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到底不肯进,廷珑只得将一行人让到书房里去坐了,小丫头们早端着茶等在一边,紫薇和紫藤两个上前去斟了,廷珑亲自捧了茶挨个给大伯母,母亲,四嫂并大姐姐廷瑛奉上,才在南窗下陪着坐下。
廷瑗因昨儿光忙活自己屋子了,也还是第一回进廷珑书房,便见了什么都觉得有趣,四处走来走去的看着,只见她这屋子十分旷朗,东西全都规规整整的四面靠边摆着,东边立着两座高高的书架,从上至下七八层隔断,满满的插着书,书架边上还放着一架梯子,那梯子也与别处不同,三角的支架,两边都可上人,踏板也宽阔,看着就稳当。北边墙上挂着一张古琴,旁边窗下设着黄花梨木琴案,案上供着一只螭纹宣德炉,里面插着三根燃了一半的檀香。西边立着一面墙宽的博古架,架上空空的,想是还没来得及往上面摆放玩器,便也不过去,只踱步到南窗下看书案上的东西,见了那上面除书籍笔墨外还放着个汝窑的青莲大盆,里面游弋着几尾金鱼,便道:“这盆用来养花是好的,养鱼却不好,我有一只透明的玻璃缸,用那个养鱼从四面都能看见鱼儿姿态蹁跹,等下回大哥上山,我叫他给你拿来。”
廷珑正答大姐姐问话,听见廷瑗说话,忙推辞道:“那东西金贵,我养这些个鱼,不过是为了养护眼睛,到用不着那么精细的器皿,恐怕失手打了,倒要心疼。” 原来廷珑因见蜡烛,油灯再亮也有限,每晚都在这样的环境里,怕伤了眼睛,此地却没处配眼镜去,便想起梅兰芳先生练眼睛的“偏方”来,也养了几条金鱼,没事的时候就追着看一会儿,似乎倒真有些用处,连母亲都说她眼睛透亮有神,且形状漂亮。于是不光自己养,还分润给廷玉几尾,只不知道他有没有坚持着练。
廷瑗听了还以为她养这鱼来吃,便十分好奇,伏在缸上打量半晌道:“我怎么看着像锦鲤,难不成这鱼还有什么药效?”
廷珑见她会错了意,笑着解释道:“却不是为了吃它,不过是做活做的眼睛涩的时候,看着它游一会儿便能好些。”
廷瑗听说不是拿来吃便无甚兴趣,见廷珑屋里也看的差不多了,便去摇晃母亲到自己房里去。
大太太也不欲多坐,顺势起身跟她去了,进门但见她这屋子也是三间相连的敞间,屋里摆着满堂的紫檀家具,卧房里面是跟廷珑一样的满顶床,床帐、被褥、陈设具是簇新的,比廷珑屋里还要精致些,心里就十分满意,及至廷瑗要再带她去书房看时,便不肯去,只说在她卧房歇歇脚,叫她们自去。
姚氏见大嫂不去自然留下相陪,廷瑗只带着大姐,四嫂和廷珑去玩。等她们都去了,大太太便对姚氏道:“媛儿在这叫你费心了。”
姚氏听大嫂这样说,忙笑道:“嫂子说哪里的话,媛儿这孩子活泼可爱,性情天然,比珑儿那闷葫芦还让我喜欢,再没有一点叫人费心的地方了。”
大太太听了一笑,道:“这孩子心地倒是光明,从来有什么就说什么,心事全都摆在脸上,又最爱打抱不平,只是叫我惯得有些没眼色,讨人嫌也不知道。”
姚氏忙到:“小孩子童言无忌也是有的,怎么就讨人嫌了。”
大太太也不往下说,只拉着姚氏的手慢慢道:“若她有不好的地方,你好歹帮我管教着些,如今家里正乱着,我实在没工夫管她,又怕她跟姊妹们浑闹,这才不敢叫她回去,想着放在玉清那吧,又怕她多心,以为我想把媛儿硬塞给她当儿媳妇儿,你知道,她打算着把她娘家侄女儿叫妍儿的许给然哥儿,一来,中表亲,又是自己的内侄女,最是好相处;二来,妍儿的哥哥尚宽实在是个好样的,这两年玉清把漕运上的事都交给了他管,倒十分见才干,若能亲上加亲,往后生意上叫他帮扶着然哥儿些,等她上京去,也能放下心来。”
姚氏听大嫂说玉清要上京去就是一愣,正待细问,又听大嫂道:“只是我们老爷子未必就愿意把方家的生意都交到何家手上呢,然哥儿只是年纪小憨厚些,又不是傻的,怎知就一定要靠何家帮扶?况且我看老爷子的意思像是更中意你们珑儿呢。”
姚氏不顾后面一句,只问道:“大嫂说的什么上京去,玉清为的什么要上京去?”
大太太见她问,只道:“《淮南集》一案,牵扯进去的人几乎都蒙了抄家灭族之难,独维信幸得三弟营救,又因他是天下文士翘楚,深得人望,这才得以脱出牢笼,只是正因为如此,当今才将他拘在朝堂,不肯放他归野惑乱人心,他自己也说恐怕不到白头不能还乡了。维信回不来,身边总不能一直没个人伺候,老爷子如今健在,玉清自然在家中尽孝,等老爷子不在了,然哥儿要是能担起方家这一摊生意,她难道不上京去服侍,好夫妻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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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氏听了心中一动,却不露在脸上,只转了话题道:“嫂子说家里头乱着是怎么话说?我见廷瑞媳妇儿和廷理媳妇儿都没来。”
大太太便叹了口气,道:“这些事我本不欲叫你知道,知道了也不过是多操心罢了。桂姐儿闹着要去呢,连她娘家母亲都惊动了,亲自来劝都劝不住。她本就是心高气傲的人,总盼着廷理能有些出息,偏廷理是个呆的,从不想着那些。前些日子她自作主张偷偷的去走了吴知府夫人的门路,要给廷理捐个官,廷理不知怎么知道了,气的同她大闹了一场,就回了书院,再没回来过。原先我想着廷瑞媳妇儿不生养,桂姐儿虽和廷理不融洽,可少年夫妻,哪有不拌嘴的,日子长了就好了,好歹她还有个孩子,虽闹的廷理不着家,也容下了她。谁知前两天她和廷瑞媳妇儿犯口角,把廷瑞媳妇儿气的病了,请了大夫来家一看才知道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正是全家都欢喜的时候,她又闹了起来。从前她总跟我说要把孩子过继给长房,我想着廷瑞两个都年轻,也有进门几年都不开怀的,等等兴许能好呢,就没点头,可也没说不行,不想就让她有了盼头,如今廷瑞媳妇儿怀上了,她绝了念头,估计想着跟廷理也熬不出什么了局来,便闹着要和离。我可怜她一个女人家,和廷理毕竟做了几年的夫妻,又给咱们张家传了宗接了代,不忍心看她一时激愤害了自己,捎信给她娘家,谁知任凭哪个来说她也听不进,偏偏廷理又说随她去吧。”说着叹了口气。
姚氏听着大嫂的话,心想当初她在山下住的时候,大嫂可是事事有意偏袒着桂姐儿,叫桂姐儿以为得了势,处处与廷瑞媳妇儿过不去,恐怕大嫂那时候因廷瑞媳妇儿不生养又不肯给廷瑞纳妾,有休她的意思,才纵着桂姐儿跟她闹。如今廷瑞媳妇儿有了喜,大嫂自然看她顺眼起来,又轮到寻桂姐儿的不是了。想这桂姐儿闹的廷理不着家,她做娘的不知恨的什么样呢,先前不过是因她有个孩子才能容她,如今既然大房也能生,恐怕这耐心也就用到头了。
看了一眼大嫂脸色,见她面上正十分为桂姐儿不听劝难过,便不知怎么接茬,说让他两口子对付着过显然头一个就要得罪大嫂,拨火劝嫂子休了桂姐儿的话说不出,于是只点了点头,也不往下面问。
大太太想是平日里也没个说话的人,今日既然开了闸,又见姚氏听过即罢,并不曾置喙她的家务事,便有些收不住,又接着道:“二房廷琦,你在家住着的时候不是一直说亲吗?东挑西拣一直也没碰着个可心的,你大哥给说了几个,二房姨娘一个都看不上,总是嫌人家身份低,我一气之下也不叫你大哥再给寻。结果她姨娘倒自己相了一门亲,就是本府的通判,盘剥最是厉害,官声极差的一个,今年三十二岁,前三年正头太太没了,如今要纳个填房。我听得人说他府里头七、八个姨娘,前头的正房太太在世时,屋里人还没这么多,就常与她们斗气,恐怕年纪轻轻就没有,跟这个也不是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想着廷琦再不好,也是咱们张家的姑娘,便劝她再考虑考虑,谁知就以为挡着她们攀高枝了,整日的大人、孩子一块儿的风言风语,背地里说是我也相中了要说给廷瑛呢,可恨,我们廷瑛是什么人,这不是坏她的名声嘛。”
姚氏听了大嫂的话楞了一下,却不是为廷琦怎样,只因她从京里回来见廷瑛年纪轻轻,竟心如槁木一般,脸上干枯的连一点肉也没有了,便存了心思一直留意有没有合适的,若是有,她又并没有一男半女可守,便是再醮也没什么,谁知大嫂说了这样一席话,她却不好再提了。便道:“大嫂还不知道二房那个姨奶奶是什么出身吗?也犯得着和她怄气?大嫂因知道这门亲事不妥,提醒她们一声是大嫂心慈,只是廷琦自有亲爹亲娘,说了不听也不必再劝,就是往后有什么不好的,也算不上凉薄了。”
大太太便拉着姚氏眼中含泪道:“还是你明白我的心。”
妯娌两个正在屋里说私房话,便有人来请,只说老爷们议完了事,请大太太家去。大太太忙使人去廷瑗书房叫了廷瑛和二房廷瑾媳妇儿,一行人往前面去了。
廷珑陪着母亲送了大伯母一行回城,便跟母亲告假要去后面操持莲翘成婚的事宜。
姚氏因想着廷珑也大了,正要为她培植几个心腹,思量着前人撒土也好迷迷后人的眼,有意要施恩给服侍她的人看,好叫她们知道用心伺候姑娘主人家必不薄待,不仅放了她去料理,又叫芍药开箱取了两匹好尺头,一副银头面,一对“百年好荷”花样的金镯子,加上先前许过的二十两压箱银,凑成四样礼,叫芍药带人送了过去。
送嫁
廷珑一向和莲翘要好,又感她多年尽心服侍的情分,立意要体体面面热热闹闹的将她的婚事操办了,不叫她因没个娘家人依靠,往后想起来心里头有缺憾。
好些日子前就先同母亲商量着,比照了芍药当初配人时的旧例把屋内一应被褥枕衾,箱笼家具之类的妆奁都给莲翘置备齐了,又早早把乔木的娘叫了进来商量好了两边分工,因那边一力应承下酒席,新房那些大头,所以尽管廷珑还是头一次办嫁娶的大事,事到临头倒也不如何忙乱,一早上送了大伯母回去就按部就班的派了几个小丫头去新房那边安床,挂帐,再就是预备下待客的点心。
莲翘待嫁,自然不能叫她伸手,廷珑便带着小丫头亲自在厨房忙碌,一并试验新炉子火候可好控制,这一试倒是十分的高兴,虽不能跟电烤箱比,却也强过原先用石头垒的那个许多,相信一般的伙计只要稍微经过训练,都可以掌握好火候。
正喜悦,莲翘又使小丫头来请,说是城里张家银楼叫人送东西来给姑娘。廷珑听说知道是她打的首饰送来了,忙指了个厨房的管事叫她照料炉灶,自己脱了罩袍带着小丫头回去。
原来,她自己是个掉进钱眼里的,有真金白银傍身心里方能安稳,就以为旁人都和她一样贪财,兼之想到往后乔木和莲翘若是跟着廷玉离家,恐怕沉重物件都不能带走,置办妆奁时便做主日常使用之一应物品都不曾选精细太过的,只求结实大方罢了,想要省下银子来,单与莲翘做个体己。又因太太答应赏二十两压箱银,她不好越过去,便想着在首饰上多多补贴她些,既可妆点门面,又可做个私房,还不比压箱银那样显眼,招婆家惦记。
这么想着,前半个月上便取了成色上好的金锞子叫管事拿去张家的丰祥银楼化开,打两副金头面,吩咐说不取做工,单讲用料。那银楼的伙计听说是东家叫打的,又能马虎到哪去?
果真,廷珑回房收了东西,见两副头面还配了一对柳木的妆盒,里面躺着的各色钗环都打的十分细巧,对着太阳分辨,成色也对的上,使人用戥子称了称,足斤足量,心里知道银楼不曾收手工钱,忙叫紫薇进屋去取了五两的锭子出来给管事,叫他拿去给送东西的人,免得叫银楼的伙计做白工。
打发了送东西的,廷珑便叫莲翘将这两只妆盒收好,旁边小丫头听了知是姑娘给的嫁妆,立时便炸开了锅,活也不做了,都聚在屋里头围着看那光灿灿、亮闪闪的两只匣子,又要给莲翘妆扮起来瞧新鲜。
莲翘也呆愣愣的,还不及谢姑娘的赏,便被围了起来,逃脱不得。
芍药正来送太太的赏,进了廷珑院子,见鸦没鹊静的连个守门的也没有,便疑惑着奔屋里去,撩开帘子一看,满屋子的丫头正把莲翘围在当中梳头打扮,外人都登堂入室了还浑不知道,便立在门口笑着道:“明儿才出门子,怎么今儿就急着扮上了?”
莲翘正红着脸任人在头上揉搓,听见打趣抬头一看,见是太太身边的芍药,便也不顾头发还在旁人手里,忙忙起身问好,含羞道:“姑娘给打的头面做得了,小丫头们瞧新鲜,非要插戴上看看。”又问:“姐姐怎么有空来?”
芍药听说廷珑给她打了头面便笑着走上前去瞧,见桌上摆着一对柳木的妆盒,盒里各放着一套新样的首饰,取了一根四合如意头的金钗来拿在手里细看,只觉沉甸甸的坠手,倒像是实心的,又瞧了瞧做工才放回盒子里,笑道:“你这丫头也有些福气,虽不是咱们府里头家生的,却有姑娘给你撑腰,就是太太也格外看重你些,这不,赏下东西来给你添妆呢。”
廷珑在里屋听见芍药说话也走了出来,笑道:“太太给的什么好东西,我瞧瞧。”
芍药便笑着唤了婆子进来,将太太赏的东西一样一样的交割了,小丫头们见来了新玩意儿,呼啦一下又围了上去,看见一样就赞叹一声,更有大胆的见那两匹尺头染色鲜亮滑不留手,就拿了起来披在身上比量。
莲翘从芍药手里接过明细,转去递给姑娘看过,又端了茶留芍药稍坐,才去将头上插的横七竖八的钗环卸了下来,重新挽了头发,随她去前面谢恩。
廷珑送莲翘去了,见小丫头们还光顾着围着东西看热闹,有差事的也不去做,心想,也确实该规矩规矩她们了,刚要出声,又想着大喜的日子里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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