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见大哥答允也笑道:“不过是我们想要个脸面,其实大哥大嫂也省不了心,不光要借大哥大嫂的地方,请客明细也得大哥大嫂提前预备下,我们老爷落款再分送。”
大太太听了笑着答应下,几人又将当日行程捋顺了一遍,大太太又道:“说起来上年你大哥做寿的时候,咱们还特意去了一趟慈兴寺,一则为你大哥祈福,二则就是为请神佛保佑廷瑞媳妇儿能一举得男,如今心想事成,廷瑞媳妇儿不光一举得男,还多赐下个丫头,可见是应验了;还有你大哥的病,那么凶险都熬了过来也未必不是神佛保佑,我就想着该去还还愿,不如也趁这回请客,上回一同去的亲戚,这次愿意的还能再去走走。”
姚氏听了笑道:“也是,孩子百日也禁得住吹风了,再不去恐神佛怪罪怠慢,就依大嫂的意思,提前告诉寺里主持清一清外边的香火,请客第二日咱们过去。”
几人约略商量的差不多了,张载精神头不比从前,自去回房歇下,大太太又看见廷珑一直老实巴交的站在姚氏身后,就笑道:“瞧九丫头乖的,听大人说这些没味儿的话,亏她能这么老实,快别在这立规矩了,瞧瞧你五姐姐去吧。”
廷珑有种私藏小女孩情书的罪恶感,其实有些不愿意去见廷瑗,却也只得笑着答应一声,随丫头去了。进到廷瑗屋里,只见她正伏在窗台上,身量比月前又瘦了些,翠袖报说九姑娘来了,廷瑗竟似未觉。廷珑见了,自己走到她跟前叫了声“五姐姐”,廷瑗这才吃了一惊似的转过头来,对她挤了个笑,笑过就又犯懒似的枕着手臂对着院子发起呆来。
廷珑在廷瑗身后立了半晌,见她没精打采的也不搭理自己,开始还有些疑心是不是因为自己上回劝她听大伯母的话,叫她生气了,所以才对自己这样冷淡,不过转念一想,廷瑗性子最大方不过,大约是不会因为这个记恨自己的;又见她这么半日连姿势也不换一下,只呆呆的看着窗外,举止大异平常,不禁更是疑惑,廷珑一边放出目光细看廷瑗侧影,一边挨着半桌在她对面坐下,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到底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人,却只见满院绿意沉沉,兼有几样时令鲜花盛放,除此再无别样景致,就又转过头来盯着廷瑗神色细看,见她半天工夫一直两眼失焦的一径发呆,心里有些害怕,试试探探的没话找话道:“五姐姐看什么呢?窗台上凉,总趴着不好。”
廷瑗听了这话却全无反应,只伸了一根手指慢慢的描绘窗纱上的图案。
廷珑见此,心里惊疑,因知翠袖那丫头是五姐姐的心腹,便使了个眼色把她叫出去问话。那丫头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吞吞吐吐的说是这些日子太太一直逼着姑娘出门去见人,姑娘不去,被太太打了两下,姑娘本来一直在等何家少爷回来,可何家少爷前几日从外面回来了,还是没有动静,姑娘这几天就这样了。
廷珑一听见尚宽两个字,太阳穴就一跳一跳的疼,心里不由叹气,也是,除了他还能是谁?随即又反应过来,问道:“五姐姐一直禁足,怎么知道他回来了?”翠袖见问,立时犯错了似的垂了头。廷珑见了多少有些责怪她多嘴,可是归根到底还是廷瑗那丫头痴傻,也犯不上说她。又问:“他来过?”
“听外院说的,奴婢也没看见。”
廷珑点了点头转身回去,廷瑗还在那木雕泥塑似的望着窗外出神,廷珑走过去站在她身后,默默在肚里想说辞劝解,忽然却听廷瑗喃喃问道:“尚宽和嫂嫂一起回来的吧?”
廷珑想了想就“嗯”了一声。
“他会不会把我忘了?”
廷珑默然良久,抬手轻轻蹭了蹭廷瑗越见清减的面颊,慢慢道:“五姐姐,如果他能光明正大的上门来提亲,就是没有忘记你;不然,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你就忘了他不行吗?”
廷瑗的后背一瞬间僵硬了,好半天道:“他不是不来,是来不了。”
廷珑讨厌尚宽就讨厌在这一点,既然没有本事堂堂正正的上门来提亲,就别总弄些阿猫阿狗的来撩拨人家,弄得那么苦情,赚人热泪却于事无补,又惹的廷瑗撒痴撒呆,也不知到底安的什么心!一咬牙便道:“那有什么区别?情是人心里的东西,最是飘渺无状,也不能剖出来看看,能看见的不过是他做了什么,怎么做的!母亲喜爱儿女,要沉甸甸的抱在怀里三年,饿了就给吃,渴了就得给喝,这才是喜欢。很多人看到路边有人吃不起饭没有衣裳穿心里也会同情,眼里也会落泪,可真让他捐几个银子出来那就办不到了,这样的人,能因为他也同情过,落了泪就感谢吗?他喜欢你,就该按喜欢的办法,堂堂正正的遣媒来跟大伯母说,偷偷摸摸的送些个……”
“嗯?”
廷珑差一点儿失口,大伯母已经要给廷瑗说人家了,在这个档口,告诉廷瑗尚宽送了只鸟过来,助长廷瑗的希望,也许马上面临的就是幻灭的绝望,她没有帮助廷瑗实现心愿的办法,还是不要再增添新的问题为好,于是慌忙换了说辞道:“我是说,如果不能遣媒来说,那偷偷摸摸的在心里喜欢跟不喜欢有什么区别?”
廷珑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冤枉了尚宽——努力的方向不对,跟没努力有什么两样?而且,最可气的是他自己那边搞不定,还弄些乱七八糟的来吊着人家姑娘,简直其心可诛。
廷珑说完,看着廷瑗,见她眼神定定的望着远处,又劝道:“大伯母还不是为了五姐姐好,想让五姐姐过的容易些,就不能听她的话,别再……”廷珑还没说完,就见廷瑗眼里眨出一对大泪珠子,接着那眼泪就噼里啪啦争先恐后的滚了下来,顺着脸颊从腮边滴落,廷瑗也不出声,只单薄的肩膀抽搐的像一片风中的叶子。
廷珑闭了嘴,有些心疼,又觉得自己好像成了站在封建大家长立场棒打鸳鸯的帮凶和小人,一时有些讪讪的,将帕子递了过去给她拭泪。
也不知哭了多久,翠袖进来报说正房来人请九姑娘去前边用饭,廷珑看着一直默然垂泪的廷瑗,道:“就说我在这边用过点心了,不饿,想跟五姐姐多玩一会儿,让大伯母不必等我了。”
翠袖担心的看了眼自家姑娘,出去回复了,半晌转回来紧张的守在门边,和廷珑一起看着廷瑗,无计可施。又过了不大会儿,前边又来人请,这回却是姚氏叫她回去了。
廷珑听了,有些为难,廷瑗抽了下鼻子用帕子拭了拭泪,道:“你回去吧,一来就招我哭……还不如不来呢。”
廷珑伸手刮了刮廷瑗的面皮,道:“再过几日,大哥哥家的若淑跟若涵百日,我还过来。”
廷瑗听了有些茫然,半晌苦笑道:“两个月没见着了,娘不叫我出去。”
廷珑就道:“那你乖乖听话不就能出去了?”
廷瑗听了,这回真的把脸色一沉。廷珑忙忙闭上口,往前边去寻姚氏。
姚氏带着儿媳妇儿晌午在大房吃了饭,因二房那边没有主母,便也不带何氏上门,只遣了几个下人将土仪送过去,不缺了礼数就是,等廷珑过来,一行人便早早回了家。
廷珑吃过晚饭回去自己院里,上床前去看了眼蹲了一天监狱的鹩哥,捻了几粒米喂它,心里总担心廷瑗这样一句劝也听不得,会出什么事。
第二日,何氏还要走娘家,玉清是她嫡亲的姑姑,所以连方家也要去一趟,廷珑不便跟着,姚氏也不曾问她,只打点了东西,带着儿媳两个去了。
何氏打小就跟着父亲在外任,没怎么在何家的泻园住过,见了祖母倒是敬多于爱;何氏的祖母何老夫人见孙女远道回来,却着实激动,不过到底年纪大了,看惯聚散,脾气也豁达,不至于拉着孙女抱头痛哭,入座后细细的问了她父亲身子骨如何,孙女婿京里的新差事怎样,孩子怎么没来之类的话,便打发她去见两位伯母,自己同姚氏坐着闲话。
何氏知道老家虽不比从前声势,但规矩还是极大,必得小辈先去见过长辈,没有请长辈过来的道理,虽觉着谱摆得没意思,也笑着去了。丫头先带她去的二房院子,何氏知道如今家里生意上是二伯掌事,也不如何惊讶,接着才又去大房拜见寡居的大娘,大娘听说她已是先去过二房,脸上就不大高兴,何氏见大娘挑理了,便不肯多坐,只道祖母留了饭,婆婆还在正房等着,要辞去。
何夫人一听姚氏也来了,低头寻思了寻思,忽然问道:“你们小叔子也老大不小了,到底定没定亲事?”
何氏听这话问的蹊跷,只笑着答道:“也算不得大,这个年纪还是读书进学要紧。”
何夫人听了这话眼睛就是一亮,让人去请闺女妍儿来见礼。何氏见这位堂妹态度矜持轻言细语,走不摇裙笑不漏齿就赞叹了一番,何夫人道:“你这妹妹是我的心头肉,论规矩性情,小辈里头那几个丫头能跟她比肩的不说没有,也差不多,我不忍心委屈了她,才耽搁到十七岁亲事还没有着落,你做堂姐的,就是我说开口,也要为她打算打算啊。”
何氏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原先离的远,伸不上手,往后自然要留心。”接着又敷衍了两句才起身要回去。何氏却也要带着妍儿一同过去见见,路上又道:“能寻个亲上加亲的就最好了,自家亲姊妹做妯娌,少生是非,侍奉婆婆也容易些。”何氏就知道大娘这是看上她小叔子了,当着堂妹,见她脸上臊的通红,很有些可怜,也不便说什么,只得装聋作哑。
到了老太太房里,果然何夫人一见姚氏就吩咐自家妍儿去她身边侍奉,又是换热茶,又是拈果子的。何氏见了很有些替堂妹难为情,又因早知婆婆属意京里外祖那一脉的清芳做儿媳,刨除门第出身不论,大娘的打算也不能成。一时就担心大娘挑明了场面难堪,婆婆也为难,堂妹也丢脸,只得想法解围,却忽然想起昨日大伯母托婆婆给廷瑧说亲的事来,就留心品评了一番,越看越觉着还算相配,又见大伯母越说越露骨,妍儿的脸已是要滴出血来,想着不成也可绝了大伯母的念想,开言道:“大娘才托我给妍儿做亲的事,我想了这半日,倒真叫我想出来一个正对景的。”
何夫人听了这话眼中就是一亮,拖长声音“”了一声,又不急不躁的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才问道:“有亲上加亲、门第相当的人选?”
何氏笑道:“可不是,我照着大娘说的这两条挨个过了一遍,总算叫我想出来一个,其余的要么是门第不匹配,要么算不得亲上加亲,这个倒是独一份了,若是大娘连这个都不喜欢,那侄女可也再没有别的可提了。”
何大夫人听了这话,矜持的笑道:“既是这样,侄女说来听听。”
何氏就道:“大娘想来也是知道的,就是我们大房的四兄弟廷瑧,四弟来年春闱就要上京,大伯母正赶着给他定亲,昨儿才托了我娘多加留意,今儿大娘就叫我帮妍儿说亲,可不是个巧事?像是冥冥中有注定似的。”
何夫人脸上那点儿矜持的笑意听了这话就有些挂不住了,同样是小叔子,嫡亲和叔辈的可差得远了,就慢慢的冷了脸,道:“廷瑧啊,我知道,年纪大了点儿。”
何氏见大娘回绝的这样干脆,只得尴尴尬尬的笑道:“是吗?”也便算了。
何老夫人在一旁冷眼旁观,早看出大儿媳的意思,见她虽做的难看些,可张家回籍守制丁忧,姚氏避嫌,难得出来走动一回,可巧今儿过来,又有孙女在一旁帮衬,妍儿那丫头在众孙女中也格外出挑,张家肯把姑娘聘给方家,想来是没有什么门户之见的,未必就没有机会,能抓住固然好,抓不住也没外人,不算丢人,就索性任大儿媳试试,此时听婉儿这样推了过去,也有些失望,不过孙女既然舍近求远,定有她的考量,不行就不行也没什么。倒是大儿媳一双富贵眼长在额角上,光盯着高枝使劲儿,一听不对心思立刻变了脸色,叫她更生气些——张家大房虽比不得三房,与他们何家还算相当,如此挑三拣四高不成低不就的也不知错过了多少姻缘,误了一双儿女的岁数,尚宽男孩子还好些,妍儿是女孩儿,却着实不小了,再这么耽误下去可了不得,因提的廷瑧她也常见,有些印象,知道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书读的也好,想了想,就笑着向姚氏问道:“你们家大房的瑧哥儿来年要进京考状元了?”
姚氏听了笑答:“是啊,老夫人,明年春闱就要进京,他原就中过解元,能三元及第也未可知。”
何老夫人听了就看着大儿媳道:“那孩子学问好,定是个有出息的,两家又门当户对,大儿媳妇儿,二十出头算不得太大,他们张家男丁一向婚配的晚,这样孩子定性,反倒是好,不如就让你侄女帮着牵个线?”
何夫人听了这话不顾是在婆婆跟前,将手中的茶碗在案上一顿,道:“这可提不得,婉儿是咱们何家的姑娘,她一开口倒像是咱们何家的姑娘嫁不出去了,上赶着攀着张家少爷呢。”
何老夫人听了这话摆摆手笑道:“不用担心这个,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现在婉儿是他们张家的人了,去说正合适。”
何夫人见婆婆起兴一味要说合这事,且别说自己不同意,就是张家大房那张方氏也定不能同意的,还要再劝婆婆打消主意,却忽然念头一转,福至心灵,就没再做声。
何老夫人见了就道:“媳妇儿既然没话说,那这事我就做主了,婉儿,你去说说看吧。”
何婉听了祖母吩咐,又转头征询的看了大娘一眼,何夫人却只眉不抬眼不睁的端着茶道:“说的时候背着人些,别一个不成再传出去,叫人笑话我们妍儿。”
何婉听了这不阴不阳的话,倒不知如何是好,何老夫人则又对她摆摆手,示意不必在乎。
何氏跟婆婆在娘家用过午饭,下午又往玉清处走动,因方才未同姚氏商议就自作主张给大伯家的廷瑧提了自己娘家妹妹,便同婆婆告罪。
姚氏从未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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