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吴有才弓着身子慢慢后退,堪堪退到门口。就见皇上一扬手便掀翻了龙案。上百年的好木,通体都泛着光泽,当初搬进来的时候足足用了六个人,此时此刻却被皇上一扬手就抿翻了。
整个后宫的好日子,这才算是到了头。
四.恨极在天涯(1)
他曾经偷偷的想过,如果他们有了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他定然不会如现在一般娇纵她不穿鞋子就下床。他要猎许多的白狐给她做成世间最温暖的褥毯。他也不再会受她的蛊惑,准许她在膳食上挑三拣四。
有一天夜里,他将这些说与她听。她笑起来,铜铃般的声音如世上最美妙的乐章。
她说:“我若是有了身孕,你可不准去找旁的妃子。”
那一刻,心里有一阵暖流,他甚至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美好。
许是因为没听到他的回答,茵茵在黑暗中伸过来一只手,轻轻的触着他的手臂:
“小白,不行么?”
他反手握住她纤细的五指,送到嘴边慢慢的亲吻:“好 ……当然好。可你要先给我生个孩子……”
说罢,便整个人覆到了她的身上。细碎的呻吟自她口中溢出,是他心甘情愿的沉沦。
此时此刻,桃天宫内熟悉的香味中,还隐隐飘着一丝血腥的味道。明明并不明显,却氤氲的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琉璃见到他进来,赶忙跪了下来。手里还端着一盆水,红的看不清盆底,他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人揪住了,仿佛盆中的血水是从他心尖上汲取的一般。
殿内不知为何这样冷,他顿足,看向床上的她睁着眼晴,空洞的不知看向何处。身上的衣物所剩无几,手垂在床的边沿。此时看去。竟让他无耻的觉得惋惜。
是的,她那样的轻视,那样的不在意。可他居然还是会心疼,想要走过去,把她好好的抱起来,说些什么都好,只不说那些会叫她伤心难过的话。
我们谁都不会知道,爱什么时辰,会以什么样的方式降临。而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也同样逃不过这样无可奈何的喜爱。
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景玹静静的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她的身上。
她的眼神依旧空洞,无端的叫他害怕。
他不怕失去一个孩子,他其实怕失去她。
“茵茵……”握住她的手,良久他才说道“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
“孩子?”她转过头来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 ……哈哈哈哈…孩子?”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下来,她却依旧笑的放肆:“笑话!孩子?笑话!景玹,谁要跟你生孩子!”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
她身下的褥子被血色染红,明明刚己经止住了的血现在却又流个不止。身边的宫女惊慌的走上来要去擦拭。
他突然恨极,大喊出来:“不许碰!”
殿内的人都惊恐的跪了下去。
他还在喊,丧失了所有的理智:“叫她去死!不许再管她!”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唇边还留着一抹笑意,似乎一直以来,等待的就是这个结局。
在失了一切光明的漆黑里.她伸手来触碰他的手臂,轻轻的摩挲,那些温暖是假的,那些梨花的香气,那缠绵徘测如暗夜的雪色竹影,那是假的。
他当然好骗,因为所有她的,他都心甘情愿去沉迷其中。
更久更久之前,他遇到过一个小女孩儿.他认出这就是那个雪夜中,将自己识认为“小白星君”的棠茵茵。
她的怀中抱着一只松鼠.从未见有人将这个养着。她告诉身边的人,几天前的一场大雪,松树上的一条树枝不堪雪的重负,折了下来,砸到了松鼠妈妈和这只松鼠。
私鼠妈妈为了保护孩子,用身体覆盖住它。
她那个时候说:“多可怜的小家伙啊,它没有了妈妈。”
而今天,只是因为这是他的孩子……她再不觉得有任何可怜。
四.恨极在天涯(2)
外面的黄昏暗沉,所有一切都在昏暗中隐约难见,元德殿内没有掌灯,昏暗中只能看到他一个人怔怔地坐在他上。砖面冰冷冷的,疼痛依稀缓解下来,慢慢的,整个身体僵硬住,不再感到寒冷,只有浓浓的倦意拥上来。
“皇上。”吴有才躬着身子候在殿外“桃天宫的人来报,说……”
“下去吧。”他在黑暗中听到自己仿佛一夜间苍老的声音“住后那里再有什么事,都不必对朕禀报。”
他今天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在意这个孩子.他宁愿用所有的一切去换,换那个他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孩子。因为他们一样的悲袁,被她无情的抛弃。
斛雅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这么华丽的宫殿,怪不得兰国的人都说景国的美景此生哪怕只见过一次,便不为虚度。
四五月的京城.白日里己轻慢慢的有了暑气,正是春日最艳丽的时候,所有的花树都开己到全盛,粉白,粉红,粉紫,烟雾一般笼罩皇宫,一切都鲜艳明亮到了极至。她和阿狸坐在御花园中的小亭子里,不住的感叹。
忽而转过头,瞧见一树光秃秃的枝桠,在这万花齐放中,显得格外突兀.隐隐叫人觉得难受。
“那是什么树?为何不开花呢?”
宫女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道:“回姑娘的话,那是一棵梨花树。”
阿狸也看过去,微微眯着眼晴,似乎是在回忆往事,可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
“宫内的树如何己经这番模样了,还未见有人来管?”
“回九王爷的话,这株树是皇上下旨不准拔的。奴才愚钝,想是圣上为了棠妃才如此。棠妃嫁入宫的那一年,京城梨花反季开放,此后数年,京城再未有一朵梨花开放。”
“啧?”斛雅用手支着下巴,眨着一双大眼睛极好奇的问阿狸“我能去见见棠妃么?”
他放下手中的茶,蹙眉看着她:“为什么要去见棠妃?”
“我从前在家乡的时候听过许多江山美人的故事,阿妈讲给我的时候都说,美人是倾国倾城的。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女子,阿狸你叫我看看嘛…”一边说一边摇着他的手臂,讨好似的问了好几个“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他终于招架不住,点头应允。
桃天宫外的人比他想象中的少了许多,既然是宠妃,如何会这般冷清?
门口一个小太监模样俊俏,此时正盯着他们二人看,斛雅自然没有架子,也笑嘻嘻的看回去。好在旁边还有一位老成的内侍官,恭恭敬敬的走出来,跪地而拜:“奴才恭迎王爷,王爷吉祥。”
他问道:“你们主子在吗?”
“回王爷,娘娘此到正在内殿。”
阿狸转过身来对斛雅道:“你自己一人进去可好?深宫内院,我还是不要进的好。”
“那怎么成!”斛雅吓的急忙拽住了他的袖子“你陪陪我!我害怕……”
他笑了笑:“这有什么好怕的,你都说了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总不至于会变成猛兽来吃掉你吧?”
斛雅的小脑袋摇的像拔浪鼓似的:“不行不行!你陪着我,求求你了阿狸!”
无奋的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耐不过她的声声恳求:“你嘛 ……好吧。咱们走。”
老海看着走进去的二位,想说些什么,但是动了动唇,到底还是什么都不敢说。
棠茵茵正躺在殿内的贵妃椅上看书,身子刚好起来,御膳房、太医院便再不肯来人,小产对于女人来说是极为伤身的,可他们却那样的不在意,想是上面的人有了吩咐。
于是她告诉自己,就算是疼,也要夜里无人时哭泣,就算是冷,也只紧紧抱住自己。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变,人心不足信,人相亦不足恋。也许她走了这一大遭,(炫)经(书)历(网)了离别苦,爱恨悲,只是上天要她(炫)经(书)历(网)世间一切苦难,而获得一颗坚强的心。
“娘娘。”
她放下书,看到了一张朝思暮想的面容,恍若隔世。
面若桃花,美丽非凡。他忽然明白了,为何皇兄将这桃天宫赐给了这美丽的女子。
隐约的泪痕在她的脸上蜿蜒,徐徐流淌叫他无端心慌。
“阿狸……”斛雅不安的拽了拽他“她是在哭么?她可真美啊!”
塌上的人坐直了身体,恍惚的笑了笑:“日头太刺眼了。”
只这一句,就解释了她那莫名其妙的泪水。
斛雅奔过去,自来熟的牵起棠妃的胳膊:“你真美丽。”
棠妃侧过头来注视着斛雅,一双眸子清清澈澈的,又似乎含着水意。斛雅觉得她的眼晴似乎都透着悲伤。待要细看,棠妃就转过了身子,清冷的声音听不出悲喜:
“九王爷吉祥。”
阿狸眯着眼晴看着阳光下的她,她的声音非常非常淡然,却能直接印入听者的心中,还带了那么一点点清雅的味道。但凡听过,就永生都无法忘记,不依不饶的追随一世,在每个散碎于生命的小间隙里,翩然而至。
许是上辈子就听过。
她一袭玄衣,黑色用黄金的丝线绣成山茶花图案的裙,领口和袖口缀着玄色的貉毛,优雅美丽。斛雅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衣服,忍不住用手去碰了碰,问道:“娘娘,你这衣服,很贵的吧?”
棠妃好像整个人都在专心的注视着什么,可仔细看过去,她却只是盯着窗外那光秃秃的树枝,听到斛雅的话.才侧过脸来,也不答话,只细细的看着她的眉眼。
“娘娘?”
“哦……”她好像才听到一般,淡淡的回道“你若喜欢,叫王爷给你裁制便是。
王爷那么宠爱你,定然是会答应的。是么……王爷?”
阿狸似是楞了一下,才道:“斛雅也只是一时新鲜而己。”
“是啊是啊!”斛雅蹦蹦跳跳的走到阿狸身边“阿狸你看,娘娘穿这衣裳多美啊,原来阿妈说的都是真的。你们景国有这样美丽的女子,果然是得天独厚!娘娘,你这样美,会不会是天女下凡呢?”
她的眼神凝在她的脸上,许久才缓缓道:“那将这一张脸换给你,如何?我们换过来。”
斛雅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讪笑道:“那可不成,娘娘你这可是吃了许多亏呢。”
棠妃看着窗外的树,再不言语。殿内只听到斛雅一个人叽叽喳喳的声音,说说这个评评那个。阿狸笑着敷行,眼神却总是不自主的去看她。
她的眼角溢出一滴泪,沿着侧脸优美的弧线滑落,滴入玄色的衣衫中,不辨踪迹。
他等了许久,听到她说:“生当复来归。”
她的眸,止如水,是如死水,泛不起一丝微谰。然后,她回身望着他,那眼神,如此的复杂.但却是很疲惫的样子。
那是一双极美丽的眼,只是眉眼间涌起的却是一种类似回忆的神态。
早上.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但天空己经染上了一片绚烂的紫色,启明星就悬在天边,在这华丽的背景下闪闪发光。
宫人掀了元德殿的帘子,景瑞从外面夸步进入,只觉得热气夹着那龙涎香的幽香,往脸上一扑,殿内暖洋详的,一室如夏。
天光将亮未亮,殿内光线还是不足,即便这样景瑞依旧一眼看到了坐在御案之前,穿着上朝的冠带的君王。
“二哥。”
景玹正在看着什么折子,听到他的喊声,微微抬起头,忽而一笑:“今天怎么这样早?”
他笑了笑:“今日不用上朝,二哥还起的这样早?”
元德殿中因着皇上今日无需上朝,所以珠帘轻垂,金兽鼎里焚着的梨花香.那浓都的香丝丝轻缕没入空气中,香烟袅袭,一片肃穆。
青衣的宫人急急的跑了进来,汉白玉台阶之下守夜吴有才,听脚步声回过身来。
那宫人连磕头行礼都忘了,也看不见吴有才的连连摇手,只大声说着:“桃天宫出事了!”
殿中极静,他脱口一句,惊得自己也猛得回过神来,心下不由大惊,连跪在当地。
上首的人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到景瑞一下子拽起那小太监,急道:“是什么事?”
那小太监显然也吓破了胆子,此时越发的语无伦次:“回……回九王爷。是娘娘……棠妃一早起来就要来了斧子,劈坏了桃天宫中所才的梨树!有一截枯木砸下来.恰好伤到了娘娘的手臂。”
他一手拽着小太监,侧过脸去看着景玹:“二哥!她……是师父的女儿!“景玹却还是端坐在上首,丝毫不为所动,过了良久才问道:“你见过她?”
“昨日陪着斛雅去过桃天宫。她听宫人说了梨树的事精,心生好奇……”他自顾自的说着:“二哥,你那妃子美的天仙似的……只不爱说话。斛雅说十句,她顶好顶好的时候会回上一句。今日又做出这般事情来,二哥……她会不会是乱了心智?”
他从龙椅上走到景瑞的身边,低着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忽而一抬脚,将那青衣太监踢的连转了好几个圈。
小太监亦不清楚自己犯了什么错,只知道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景瑞不解的看着身边的人,却见景玹唇角含着一抹笑,眼睛却是冷冰冰的:“该死的奴才。朕今日要去太傅府,哪里有时间听这些事情。”,“二哥……”
天边清晨的阳光逐渐开始强烈起来,蛋壳青的天幕逐渐有了一线明蓝,那样的光打在景玹俊朗的面上,让阿狸清楚的看到,君王嘴角的线条在笑,那双眼晴却像寒冰一样冷漠。
阿狸忽然觉得这个皇宫到处都是秘密,而每一个秘密,似乎都与他有关。
四、恨极在天涯(3)午时三刻,他从太傅府中归来,心中一直惦念着那人,终究决定不与自己较真。
便吩咐御撵直接行至桃天宫。
桃天宫外果然如内侍官所言,光秃秃的枝桠此刻看去竟然有些触目惊心的冷清。
殿内的阿屯看到他,赶忙奔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连着磕了好几个头:
“奴才恭迎皇上!”
一张脸上净是惊恐.仿佛遇到他是多么不可思议之事。
走入殿内,闻到一股呛鼻的酒味,景玹皱眉看着身后诚惶诚恐跟着的阿屯,怒道:“她在喝酒?”
“奴才……奴才……”
连着说了好几个奴才,景玹看他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