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进来了,端着两碗面,兰花姐姐扶我坐起来,伯母说:“你们姐俩就在这吃吧,”又对姐姐说,“兰花,劝妹妹一定要吃点儿,饿着肚子会更心慌的。”
伯母出去了,不用姐姐劝,我自己就端起那碗面,吃得精光,姐姐也吃得精光。
第十六章 盼年关,得奖归山
拉下的课,在家,伯母帮我补;在学校,老师和同学也帮我补。好在时间不长,课程很快就跟得上了。我暗暗加油,要再得个奖状,拿回家,挂在自家的墙上。
姐姐的丈夫转业回来了,说是他们部队因为牵扯到政治问题解散了。姐夫被安排在县里一个偏远的煤矿工作,不过,休班和假日是可以回家的,兰花姐也算因祸得福,早早结束了两地分居的局面。
周末,姐姐和姐夫一起来家了,那是大家第一次见面,伯母闪过一丝不快,很快就掩饰过去,她开始接受这对新人了。我依然喜欢全家一起过周末,不过家里来了陌生人还是有所收敛。姐夫很能说话,跟所有人都有话说,说我:“听你姐说,你小小年纪本事可不小,里里外外一把手,还会做思想工作,这回一个人陪老母亲去治病,你可立了大功呢,呵呵”,先前的局促慢慢消失了,我说他:“你可得好好待俺姐,她不也是里里外外一把手啊?”姐夫笑了,“放心吧,自己的老婆自己疼,我保证好好疼,好好待,这样行吧?”伯母撇了下嘴说:“别光嘴上说啊,要落实到行动中。我看兰花身子都笨了,是不是有了?”姐姐插话了,“妈,你看你,你眼也真尖。”“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伯母白了姐夫一眼,说,“有了就得注意着点儿了,家里家外的让他多干。”姐夫“呵呵”笑着说:“妈,您老人家放心,只要在家,不是多干,是都干。”“那倒不必,”伯母说,“轻来轻去的也得干点,对肚子里的孩子有好处的。”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半天,听到这我才恍然大悟,我跑过去拉着姐姐,悄悄说:“姐有宝宝了呀,快点生出来啊,俺要看看小宝宝,俺要抱抱宝宝呢。”姐姐戳我脑门一指头,“哪有那么快,你当说生就生的啊?到时候,就怕你抱够了呢。”
那天,大家慢慢就变得很融洽了,姐夫初来乍到的也挽着袖子忙活着做这做那的。从伯母的眼神里,看不到怨恨了。吃着饭,伯父问姐夫:“你们那部队有问题,你不会有啥问题吧?”伯父开始把政治关了,“爸,”姐夫神情严肃起来,“咱都是当过兵的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就一个小小的连级干部,上边的事儿咱哪里知道,如果知道那小子对抗…”伯父摆摆手,打断了姐夫,“行了,只要端正了态度就行,回来了就好好工作,也别怨天尤人的了。对了,你在矿上具体做啥工作?”“在安全办公室工作”,姐夫回答道,“那可是紧要部门”,伯父接着说,“矿上的安全是天大的事,你这初来乍到的,可得仔仔细细的跟着人家有经验的老同志学啊,人命关天,可不能马虎。”姐夫连连点头,“爸,您老放心,抓安全就像部队上的抓训练,一切为了实战,要是不实打实的,战场上就绝无胜算。”伯父喜笑颜开了,看来,对姐夫的测评很满意的。大家刚刚都默不作声的听着,到这会儿才有了发言的机会,伯母先说的,“还是我那话,别光嘴上说的好听,一定要落实在行动上。”“是,妈”,姐夫的回答像个军人,就差起来立正、打敬礼了。伯父还是叮嘱着,“从大上海回到了小山沟,从军官变成了老百姓,这有个适应过程,希望你能尽快适应这个转变,尽心尽力做好本职工作。当然了,也要注意好自己的安全,不出问题,对了,还要兼顾家庭,做到家庭团结,搞好家庭建设。”“爸,”姐姐插话了,“我怎么觉着您老在给您的部下做报告啊,呵呵,”姐夫抢过话茬,说:“爸说的是,重点突出,要求具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呵,”伯母说,“这爷俩倒是般配,又应了那句老话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哦。”
兰花姐和姐夫走了,拾掇完家务,我赶忙开始写作业了,伯母一直陪着我写完。看我收拾好作业,又拿出了课本看,伯母就问:“闺女,不是写完作业了,怎么还看书呀?回家好几天了,咋也不缠着我讲故事了?”我说:“大娘,俺怕拉下课,评不上三好,过年俺怎么回去见俺娘啊。”伯母爱怜的望着我,“这孩子就是有骨气,好了,你看吧,想听故事了就找我。”
功夫不负有心人,如愿以偿,我评上了三好。作为对我的额外奖赏,伯父伯母要亲自送我回家,并说,要跟我们一起过年呢。“真的啊,”我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了,因为,能聚在一起,我就不用蜡烛两头烧,面对两头牵挂的尴尬了。可高兴归高兴,我还是担心伯母,摇着头说:“不行,俺那可不比城里,连个炉子都没有,您住那受不了的。”“怎么,不欢迎我去咋的?我闺女能受得了,我就受不了了?这回我是去定了。”伯母说的斩钉截铁,伯父“嘿嘿”笑着,“妮子,都去,家去你就知道了。”伯母假装生气的说我,“你这丫头,还说拿我当亲娘一样的呢,人家兰花要去婆婆家过年,你自己家去了也团团圆圆的了,就舍我跟你大爷大眼瞪小眼的啊?”“俺可不是那意思,”我急忙辩解,脸都涨红了,“俺是怕你受不了,再磕打出毛病来呢,要不,俺不家去了,留在这儿陪您二老过年就是了。”伯母看我真的急了,搂住我,“闺女,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对大娘的心思大娘明镜似的,没事啊,不过,家去了大娘有个要求,不知道你答应不答应?”“大娘,您说,还是那话,只要菊花做得到,俺就答应,”我认真的说,“事儿倒不难,就怕见了你娘你就做不到了。”伯母慢条斯理的说,“快说啊,大娘,您别让俺猜谜了,”我催促着伯母,伯母说:“好,你别急,就是让你像咱住院时那样,咱娘俩一个被窝睡。有了你这个小火炉,大娘还怕冷不成?”“就这呀,”我不屑的说,“这算啥要求啊,这有啥难的啊,俺答应了。”“可不许变卦,”伯母高兴起来,“我就怕你回去光顾着跟你娘亲热,冷落了我呢。”“放心,大娘,俺不变卦,向毛主席保证。”伯母能去,让我能跟所有的亲人一起过年,那是成全了我呢,我都感激涕零了,伯母的顾虑真的多余了,我都暗下决心,要拨更多的时间给伯母,我相信,娘会理解我,也会这样安排的。
车到山后,等车停稳了,我和伯父扶着伯母下了车,然后,伯父取下带的年货背着,让我搀着伯母。刚踏上山路,迎面“噼哩啪啦”的响起了鞭炮,“今天还是个好日子啊,”伯母说,“可不嘛,今个小年儿,还不好日子?”伯父笑呵呵的说。话音刚落,“大爷大娘”的喊声接二连三,一块儿巨石背后,闪出张张笑脸,姐姐、哥哥、妹妹、弟弟全来了,“啊呀,你们咋都来了?咋知道俺们今天来呀?”我高兴的不得了,姐姐说:“咱大爷早就捎信儿说的日子,汽车到这也有点啊,俺几个早早就来等着啦。”伯父说:“咳,俺捎信儿是怕你们又去城里接,走两岔里去,谁让你们大冷天的跑这来接俺们了,呵呵”,伯母说:“瞧瞧这些孩子们,都长大了,好喜人啊。”
东西都上了哥哥的肩,姊妹们俩人一个分别搀着伯父、伯母,伯父说:“小时候一天到晚的爬过来爬过去的,这会也得让人搀着了。”伯母也说:“是的呢,那年,闺女出生,咱俩还是走着来的呢,这才十年光景,都变成老骨头了,不中用了。”“大娘,您看着比俺娘还受看呢,您可不老。”姐姐说,“瞧这闺女,真会说,大娘听着喜欢。”伯母接着说,“别光看外表,骨子里我就是个纸老虎,看着这山腿就软了。”“大娘,”哥哥说,“咱这路越修越宽了,说不定哪年也有通咱庄的车了,再来就不用爬山了。”“那可好了,到那会,我可说来就来哦,春天来看满山的桃花,夏天来喝冰凉的泉水,秋天来吃新摘的果子,冬天再来跟你们过年…”“大娘,您说的真好,”哥哥由衷地赞叹,“就像俺读的诗歌一样。”“咱大娘是谁呀,”我接过话茬,“咱大娘可是读过师范的哦,在医院讲孙悟空的故事,护士都偷偷跑去听呢。对了,哥哥,大娘把那孙悟空的书都带来送给你了。”“真的吗?”哥哥好高兴,伸手就在背后的袋子上捏着,“俺摸到了,是书,太好了。”
柿子树下,母亲笑着站在那,我放开伯母,先扑了过去,“娘啊,”低声叫着,头扎进了母亲怀里。母亲轻轻推开我:“这孩子,快去扶着大娘。”伯母“呵呵”笑着已经到了眼前,“就让她先跟娘亲亲吧,这些日子,怕是想坏了呢。”
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柴火棚里用石片砌的方方正正的池子,里面满满的又黑又亮的煤块,堂屋和西屋都有伸出来的烟筒,冒着缕缕青烟。进了屋,好像比城里的家还暖和。我明白了临来前伯父“嘿嘿”笑的含义,原来他早就作了打算。我过去拉着伯父的手,伯父依然是“嘿嘿”的笑着。
哥哥早找出伯母送他的书,一会捧着一会抱着,像得了宝贝似的。我拿出奖状给母亲,“娘,俺没缝麻袋,也没给您买礼物,俺又得了奖状了。”母亲高兴得合不拢嘴,“这不比啥都好啊,妮子。梁子,快来,先把你妹妹的奖状贴上。”
三叔他们一家也都来了,做饭的做饭,聊天的聊天,打闹的打闹,院子里,屋子里,到处是欢笑。一会儿,堂屋里八仙桌和矮饭桌都摆满了。
伯父招呼母亲和三婶过去,说:“包里的年货一家一份,这俩信封一家一个。”母亲说:“她大爷啊,您又是炉子又是炭的不是钱啊,俺可不能再要了。”三婶也说:“就是,俺老这么拖累您,啥时候是个头啊。”伯母搭话说:“可别这么说,你们进城,哪回不是大包小裹的,还有,闺女都给我了,这回住院,还多亏了有闺女陪着,一家人,可不许再说这个。”伯父说:“除了这个,俺还能帮上什么?这不,菜都摆好了,咱过小年呗。”
晚上,按照村里的习俗,母亲当然安排伯父伯母住上房了,炕上铺的盖的都是一色的新表新里新棉花,伯母说:“我都跟菊花说好了,要跟你们娘们住一起,还要搂着菊花睡的。”母亲说:“你问问俺大哥,那可不行的,让人家说俺慢待了贵客了呢。”“噢,你还当我们是外人呢,还贵客的,菊花是咱俩的不是,那些孩子就不是我的孩子啊?要那么说,大年三十吃饺子——没外人的,我们岂不是年三十就得走人啊?”“这个…”母亲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了。伯父出来解围了,“这事儿啊俺倒是有办法,咱呢,咋说也是到了人家,人家是主,咱就是客,还一句话说是远路为客,咱还是客,既然是客呢,那就客随主便了,别辜负了人家主的盛情,”“得了吧你,”伯母打断伯父的话,“你这办法等于嘴上抹石灰——白说嘛,真是个傻老爷们,这也算办法,哼,”“听俺说完嘛,”伯父冲伯母摆摆手,“是这样的,咱这客嘛,就当一天,主家的情咱领了,明儿个就没这说道了不是?一家人重新排队,咱就像藏马猴重新分伙,嘿嘿,这不就结了,你俩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啊?”伯母点点头同意了,对母亲开起了玩笑,“念你们亲生母女相聚,我让一步,今晚就把闺女借还给你,打明儿起,咱俩把菊花搁当间睡,不过,可得在我被窝里哦。”母亲拗不过,想想也无计可施,“那就依了你,谁让你是俺大嫂来,长嫂为母,俺听你的,不过,别嫌孩子们乱腾,俺怕她们闹的你睡不好啊。”
我暗暗佩服伯父的高招,早早洗把脸钻母亲被窝里等着了,姐姐、妹妹也挤进来,低声说笑着,打闹着,姐姐说:“过了十五,眼看着就放假,寻思着就能见面了,哪想到那黄鼠狼子钻葱沟——不照算(蒜)路来,咳,这一拖就又是好几个月呢,城里来的小妮儿又变得粉嫩粉嫩的了,像个人参娃娃呢,来,让俺咬一口,也好长生不老啊。”说着张开了嘴,妹妹挺身而出了,“大姐你干么,不许咬俺二姐,”说着翻到中间,挡住了姐姐,正闹着,母亲安置好大家进来了,“别惹祸菊花了,都回自己被窝里,打明儿个起都不许睡懒觉,大爷大娘想去哪你们得照应着点儿,不能有半点闪失。”上房的灯关了,母亲才熄灯上炕,母亲一躺下,我就故技重施,张口咬着母亲宽厚的肩膀。我从牙缝里说:“娘,俺想咬块肉下来呀。”母亲低声说:“俺也想咬你一口呢。”我伸过胳膊,说:“娘,俺让你咬,俺是在家不是啊?”母亲轻轻的咬了下,说:“疼了吧?是在家,娘搂着你呢。”我蒙上头,脸贴着母亲的胸膛,无声的哭了。母亲拍着我,胸口剧烈的起伏,想必也在哽咽。我探出头,一边呼拉着母亲的胸口一边说:“娘,俺没哭,俺好高兴呢。”母亲渐渐平息下来,“娘也是,俺也高兴。”姐姐把被子搭过来,变成一个大被窝,手伸过来抓着我的胳膊,说:“让俺也高兴高兴。”妹妹也如法炮制,三床被子搭在一起,变成了个大被窝。
第二天,这屋娘五个挤一铺,那间他们爷仨睡一炕,本来母亲要姐姐和妹妹去西厢房的,伯母就是不让,说是“大冬天的,挤在一起才暖和啊。”母亲也不再争执,诺大的炕,五个人也不是那么拥挤的。
伯父伯母的到来,给家里添了浓浓的年味和融融的亲情,村里的老少爷们,差不多都来过,鸡蛋、柿饼、大枣、花生的盛了一箔篮,伯父伯母带来的烟酒糖茶的也都一一的回敬了乡亲,看得出伯父伯母略显疲惫,可是,他俩的热情丝毫没有消退。
与此同时,忙年的活动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蒸干粮,摊煎饼,杀鸡宰羊,炸鱼炸肉,忙忙碌碌中,年到了。
三十下午,男人们齐聚村口去请家堂,鞭炮声响个不停,请回家的先人的牌位摆上供桌,接受老老少少的顶礼膜拜,享用后人为他们准备的佳肴珍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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