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缓缓落在河面,微微一荡,忽的发生了令人惊奇的变化。那细细小小的一枚叶子,竟然缓缓长大,长大,最后长成船一般的大小,幽幽在河水里摇曳。
足尖一点,黎末轻身落下,水波一震,那抹暗红的影子已经落在柳叶上,裙裾被河风扶起,灵动浩淼,衬得那人恍如落天的谪仙般空灵。
顺河水而下,这样更快,也可以避免与狐族血脉发生直接的接触。
越到下游,人家便越多。
黎末脸色有些苍白,微皱着眉,捂着胸【炫~书~网】口,竭力压制住体内反复腾啸的血气,但是脚下柳叶舟却如离弦之箭,一刻未停。
骨子里的倔强,全都探出了头。
然而那血气却根本不受她控制,气力仿佛被谁凭空夺去了,头脑也出现了剧烈的晕眩,黎末不得已,只好半蹲xia身,尽量减少体力消耗。
直至最后,她竟再也站不起来,整个人都俯倒在柳叶舟上,如瀑青丝散到了水里,随着流逝的水荡漾着。
只要过了这一段,应该就会好很多了吧。
黎末暗自想着,意识有些沉乱,但尚算清明。
时间好像过得很慢,黎末气力全消,严重的眩晕让她几乎忍不住要呕吐出来。
到底还有多久河道才会偏离王城?黎末紧闭眸子模糊的想着,手脚失去知觉。
可就在这时,忽然,一道淡金色的光忽然落在了柳叶舟的女子身上。
那道光带着一些暖热,在漆黑的夜里,美丽璀璨的就像忽绽的烟火。黎末身ti不可控制的一震,抬起头来。
那道光芒……金色的光芒!
是他么?!
循着光芒的来路望去,果然……
哪怕是在这样无星无月的夜里,那个人全身上下仍散发着淡淡的光泽。甚至不用细看,她也知道他肯定依旧是一身素淡的青衣,眉目安静的站在水边,望着她,眼睛深不见底。
身ti颤了颤,她手下用力,想要爬起。
但是刚动弹了一下,身ti就失去控制,着了火般灼灼的燃烧。那火是女祭的火,不会伤害她,但是却让她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各处神经都因忽然袭来的剧痛疯狂叫嚣起来。
紧牙,血腥味瞬间冲入肺腑。
她呛了一下,终于忍不住痛哼出声。她可以感觉到,体内祭蚕正蠢蠢yu动。
岸边的王者几乎在每个无星无月的夜里都要来柳烟河畔,因为一旦是没有光的时候,他的思念便如暴戾的猛兽般再也控制不住,要疯狂的破笼而出。
如果再独自呆在逼仄的屋子里,他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
但是刚来河边,他便感觉到了,一抹熟悉而陌生的力量。
他原以为自从她被自己亲口放逐之后,心就再也不会跳动了,可是那一瞬间,那一瞬间他沉寂了那么多年的心却忽然汹涌的跳了起来,震得他胸【炫~书~网】口剧痛难耐,震得他甚至要弯下腰去。
……那个女子,那个虚弱的伏在柳叶舟上的人,是他的末儿么?!
他的…………末儿!!
“别动!”见女子一直偏执的想要爬起来,竟然连身上燃起的火焰都不管不顾,黎未终于忍不住出声。
微微嘶哑,颤抖。
这位强势而优秀的王者,竟然也会害怕,害怕到甚至无法控制自己声音的颤抖。
“末儿,别动。”他紧张道。
柳叶舟上的女子听见声音,怔住,明澈的眸子月光般瞬间照过去。
“黎未……”她神思不清,就连想要看清他都费尽了所有力气。
但是尽管看不见他,她却知道那个人,正在缓慢,却坚决的后退!
他在后退!!
“不要走……”她声音细微,因为祭蚕的躁动而轻若风吟。
他听得见,却没有停。
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的后退。
他能感觉到她身ti忽然腾啸而起的热力,他也知道……那是沉睡的祭蚕被打扰的预兆!
“……十年……”她见他越来越远,忽的低声喃喃。
那一刻,浓烈到足以令人窒息的悲伤悄无声息的笼罩了火焰般的女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青衣王者身ti一震,猛得停下。
“……为何,你从不来看我……从不过问……”她低声喃喃道,肩膀无法控制的垂下去,任湿透的长发铺了满肩。
“……黎未,你终于决定忘了我是么?”
墨色眸子低掩,然而岸上的黎未却没有说话。漆黑的夜里,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绝美的笑,那笑如此痛苦,痛苦到都看不到自嘲。
真的没看过么?
不,十年里,他几乎月月都去看过她,站在遥远的黑暗的地方,遥望她一个人坐在神庙的神龛下对着神像说话,然后独自哭泣。
看她哭过一年一年,看她眸子里的伤痛越积越深,看她愈见静默,看着天边浮云一发呆就是一整天,看她终于不在乎孤独,因为孤独了太久,她已经分不清什么才是孤独。
没人知道,他在暗处看她的时候,心是怎样的。
碎了?血肉模糊?
都不是,他甚至恨不得杀了自己,或者杀了她,也许那样她更快乐。但是他都忍下来了,忍过了那段比她更痛不yu生的日子。
因为就在他失去保护她的权利的时候,有一个人,接替了他的位置。
那日,看见她因承受不了仿佛没有尽头的孤独,在神龛下哭得昏死过去之后,他忽然放弃了一切坚持,那时候他甚至还想用一整个狐族的血来给她陪葬,割断一切诱因。而他,哪怕引动她体内的祭蚕,他也一定要带走她,大不了他需要赔得一条命。
也就是那个疯狂的时候,子焓出现了。
他知道子焓早已发现了他,他却不想被任何人阻止。于是就在那里,跟子焓有了第一次完全的正面交锋。
实力相当的两个人,打了很久,结果子焓赢了。
他只说了一句话,就瓦解了自己的所有进攻。子焓说:他不会让末儿遇到哪怕一丁点的危险 3ǔωω。cōm,特别是来自他的危险 3ǔωω。cōm。
那时候他才看清子焓眼里深埋的是怎样的感情,才逼迫自己强行退后。
“她若有事,我第一个找你。”丢下一句话,他几乎是仓皇逃离。
也是那时候,他心里就有一个残忍的声音在不停的对他说。
“彻底结束!”
是的,彻底结束。
他桀骜一世,终是输给了命运翻云覆雨的手。
“黎未。”
见他不再退后,黎末忽然小声笑了笑。
“你过来呀,让我看看你。”
他一顿,好久{炫&书&网}才压抑着嘶哑道,“不行的,你会……”
“不怕……”她笑着安慰他,“……你不知道……”
埋下头自嘲的笑了笑,“……我有多想你……”
“末儿……”再是淡然,这一刻也不能不动容。
他抬眸看她,安静执着,强烈的期盼和希冀,竟让那清冷的眸子都要沸腾起来。
“你快走吧,”他终于没有靠近,淡淡道,“不然若是天明了,你便再也走不了了……”
“黎未。”
“走。”
顿了顿,她忽然又笑起来,“好。”
说完强硬的撑起身子,拈起指诀,柳叶舟再次箭一般飞逝。
意识终于模糊,她眼角似有泪滴,还没留下人已沉眠。
醒来的时候,术法已经消解,柳叶舟早已不见。幸好顺着水势,她被冲到了下游的浅水湾里。
艰难的爬起身,软软的俯倒在一块水中巨石上,感觉有一道灼烈的视线正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站起身。
她涉水而去,走向岸边等待的人。
还没走近,子焓身影忽的一闪,抢先把湿透的女子揽进怀里,抱紧,抱紧,紧到窒息,似乎只要他一松手,红衣女子就会像蝴蝶一样飞走。
黎末被子焓那样抱着,原本气血混乱的身ti越发虚弱。
头顶的人似有满腔郁气,呼吸沉重,yao紧牙在她耳畔低语。
一字一句。
“末儿,你向我走来,表示此后你都必须停在我的身边。”
“因为你选择的人,是我。”
黎末听得那话,猜想之前跟黎未的话说不定被这人听去了。
不由苦笑一下,堂堂七殿下竟然也有醋坛子啊!
累得眼睛都无法睁开,隐隐的好像看见子焓身后还有一个人,是时伽?
觉得不对劲,但是还没细想,人就已经被子焓打横抱走。
正文 63。 决心 字数:5105
醒来的时候,子焓不在,不过黎末却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熟人。
“画戟?”
一身黑色盔甲,满是血迹,似乎经历过恶战。
“圣女。”见到黎末醒来,画戟黯沉的眸子微微一亮。
黎末心里立马一沉。
“怎么了?”黎末掀开被子下床。
“原本不应该告诉你,但是……”
“说。”
“是,三日前狐族与犬族开战,现在在紫云境僵持,形势危急。”
三日前?!那她睡了多久?!
“王受伤很严重,长老们集体要求王回宫疗伤,被王拒绝,所以我想……”
“所以你想我能帮忙?”
“请圣女去劝一劝王,不然……不然我怕以王现在的情况,坚持不了多久。”
“谁伤得他?”
“是……本族的子民,他给王献酒,王没防备……”
“本族?”黎末皱眉。
“是的,墨长老说……他中了莲萼子的毒!”
莲萼子?!
黎末眯起眸子,神色变冷。锦独竟然还在狐族子民体内种入了莲萼子?!
“你立刻回去告诉黎未,若他仍不肯回宫疗伤,我就亲自去请他。”
“是,圣女。”
“带着这个,”手一挥,一朵血色莲花落到画戟手心,“不要弄丢了,到时候我会与你联系。”
“是。”画戟应。
黎末轻轻点头,挥挥手,“你走吧。”
画戟欠身,左手放在胸【炫~书~网】口,用上拜谒王族的礼节,“请圣女保重,在下告退。”
说完倒退三步,转身飞快的离开。
夜里寒凉,黎末抱紧双臂,在桌前坐下。
狐族跟犬族竟然打起来了,那么……沉暮和古狼呢?他们没有帮黎未,难道是因为被什么拖住了么?或者黎未坚持独自作战?
画戟说形势危急,可狐族不可能比犬族弱,难道……是锦独出动了所有莲萼子的蛊体?!
不行,她必须要去了解一下情况,锦独那个老家伙到底在玩儿什么把戏?
刚出瑶国宫门,就被一个人截住。
黑色劲装,手握一把寒铁剑,面目看不太清楚。
“末小姐,请留步。”黑衣人伸出一只手,拦在黎末身前。
黎末皱眉,“你是谁?”
“在下龙殊,是殿下的贴身侍卫。”
“……你想干什么?”
“末小姐,殿下吩咐,不能让末小姐离开宫门一步,小姐请回吧。”龙殊声音平板。
黎末眯起眸子,习惯性的把手臂抱起,“他说不让我离开宫门一步?”
“是的。”
“他有说原因么?”
“没有。”
黎末点头,沉吟半晌又抬起头来,“你觉得你拦得住我么?”
“末小姐,请不要让在下为难。”
“我没有为难你,”黎末微微一笑,“各凭本事吧,若你拦住了我,我就留下,拦不住我就没办法了。”
龙殊一顿,神色颇为难看,“末小姐,殿下对您jin足全是为您安全着想,您又何必浪费殿下的苦心呢?”
“我知道啊,”黎末耸肩,“但是我必须要走。”
说完手腕火铃轻啸一声,火势朝着龙殊面门直扑而去。
龙殊心里一惊,赶紧挡住,可待火光尽散之后,那抹鲜红的影子已然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句话,在夜里寒凉的雾气里飘飘荡荡,“你告诉子焓,让他若要兴师问罪的话就到紫云境来找我。”
龙殊闻声四望,但是哪还有人影儿。
刚赶到紫云境,黎末身ti里的血液就疯狂的腾啸起来。站在距城楼一里的地方,黎末不由微微苦笑。
那祭蚕竟然如此敏gan,还这么远就闻到了同族的气息。
仰起头往火光通明的城楼上望了一眼,黎末避开狐族士兵的驻扎地,往西沿水路潜进城里。
城楼上的士兵全是墨黑盔甲,一看即知,是犬族军士。
黎末一身红衣,也不知道避忌一下,身影一闪就落到了城楼一角,沿着较暗的一面城墙攀岩而上。
火光一闪,指尖腾起的火焰便化为火刃,抵在一名士兵脖颈上,“说,你们将领是谁?”
士兵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回头望去,看到一张美丽的脸,嘴角噙着笑意,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你,你……是谁?”士兵颤声问。
“这不重要,你先回答我。”黎末道,整个人仿若被妖冶的火包围了般,让人不敢逼视。
“不,不……”
“那么你是想死?”火刃靠近了一些,士兵脖颈上立即留下一抹鲜血,还微微沸腾着。
“不……”
“那就告诉我,你们将领是谁?”手往里一压,一阵肉的焦糊味儿猛的腾起。
士兵吓得脸色惨白,慌忙叫道,“置其,我们的将领是置其。”
“他现在人在哪儿?”
“在……在军帐里。”
黎末四下望了望,看到城楼不远处有一处灯火通亮的地方,下巴一扬,看着士兵,“那儿?”
“是,是。”士兵恐惧的看着脖子上的火刃,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到地上。
他……他的肉啊,好象被烧糊了……
“好。”黎末点点头,收手,左手轻轻从士兵眼前划过,“忘了你见过我。”
士兵身ti一僵,忽然毫无预兆的倒在地上。
黎末眯了眯眼,看也没看倒地的士兵,轻身跃下城楼,直往军帐而去。
悄无声息的靠近军帐。
卫森严,军容威武,老实说这支队伍的整体素质还不错。
刚才四下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一对士兵仅仅是粮草军而已,他们并不上战场打仗,属于后勤兵。
那么……后勤兵应该好好对付一些!
悄悄绕到这一片军帐的最后面,果然发现了犬族的粮草。当然,这里囤积的粮草肯定只是一部分,不过这一部分若是没了,犬族的粮草供应肯定会一定程度的紧张。并且,烧粮草只是顺手的事,虽然她的目的是引蛇出来。
想都没想,黎末手轻轻一挥,大片的粮草忽然就爆起了火光,熊熊的燃烧起来,只片刻,所有仓库都燃起来了。
“火势不错,看来扑不灭了。”黎末满意的点头。
话音还未落,sao乱就传来。
勾唇微笑,黎末辨了辨方向,迅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