银杏客栈,不用麻烦。
待那人走了,苏婉儿心里是波涛起伏。爸爸却在一旁很不解,自语说:“这人今天怎么这样和善。”
苏婉儿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说:“爸,我有些累,去睡午觉了。”
其实,她哪里睡得着。因为下一刻,或许就要直面那个悬赏找自己的人。如果真是四少怎么办?可是,如果四少是遇见的那个人,他没有理由不认识自己。也许这个世界的四少真是很多的,会说现代女性必备的三样的四少也不少。
但无论是谁,想必立刻就要短兵相接。而自己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她琢磨措辞,给陈昭华发了电子邮件,又给陈昭华打了电话。自然是将青瓷花瓶的事叙述一番,至于在深宁被悬赏的事则隐去不谈。
陈昭华在电话那端听她说完,只一句:“我马上开会,开完会我给你打电话。”然后,陈昭华挂了电话,并没有说借钱的事情。
苏婉儿有些颓败。她很清楚不愿意借钱这方面,有一个“拖”字诀。或许陈昭华用的就是这个,很委婉地说不愿意借钱。
那么这一刻就得广撒网了。苏婉儿又立刻写电子邮件给周瑾和秦喜玲。暗中祈祷这悬赏找自己的人不要是什么深仇大恨的。
我应该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人。苏婉儿自我审视,确实没有想出有什么仇家。
第013章 身世
午后,江南小镇雨纷纷,黑瓦灰墙缭绕出一种沧桑。
忽然,门外响起极有礼貌的敲门声。爸爸立刻去开门,苏婉儿也不由得将书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站起身想看看这来人是谁。
原本以为是青瓷的主人,却不料门打开,半掩的门口站的竟然是陈昭华。黑色西装,褐色衬衫,位打领带,一张国字脸全是严肃的神色,丝毫没有平素里两人开玩笑时那种随意与放松。
苏婉儿立刻迎上去,十分惊讶地喊:“四哥。”
是的,陈昭华是陈家老四,别人叫他陈四,她也就在称呼上纠结。陈昭华反对她叫学长、师兄的。说什么大学里,“学长、师兄”之类的都不是好东西,而他是正直无私的人,所以千万不要用那种称呼来赞美他。他一本正经的神情让苏婉儿笑得弯下腰。于是也依着叫他四哥。
“嗯。”陈昭华回答,却并没有进来,而是徐徐闪身在一旁,对后面的人说:“就是这里。”
苏婉儿这才看到陈昭华身后还有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但看起来精神矍铄,颇有英武之气,那老者也抬眼打量她。老者旁边有一个黑西装的中年男子,提着公事包。老者的后面还有一男一女,看样子约莫四十来岁,也许五十来岁,苏婉儿看不出来。那女人穿了米色的大衣,里面应该是碎花的旗袍,头发盘成蝴蝶发髻,缀了细小的珠花,女子眉目里皆有忧郁,那张脸有倒像是很熟识的,只不过搞不清又在哪里见过。而那男人则是一件黑色的风衣,穿得很周正,神情严肃。
莫非这就是青瓷的主人?不过,这些人是跟陈昭华一起出现,上午来的那个男人也没出现,应该不是。苏婉儿这样判断。
陈昭华对那老者说:“爷爷,就是这里。”
苏婉儿一脸惊讶,来人居然是陈昭华的爷爷。
“四哥,这是?”她不由得问,也连忙对那老者恭敬地行礼,说:“爷爷,您好,快请进来坐。”
她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想扶老者。不提公事包的男子伸手一挡。苏婉儿立刻明了这个动作。这陈家是西北世家,陈爷爷军中威望甚高,身边有人作这样的手势不奇怪。
苏婉儿很识趣地退到一旁,对爸爸说:“这是我朋友陈昭华以及他的家人。”
爸爸因为木讷也只是对他们笑笑,就去搬椅子与桌子,招呼人进去坐。
就这样,陈昭华一行人来到廊檐下坐定。苏婉儿端了青瓷的茶具出来烧水泡茶。周围的气氛有些诡异,谁也没有说话。而苏婉儿也不能在这种场合下问陈昭华借钱的事。于是也闭口不说。
当然,更诡异的是陈爷爷竟然一直在打量她,苏婉儿略一抬头,发现不仅是陈爷爷,就连那一对男女也是在看她。
真让人毛骨悚然。苏婉儿有些厌恶这种审视。
“苏先生,三年前,我大儿子来见过你,我也跟你通过电话。”陈爷爷忽然说。
“啊!”爸爸低呼一声。
苏婉儿觉得事情蹊跷,不由得看爸爸,只见他一脸苍白。
陈爷爷三年前跟爸爸通过电话,陈爷爷的大儿子来见过爸爸。难道自己认识陈昭华都不是一种美丽的巧合么?
苏婉儿想要问,但这里都是长辈,自己不能不懂礼貌,随意开口,只静观其变。
爸爸一直没有说话,脸色越发苍白。陈爷爷语气平静,说:“三年前,我跟你说过,因为有些情况,我暂且不能带她走。如今,该是认祖归宗的时候了,她毕竟是陈家的血脉。”
苏婉儿觉得背脊发凉,因为陈爷爷说“认祖归宗”时,一直在看她,还说她是陈家血脉。她十分惊讶地看着爸爸,爸爸没有看她,只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她把目光看向陈昭华。陈昭华却躲避她的视线,站起身,往旁边还开着的青瓷作坊走去。
而周遭的人,皆是审视的眼神。苏婉儿不喜欢这种眼神,只是碍于爸爸和陈昭华,不好说话,于是放下手中的青瓷茶具,默默坐在椅子上,等待这事情的发展。
周围一片安静,只有江南秋雨淅沥沥下个不停,落在瓦上,青黑一片,带起轻烟。
良久,陈爷爷总算叹息一声,说:“虽不及锦华,但模样还算乖巧,就赐字敏,合辈分华。”
他说,然后转过去对旁边穿黑风衣的男人和古典旗袍的女人说:“你们细心教导下,应该不会比锦华差多少。 ”
“是。”男人和女人同时回答,态度恭敬。
“敏华。”老头冲着苏婉儿喊。
苏婉儿知道他在喊自己,却没有回答。那女人急了,立刻蹙了眉,说:“孩子,爷爷在喊你,你要有礼貌。”
“我姓苏,名婉儿。”她回答,因为不喜欢他们的盛气,以及对爸爸的轻视。
这句回答让男人和女人同时以眼神凶狠瞪她。她无视,眸光轻飘飘扫过陈爷爷,只见这头发全白的矍铄老头,脸上全是不悦与威严,却是没有发言。
又是沉默,家里的猫也许是饿了,在堂屋里怯生生地叫。
终于,有人咳嗽打破沉默,那是刚才挡住苏婉儿的那个男人,他问爸爸:“你想知道你儿子的下落么?我们帮你查,公安局那边,不出三天就可以查到。”
“我——”爸爸面露难色,不知道如何回答。
苏婉儿却更不悦,谁都知道自己的哥哥当年是犯了事潜逃的。这都五六年了,杳无音信。若说爸爸不想念,是假的。有好多次,她就看到爸爸一个人看着大哥的照片沉默。
“也许用不了三天那么久。”那男人说,陈爷爷气定神闲坐在一旁,拈起一只青瓷茶杯细细品看。似乎这人暗含威胁的话与他无关。
越是衣着光鲜,越不讲道义,降低格调,手段用尽。这几年,在全国炫富最厉害的大学里上学,她又不是没见过。
苏婉儿唇边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替爸爸回答:“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犯了法就要接受制裁。我和爸爸从来不姑息养奸。”
“他罪不及死,不过,也说不定。在法律上换个词,就是另一番天地。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苏小姐也算一流学府的学生,这句话应该听过的。”那男人继续说,语气真流氓。
这人真讨厌,苏婉儿眉头一蹙,眼眸如刀,斜睨着他,问:“你是谁?”
那人神色有些慎然,却还是学着谦谦绅士,回答:“我是陈家的律师。”
“呵,律师,你不觉得你真像个逼良为娼的老鸨么?”苏婉儿冷笑。
这一句让在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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