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帮她拢了拢几缕不服帖的秀发，她见他修长的手指朝她伸过来时，有那么一刻她是很想躲开的，但是她忍住了。
但是他和她就像是镜子的两面，她有察言观色的本领，他亦有这方面的天赋，她眼中的一丝闪躲还是落到了他的心里，生疼生疼的。
他留下来陪她用了早膳。
“听玲珑说，你昨天来找我借《几何原理》。”他不着声色地问道。
她心叫不好，昨天一慌张，就把那本书落在了他的书桌上，她作可怜状，道：“我随意翻了一下，发现上面的东西好多我都看不懂……”
她无奈道：“其实我本来想给承瑞编一本简单易懂的书，给他将来启蒙用的。但是我这个做皇额娘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看样子，在编书以前，我自己先得把这些线线圈圈的弄清楚才行。”
他笑了笑，道：“那我勉为其难，就来当一下你的老师好了。那你准备好要给承瑞送什么了吗？”
她摇摇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要送承瑞什么礼物，而是保住他的小命。
玄烨啊玄烨，我不晓得你为何要牺牲承瑞，但是这一次请容许我不站在你的立场上，我要用我的方式来保护承瑞了。
他要离开的时候，她迟疑再三，还是叫住了他，问道：“如果一个人犯了很大很大的错，而你却选择原谅了她，这是为什么？”
“他不追究，是因为他不想失去她。”听到她的问题，他微微一滞，然后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原来从来都没有原谅，只是不想失去。
在承认满月的晚宴上，芳儿将自己小时候的长命锁送给了他。
葛璐岱看着这条缀着“遇难呈祥”的长命锁，脸上变换着各种表情，芳儿躲开了她探究的眼神，道：“还是我来给他戴上吧。”
她在小承瑞的脸蛋上亲了一亲，柔声道：“它陪我度过了各种危难，它也会帮你化解灾难的。”那天，葛璐岱抱着承瑞坐在玄烨的左侧，芳儿的位置在玄烨的右侧。她这么说自然是说给玄烨听的。
芳儿起身时，无意间看到站在玄烨身后的玲珑的表情，心中的重重疑云瞬时有了一丝光亮透进来。
第四十三话 冰月霜华
起初她是最不想离开那座城的人，到头来她反倒成了最不留恋它的人。每次进宫都是匆匆的来，匆匆地回，有时候老祖宗想要留她下来，她也会找了托词离开。仿佛在她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让她唯恐避之不及。
她有时候也会暗暗责怪自己这般忘恩负义的行为。她不是不贪恋荣华富贵，只是她更向往安定平凡。小时候，听一位姑姑讲过：只有深陷其中，人才能明白个中滋味。这句话用来形容他现在的心境是再好不过的了。以前，她以为自己喜（…提供下载）欢热闹喜（…提供下载）欢人气，但是当她真正品尝过静谧的妙处之后，她发现自己毫无保留地爱上它了。
他抚了抚她旗头上的流苏，笑道：“我倒希望你能在宫里留宿一晚。”
她和他，关于她要不要在皇宫里留宿的问题讨论了许久。
她想开口反驳，被他用眼神制止，他劝道：“我知道你喜静。但是长此以往下去，你定然会和他们分生的。他日，我要是有个万一……”她慌乱地捂住他的嘴，怒道：“大清早的，不许乱讲话！”
迫于他的“压力”，她已暗自下定决心，若今晚有人留她，那她便不再拒绝。
宴会是在晚上开始的，但是她一大早就出发了。
她的心情极好，秋风吹动轿帘，轻轻地拂在她姣好的脸颊上，眼角尽是蜜意。
每次进宫她都会去一个地方看看她的发小，这次也不例外。
她看着她，笑问：“何事把你乐成了这幅摸样？”
她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脸就染上了绯红色。
“真的？”她的喜悦发自内心，目光在她依旧娇小的身上扫了一圈问道，“几个月了？”她略带羞涩地说道：“大夫说还不足三月。”
她若有所思，随后将手轻轻地放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嘿，你好吗？”
她轻笑出声：“芳儿，我好希望她是个女孩儿啊。”
“难不成你想把她嫁给我们的小承瑞？”她玩笑道，说着拉着她坐到了椅子上。
“当然不是！”她有点急，“要许自然也是要许给你的孩子的。”她希望能将她和芳儿的情谊一代一代的延续下去。
芳儿想了一会儿，才道：“如果冰月姐姐肚子里的是男孩儿，他日我能生下一个小公主，我们就让他们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如果相反的话，那是算了……我会替你做主在京城里为她寻一个最好的夫家的。”
冰月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的，她握住芳儿纤细的手，眼里尽是感激与疼惜。忽而，她笑道：“宫里的日子果然很是逍遥，芳儿才待了两年，这手上的老茧就没了。”芳儿知道冰月是在拿她开心，小时候因为天天都在拉弓骑马勒缰绳，小小年纪便长了一手的老茧，当年，冰月还曾说：“女孩子家的手，粗糙成这样，他日哪里还能寻得到好人家？”谁知若干年后，她嫁进了大清最最尊贵的人家。
“我想收回那年那句话。”原来她也想起那段无忧的年少时光了，“我以‘手’取人了，惭愧之极。”
她们两个倚坐在一起，慢慢对回忆年少的时光。
“出宫以后，我又养了一些鸽子呢。”
“是吗？”芳儿羡慕道，“我都不敢养。说不定让哪家的主子看上了，觉得这鸽子长得肥，就像我要了去炖汤喝了。不过，我家里的小白依旧健在。”
“小白？”她闭着眼睛回想了一下，当年她、芳儿、玄烨、曹寅四个人养了十来只信鸽，还为它们一一取了名字，每当天气晴好时，他们四人就会去御花园“溜溜”鸽子，有时候二阿哥福全也会加入他们。小小年纪的他，处事已经非（提供下载…）常的老成，举手投足见都透着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成熟；当年的玄烨亦是这般。芳儿就曾将他们两兄弟做过比较：“福全哥哥是真正的成熟；而玄烨一看就是故作深成的。”她还在冰月的耳边补充一句：“你看福全哥哥的脸上都快长皱纹了。”当时，玄烨听到这句话，气得好几天没理芳儿。虽然当时年纪小到连什么是成熟都还不清楚，但是听大人们说“有大人的模样”，那绝对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但是，芳儿却说他的深沉是装出来的，这足以伤害到他幼小的心灵了。
的确，芳儿说的没错，玄烨的老成不是他的本性，是被环境压抑出来的。冷冷的表情，对事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过是他用来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罢了。但是福全不一样，他的沉稳与老练是与生俱来的，他这样的气质和他们在一起时会显得格格不入，但是与他自己而言却是浑然天成的。
“芳儿，我又想给你写信了。”
芳儿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信鸽是进不了这紫禁城的，除非你托你家夫婿上早朝时给你带进来。”
对啊，紫禁城早已今非昔比了。
“娘娘，芳儿马上就要回家了。”芳儿倚在董鄂妃的身边，低声道，语气中尽是不舍与留恋，“我会想念大家的。我已经学会写字了，等我回去以后，我想每天都给给大家写一封信。”她摸着芳儿软软地头发，柔声道：“”那好，你将你写好的信，交给你爷爷让他上早朝时带进宫来。我再派人去取，然后再分发给大家，这样可好？
当时芳儿一听就急了，摆手道：“芳儿不想让爷爷送。”
“噢？那你想怎么办？”一旁的顺治已经听出了这小妮子似乎话中有话，再看看旁边站着的那几个孩子也是一脸期待的模样，心里头便明白了个七八分。
“我想让信鸽把信送进来。”然后，她就滔滔不绝地讲起他们几个人是怎样把一群鸽子训练有素的，“我试过了，只要一会儿的功夫，我的小白就能在皇宫和我家之间飞一个来回的。”董鄂妃恍然大悟，绕了这么一大圈原来这才是她的本意啊。她笑道：“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你得去问他。”她边说边指了指顺治。
不知为何，他一点没迟疑，当场就应了下来。当时她年纪小，只道是皇上喜爱芳儿才答应的。后来，才渐渐的明白，他这是爱屋及乌啊。紫禁城的上空就算是飞过一只苍蝇，都得报出个名头来，但是那一阵子，他们的信鸽却能无比自由的出入境。飞翔的白鸽引来了路人的驻足，又有谁知道，这是一代帝王对一个女子的另一种疼爱呢？
往事历历在目，却早已物是人非了。
“冰月姐姐，你觉得玄烨是一个怎样的人？”
冰月没想到芳儿会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有点措手不及：“你指的是哪一方面？”
芳儿想起了那日在养心殿看到的那心惊肉跳的两行字，心有余悸而故作淡定道：“你知道的那一方面。”尽管她掩饰的极好，但还是听得出她语气中淡淡的凄凉与哀伤。
芳儿一直对玄烨信任有加，而且她对自己的眼光也是很有自信的，这次她想知道别人对玄烨的评价，想必他们两个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而这种不愉快已经在他们之间造成隔阂了。冰月思考再三，道：“玄烨从小的经历不是我们能够体会的，所以难免有些时候他做事会狠一些，不给别人留退路，也不给自己半点回旋的余地。但是，他待人的那颗心却始终都是好的，尤其是对待他在乎的那些人。我们且不说他作为大清的皇帝改变了多少。我们就说说我们自己这些年的变化。芳儿，你还敢说你是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赫舍里芳儿吗？你还是像以前一般单纯的一尘不染吗？你再看看我，你觉得我还是当年那个冰月吗？我们长大了，我们都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有时候不是我们想要改变，而是环境在逼迫我们去改变。历经岁月的沧桑，我们的外形会改变，我们的性格会改变，但是那些与生俱来的生根在灵魂里的东西不会改变，比如说你的善良，还有玄烨对你的心……”
她蹲在芳儿的身边，柔声道：“芳儿，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让你如此伤心。你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吧。”她的感受，她懂。被至亲至信之人伤害是何等的痛彻心扉的。
“冰月姐姐，你还怪太皇太后当年做主把你嫁给耿聚忠的事吗？”
“我说不怨，那肯定是骗人的。但是我一想到，若不是她的极力撮合，说不定我就要与我的良人失之交臂了。说到底，我还得感谢她老人家呢。”这件事一直都是冰月心中的结，今日将这些话说出口，那个打了多年的死结好像有点松动的迹象了。
“虽然，我不喜（…提供下载）欢现在这个让我猜不透，也不敢猜的玄烨，但是我还是舍不得放手，我舍不得他……”她的眼泪滴在冰月的颈窝，凉凉的，“如果要下地狱的话，就让我跟他一块儿下吧。”
第四十四话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上）
承瑞在她的臂弯中安然入睡，小脸上还时不时地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小孩子做的梦想必也是甜的吧。
映雪说小阿哥都让她给宠坏了，小小年纪就会认床了，若不是睡在软软地怀抱中，他就会依依呀呀地不肯入睡。
她笑说：“小孩子就是用来宠的。”
她轻轻地握着承瑞脖子上的长命锁，若有所思。
“主子，皇后娘娘为何会将自己的贴身之物送给小阿哥？”
“她应该也是很喜（…提供下载）欢这个孩子的……”她讲这几日有关承瑞和芳儿的片段都细细想了一遍：“你抱着孩子，我去一趟坤宁宫。”说着，就把承瑞交给了映雪。
映雪朝她的背影急急道：“主子，现在时辰不早了！”
“我知道的。去去就回。”
清雨端了两碗小米粥进来，道：“这是乾清宫的玲珑送来的，说一晚清淡的给小姐，另一碗加了红枣的冰月格格。”芳儿和冰月对视一眼，芳儿笑道：“这个玲珑倒是贴心的很呢。”
不知为何，清雨对玲珑的印象一直都不是很好，在她眼中玲珑整个人都是阴恻恻的，连她的笑颜里都透着寒意，她脱口而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芳儿笑着看了她一眼，道：“要献殷勤她也应该向乾清宫的那位献去，眼巴巴地往我这边跑作甚？”她也开始怀疑玲珑到底意欲何为了，要想一步登天，只要抓住玄烨的心就可以，她何苦要这般讨好自己？如果她真的是如芳儿所想般玲珑剔透，那么就更不可能会在她身上浪费时间的。
冰月笑道：“清雨，你倒是说说她这是想奸呢？还是想盗呢？”冰月对玲珑这个宫女不甚了解，但是她也从芳儿口中或多或少地知道些关于她的事情。
“到然是想盗了！”清雨有点愤愤地说，“我猜她八成是想打皇上什么主意！”
“玲珑这个人，我接触不多，也不好妄下定论。”冰月用汤匙轻轻地搅拌着那晚余温尚存的粥，“但是这人的心思真是细密的很呢。”她只是今晚在坤宁宫留宿一宿，而且是在刚刚的宴席上半开玩笑的跟芳儿说起的，却让站在旁边的她记到心里去了。
但是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怀孕的呢？
冰月所想亦是芳儿所想，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冰月姐姐，”芳儿微微压低了声音道，“我也不知为什么，这个玲珑让我感到很害怕。”她将那日在养心殿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冰月，当然她已经将部分骇人听闻的事实进行了删减。
“我感觉是她引着我一步一步去发现玄烨的那本笔记的。”
冰月留意到了芳儿在讲这件事情时眼神中流露出的恐惧，虽然她已经在极力掩饰了，冰月知道芳儿所讲的只是部分事实，但是她相信芳儿这样做，或许是为了保护她，亦或者是有其他苦衷，所以她也不再追问，那本小册子上到记了些什么东西，只是将自己的注意都放在了玲珑这个人身上：“我也有这种感觉。”
芳儿略带懊悔道：“当时，我也是跟自己赌气。”一个小宫女在养心殿的权力居然会比自己大，那些侍卫拦住了她，却因为玲珑的一句话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