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想了想,还是郁闷不平道:“神瑛就是我一个人的孩子。”边说边孩子气地跺脚。
你不让人家认孩子,人家自己还不想认呢!我在心里嘀咕。
低头扭衣角,不再理会阿月。忽听得隔壁监牢传来敲墙的声音,我好奇地走了过去:“谁?”
“是我,神瑛!”神瑛的声音淡淡地穿墙飘来。
我赶忙从床板上起身,走到墙边去。月神听见神瑛的声音已经叫嚷起来:“神瑛,神瑛,娘在这里?你不怕不怕,有娘在,娘会救你出去的。”
我回头瞪了阿月一眼,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还在这边夸海口。阿月也回瞪我一眼,继续大声叫嚷:“神瑛,儿子——”
“你要当我娘的话就要听我的话!”神瑛在墙那端对阿月道。
阿月忙欢喜道:“我听话,我听话,只要你肯认娘,娘什么都听你的。”
“那现在,你闭嘴。我和绛珠说什么你都必须保持安静,不许插话!”
阿月立即住了口,直挺挺贴着柱子站着,两眼瞪得滚圆。样子十分滑稽。
我回头笑看了阿月一眼,摇摇头,盯着监牢的墙。想必此刻,神瑛也正和我一样,心事重重站着墙根下。
“绛珠,谢谢你,也对不起。”墙那侧传来神瑛幽幽的吐气声。
我想安抚他,却万语千言郁结于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沉默了一会子,才道:“事已至此。何须多言?”
“你真傻,你怎么能为了救我扯那样的弥天大谎呢?你说我是天君的儿子,谁信哪?”神瑛落寞地说着,我几乎望得见他落寞的笑容。
“我不过赤霞宫一个小小仙童,承蒙西王母不弃。选拔入天庭,亦只是一个小小侍者,身份何等卑微,你居然说我是天君的儿子,莫说天君,就是我自己也无法接受啊!绛珠,你真傻……”
我叹口气。转身将背轻轻靠在墙壁上。
“如果滴血验亲没有被人做了手脚,不论是你,还是天君就都会相信我说的话了。”我喃喃道。
神瑛道:“绛珠,我知道你说我是天君和月神的儿子,是出于好意,是为了救我。可是你实在是救错人了,神瑛不值得你为我如此付出,因为一开始神瑛对你就不是真诚的,我对你的好都是假象,我只是在完成西王母交付的任务而已。”
神瑛说出真心的话。我心底却反而明净起来。莞尔一笑,怨怒全消,我一早就知道这是个骗局,不是吗?只不过由神瑛亲口承认他的不良动机,我反而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待我多少还是有几分真的。
“其实我早就知道,王母娘娘告诉过我你和白狐都是她的阴谋,她不过是要用你们来对付我而已。”我用到“对付”二字,立即又显得心绪。对付?我也太抬举我自己了。西王母说过,我像是她的宠物,被她用来耍弄用的。
“王母娘娘居然自己和你坦白了?她竟如此轻鄙我们,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神瑛不忿,随即泄了气道,“谁让她是王母娘娘,是天君的母亲呢?她有狂妄自大和目空一切的资本,而我们一降生就是粗鄙的,所以自然是被玩弄的。”
神瑛说出痛人心扉的自暴自弃的话,我也没有劝慰他。身在天牢,前途无望,除了破罐破摔还能干嘛?
“王母娘娘还和你说了些什么吗?”
“她只说宏观上的事,至于细节并未详说分明。”
神瑛顿了顿,我知道他做好了倾诉的准备,而我对他和白狐的事情也颇为好奇,便席地而坐,洗耳恭听。
“其实我从前并不长这副尊荣,西王母找到我时,我还在苦苦修仙。西王母给了我一幅画,画上的男子卓尔不凡,俊美脱俗,就是你现在看见我的这副皮囊。王母娘娘说,只要我修成这个人形,便能度我入天庭为仙。对于像我这样卑微的山野小精,能够入天庭做神仙,那是一件何等风光的事,于是我对着画中人日日修炼,夜夜修炼,醒着看他,睡里梦里也在看他,将他的音容笑貌每个细节都刻入脑海,苦修百年,终于修成了画中人的皮囊。这天上的神仙都以为我是王母娘娘新提拔到潇湘馆的侍者,殊不知我已在王母宫内度过数百年暗无天日的时光。从我修成这副皮囊开始,我就被王母娘娘接到了王母宫圈养起来。和白狐投缘,又结成深厚的情谊,那是因为同病相怜的遭遇令我们彼此惺惺相惜。白狐也是在修仙之时被西王母看中,然后对着一幅画苦修数百年,只为修成画中人的皮囊。在潇湘馆中初次遇到你,我还是感到震惊,虽然我与白狐朝夕相处,对她的容貌再熟悉不过,可是看你第一眼我还是清楚地知道你不是白狐,你们身上的气质完全不一样。所以,即便王母娘娘苦心孤诣将白狐安插到了天君身边,天君对白狐亦不能如对你一般亲密不设防。王母娘娘千算万算算不到白狐心里怀揣着对天君那么大的仇恨,王母娘娘想着算计一场,却竟是将天君也算计了进去,天眼已毁,谁也没有办法逆天回力……”
隔着一堵墙,神瑛还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而我却再听不进只言片语。脑子里蜂窝一样乱哄哄不可收拾,一个声音在一片纷乱中清晰地响着:神瑛已死!
绝望的泪水倾巢而出,如万马奔腾,一下就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蜷缩在墙角哭泣着,痛苦不堪。
此刻,墙那端的人不是神瑛,怪不得他与天君验不出血脉亲情。而真正的神瑛,天君和月神的儿子,天庭的太子已经在旷古情劫中彻底灰飞烟灭了。
绝望像迷雾,漫卷而来。我早就接受你已死的事实,为什么此时此刻会如此绝望痛不欲生?因为西王母编制了一个美丽的假象,让我以为你还活着,却只是要我再重新经历一次你死亡时对我毁灭性的打击。
那个红裳少年,身子寸寸碎裂的画面又浮现到我的眼前来。满目疮痍,满怀悲痛,我几乎要捶胸顿足了。
为什么让我有了希望之后又再一次将我推入绝望的谷底?
我哭得不可遏制。
神瑛,我的神瑛,你竟然真的死了。我该如何重新接受这个事实。
“绛珠,我不想你为难。”神瑛临死前诀别的话语含悲带怨,字字戳痛我的耳膜。
我终于嚎啕起来,只愿泪水和放声哭泣能够泄去我的悲愤。
“绛珠,你为什么哭得如此厉害?”一直闭口的阿月唬得瞪大了眼睛,见我只哭不语,她着急地跺脚,“神瑛,绛珠哭得好伤心哪!”
“我不叫神瑛,我真正的名字叫小苦,苦尽甘来的苦,可是却只是苦,没能等到甜……”墙那头,神瑛喃喃自语。不,他不是神瑛,神瑛已死,他只是小苦。
我这样想着时,只觉胸腔里苦胆瞬间破裂,苦涩的胆汁充溢了整个胸腔。
“你怎么会不是神瑛呢?”阿月凄厉地叫起来,面容扭曲。
“我真的不是神瑛,我叫小苦。”小苦坦然地道。
阿月哪里肯听,已经哭闹起来,“你如果不是神瑛,那我的神瑛去哪儿了?我的神瑛去哪里了?”
“你的神瑛早就已经死了,魂飞魄散再也找不到了。”小苦冷酷地回道。
阿月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你胡说,你胡说八道!”阿月在捆仙索下挣扎着,扭动着,痛苦到极致。
这时,天牢的门哐当一声开了。一个天兵走进来喝斥道:“不许喧哗!”
阿月哪里肯安静,她嘴里吐出一道光射向天兵,迅疾有一道光从牢房外射进来挡开了那道法力,天兵躲过一劫,心有余悸地回身跪谢道:“多谢杨将军!”
杨戬从牢房外走了进来,黑长披风,一脸凝然。他挥一挥手,天兵便退下了,再一挥手,向着月神施了一道法,月神头一歪便昏睡过去。
一双手伸到我跟前,杨戬沉静的声音响起:“起来!”
我抬起模糊的泪眼,怔怔地看着杨戬,杨戬的眼睛里盛满担忧与怜惜。
正文、第两百五十四章 拯救小苦
杨戬伸了伸他的手,声音不再冷厉,柔和道:“起来。”
我就着他的手站起了身子。杨戬从怀里递给我一方丝帕,我接过来默默地擦干了眼泪。
杨戬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你怎么那么傻?怎么能够为了救神瑛撒出那样的弥天大谎?”
这时这刻面对杨戬的责问,我只能垂头不语。
杨戬叹口气道:“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万事稍安勿躁,我会尽力筹谋,天君舅舅一时半会儿应该是不会处决你们的。”
杨戬有这份心我已经很感动了,至于自己,还是听天由命吧。
杨戬走了不多时,颖梨便来了,她刚落了胎,面色苍白,看起来十分虚弱。
“绛珠,对不起,我误会你了,害死我孩子的凶手是白狐。”颖梨说着握住我的手,她一握住我的手就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手上那方杨戬赠我的手帕上,眼底的歉意迅速冷去,“杨戬来看过你。”
我一怔,颖梨的样子叫我有些害怕,只能木讷回道:“嗯。”
颖梨唇边迅疾绽出一个冷冷的笑,她从我手里拿走那方丝帕,道:“这丝帕是我绣给杨戬的,怎会在你手上?”
我一时语塞,看颖梨醋意萌生的模样,恐她误会更深,一时只能沉默。
颖梨阴森森笑道:“这丝帕是我让杨戬随身带着擦汗用的,不好随意给别人擦眼泪用,我还是替他收回去了。”
颖梨说着将手帕揣着兜里,没再和我细说,步履蹒跚地走了。
看着颖梨的背影消失在天牢门口,我意兴阑珊,只觉得烦闷。
袖子里藏着那枚七彩贝,我从袖子中掏出七彩贝,怔怔看着。颖梨赠我七彩贝的初衷已经面目全非了吧。友情一旦遭遇爱情,时常不战自败。
“主人,你心情不好,让小金出来陪你说说话吧?”小金在七彩贝中探出头来。没有我的乐音召唤,他是无法从七彩贝中飞出来的。
我摇头,索然道:“不用。”
小金撇了撇嘴角又缩回七彩贝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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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月神昏睡着,我也缩在板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牢房中一道金光闪现,我便惊醒过来。从板床上腾地起身:“谁?”
“主人,是天君。”小金在七彩贝中应声道。
我定睛一看,果见天君幽幽立在床前。
我忙跪身行礼:“参见天君。”
“朕是只身前来,俗礼免了。以免惊动他人。”
天牢内只有昏暗的光线,我望见天君一脸凝然。他朝阿月挥了挥手,一道法力飘过去,阿月的头歪了歪,睡得更沉了。
天君再往空中撒了一把萤火虫。整个监牢霎时亮堂起来。
天君径自走到板床边坐下,道:“朕只身前来,只是想知道对于这个谎言,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如何解释?难道说中了他娘的圈套?
我缄默着,心里思虑不知该如何回答,小金在袖子中道:“天君,小金有话要说。”
天君眉毛挑了挑。看着我道:“让小金出来见朕。”
君命怎能违抗?我掏出七彩贝,吹了七个乐音,小金游了出来,他的龙身惊吓了漫空的萤火虫。
天君道:“小金,你有何话要说?”
小金在空中微微颔首,“其实主人没有对天君撒谎。天君和神瑛的确是一对父子,只是天庭如今的神瑛是个假神瑛,他真名叫小苦,而真神瑛的下落那就要问主人了。”
我竟然忽略了先前小苦同我说的话,小金都听得一清二楚。
“真神瑛假神瑛?难道和真绛珠假绛珠一样?假绛珠其实是白狐?”天君凝眉沉思。
小金道:“正是。天君英明。”
“那是谁炮制了这样的假象陷害绛珠?”
“是王母娘娘。”小金心直口快。我欲阻止已来不及。
“大胆小金!”天君已经龙颜震怒,小金立即瑟缩到我身后。
我急忙跪在天君跟前,“请天君息怒。小金有口无心,请天君饶恕他。”
天君盯着我看了许久道:“小金说的话不算,朕要听绛珠你亲口说。”
“主人,你快说啊!”小金在身后催促我。
我心里飞速想着:我能说什么?说我与天君旷古情劫中的恩怨纠葛?说西王母与我的种种是非曲直?天君如何信得?更何况在这个禁欲的天庭,让天君知道自己曾经情*欲泛滥,他将情何以堪?更如何立足于三界?不如让绛珠一人承担了这罪过。
“天君,神瑛与白狐有没有宽恕的可能?”我想做最后一搏。
“你是泥菩萨过江,还想着救人?”
“绛珠只想恳请天君给神瑛和白狐最后一次机会,莫要处以极刑,只要给他们一次活命的机会,就算不能为神仙,他们亦是愿意的吧?”我想白狐和小苦总是有真情在的,不做神仙,去做一对可以活命的眷侣,或许更适合他们。
天君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跪在地上也没有说话。
小金着急道:“主人,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管闲事?还是自己保命要紧。”
我的命横竖是保不住了,不如豁出去,成全一对有情人亦是好的。
“你告诉朕,这个神瑛是真神瑛还是假神瑛?”
“真神瑛如何,假神瑛又如何?”
“真神瑛,你就必须担下欺君的罪名,假神瑛的话,朕答应你的条件放他们离开天庭,远走高飞,只是你要告诉朕真神瑛的下落。”
我一时不知道这个交易可行不可行,小金已经上蹿下跳了,“主人,快答应啊!”
我一时犹疑,神瑛已死,我去哪里寻神瑛的下落?但是小金催得紧,又能暂时救下小苦和白狐的命。我便一口应承了。
天君不再说什么,默默看了我一会儿便甩袖离去。
天君一走,我便瘫在地上,小金担忧地环绕着我游飞。一边唤道:“主人,你没事吧?”
我虚脱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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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明,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小金将我唤醒,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听见隔墙有敲墙的声音,我便跑到墙根,问道:“谁在敲墙?是小苦吗?”
“是我。”我一颤,竟是白狐。
“白狐,你没事吧?”我一时有些犹疑。再次听到白狐的声音,不知道该忧该喜。
白狐静静的声音穿墙而来,没了往日的犀利:“谢谢你在天君跟前保我和小苦。”
我悬着的心这才安下来,她今番总算不是来拉仇恨的。
“没有经过你和小苦同意,也不知道这样的决定合不合你们的心意。做不成神仙,去下界做一对鸳鸯,不知你们愿不愿意?”
“还有什么比保命更为紧要的呢?”
“绛珠,我是小苦,我和白狐在此跪谢你的大恩了。”
墙那头没了声音,我知道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