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那个馒头只是冷了,没有馊。”
我看着那双冰冷的眼眸,那个男子有着世间极为好看的容颜,凛冽在寒风中却一样干爽且散发出刺骨的寒意。我死咬着唇,连着大半天的行走几乎耗尽了我剩下的一点力气,我无力回答一些无聊的东西。
片刻之后,那个男子对着自己笑了,那种极为冷淡却能一瞬间融化冰雪,让万物花开的笑绽放开来。他说:“不过那个馒头有毒,沾到即死。”
虽然我还小,但是长久的流浪生活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做死。所以我的腿管子忍不住一软,就这样跪了下来。那个男人眼眸里面散发出如刀刃一般的视线,我开始后悔,或者我不该傻傻地跟着他就走,也许他根本就是地域来的修罗而非九重天外的仙人。
就这样,我成为他的弟子,“捻玉断箫,从此你就叫玉断箫。”他请冷冷的口吻恩赐于我一个名字,玉断箫从此成为一个魔咒,一个叫我挣扎不开,生生世世都会轮回的噩梦,他提醒着我,你只是一个可怜得连名字都是靠人给予的人。镬
他的身上总是混合着两种气息,一种是温和的草药,但更多的却是毒药的味道。他从来都只是冷冷得丢下一把草药与一本书,然后转身就走,他甚至从来就不多看我一眼,除非我遇上习药中的困难,他的眼神中带着几抹叫我难堪的恶毒嘲讽,直到我可以不出任何一点的差错,我才从中看出一点点的激赏,那即使只是那么一点的赞赏,却是我继续下去的力量。
无梦谷,无梦谷,既没有噩梦也没有美梦,直到有一天,我看到那个男子脸上带着笑,一抹最叫人动心的笑,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甫初生的婴孩,粉嫩的脸颊,只会轻轻张嘴的女娃。
他对着婴孩笑,你笑无比的亲切真诚,我很好奇,是怎么的一个孩子竟能得到他这般的疼爱怜惜,所以我忍不住,乘着他进药庐那会工夫偷偷进去瞧了一眼,只一眼,我就明白为什么他会这般小心翼翼,似乎稍一用力就会吵醒了她。她是那样的惹人怜爱,安静地睡在襁褓里面,嘴角咬着一件他的盖在她身上的衣袍一角,模样说不出的干净出尘。
三日后,他抱着他走出谷,直到傍晚才回来,怀中空空,而九岁的我从此知道了什么叫怅然若失……
一个月以后,他又带回了一个女婴,一样的粉雕玉琢,我以为那就是她。
他把那女婴交到我手里,柔软而温濡且沁着奶香的襁褓在我怀里轻轻动弹着,我的胸口突然涌上了一圈温暖,我叫她师妹。
孩子只是在我怀里浅浅地睡着,偶尔不安地蠕动两下,粉嫩的臂膀伸出襁褓,我小心地把那手指塞回襁褓内,却没想到会惊醒了她。睁开一双滴溜溜的眼,我以为她要哭了,甚至隐约颤抖着双手,却没想到她却冲着自己笑起来,一个伴着暖阳撒满了心坎的笑,从此我再也忘不去了……
师妹开口说的第一个词语,叫师兄。师妹第一次蹒跚学步,跌倒在的怀抱是在我胸口、师妹第一次习字,墨汁染在我的袖口。师妹第一次弹琴,是我帮她上了手指上的草药。……
师妹六岁的时候,跑在我身边,粘着我,甚至不顾我身上那一股子混着泥土味道的草味。
“师兄,你有名字吗?”师妹羊角辫的末端扫过我的脸颊,隐约有些刺麻。
“有,师兄叫玉断箫。”抓过师妹的小手,我那起一支冬虫夏草的枝轻轻地在师妹白嫩的掌心写下这样几个字。
歪了歪头,对着自己的掌心看了许久,师妹又开口问,“师兄,那我的名字叫什么?就叫做师妹吗?”
那一瞬间,我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忘记了问那个男人,师妹叫什么名字。直到那一次我自己配置了一剂汤药,那个男人嘴角带着一点点的柔和,我忍不住问了师傅,“师妹……叫什么名字?”
他的身子微微一僵,我看得出来,我对人体的结构已经很熟悉了,许久后,他掐了一片叶子,“叶,她本家姓叶。”我突然想起,上回下山采药的时候听到镇上有人说起,六年前城里首富人家的媳妇丢了个女娃,因为伤心过度,整户人家都搬走了,而那户人家似乎就姓叶……
“倾城,师妹的名字叫做叶倾城,记住了吗?”我抱着师妹娇小的身子这般叮咛。
师妹绝美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神情,点了点头,嘴里不停地说了“叶倾城,叶倾城,师妹原来叫做叶倾城呢。”只是怀里的身子却越来越凉,只一下,师妹的身子已经歪倒在我怀里。
毒发了……
那小小的身子不停地发寒抽搐,而那娇柔的脸庞上布满了青紫色的雾气,唇色则是沾上了一抹黑。
年复一年,无论我怎么努力,总是救不起师妹。那个男人只除了会在师妹发病的日子里见她,我搞不懂他的意思,明明对师妹不闻不问,但在师妹身上却又耗尽了心血,我真的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何会这样矛盾。
直到他死。
那一年师妹十五岁,而我的生命则完全以师妹为重心,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人。师妹的笑在我眼中犹如天仙。那个男子的墓旁,我和师妹站了整整一天。在第一抹鲜红的夕阳落在那个男子的墓碑上,师妹开口说话了。
“师兄,师傅走了……”
“嗯。”
“以后,倾城就只有师兄一个人了……”
“嗯。”
“师兄会永远陪着倾城,不会不要倾城,永远,师兄,会吗?”
我知道从懂事起,师妹就是哀伤的,对她自己的身世,但是我不永远都不会告诉她,因为这是我对那个男人的报答,那个如天神一般存活在我心中的男子。
既然他走了,那么就由我来做他未能做完的事情,来替他赎罪吧。我轻轻地把师妹揽进自己的怀里,“师兄永远会陪在师妹身边。走吧,咱们回去,师兄还等着师妹煮饭给我吃呢。”
我以为,那样我们会直到永远,就算师妹的身子依然脆弱,但我相信,只要自己不放弃努力,师妹总有一天会健康如常人一般。我不稀罕世人叫自己什么无梦谷神医,也不去理会江湖上的人传师妹是江湖第一的美人,在我眼中,她是我的师妹,而我只是一个孤儿。
直到有一天,那个阴柔俊美的男子从我身边带走了师妹,我也一样不放弃,我说过要等师妹幸福的,所以阴错阳差之下,我遇见了念无……
她就在溪边,嘴角带着一抹浅笑,眉梢处却带着几点晶莹,她是那样的纯净而安详,这样的场景是如此熟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看过那抹笑……
只是我的心已经肮脏,为了师妹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即便那事情再肮脏,我甚至想过,只要面前这女子不同意自己带走那尾小银鱼,自己会动手抢。只是她却偏头略一想就答应了自己,她说:“只要你带我出谷。”
我不知道,那一刻是谁在我身体里下咒了,明明这世间除了师妹以外,我不会为任何人牵动情绪,可我竟然就这样做了。在我的意识能够清楚判断的时候,我已经点头了。我答应了她,那一刻我万分的唾弃自己,可是再一抬头,她就穿着粗布裙,站在那片波光粼粼的湖畔冲着自己甜甜一笑,我只能无力的转身,抬起的步伐却稍稍有些轻松,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病了,竟然从那轻灵俊秀的山谷间带出了一个属于天上的精灵。
她的步伐从最初的跳跃变得有些迟钝,眼眸略一翻转,我就看到了她额际几滴细细的汗水,看来她是习惯了谷底的清凉,越往外越是温热,她似乎有些不习惯,步伐也吃力了不少。忍不住心里的那点怜惜,我放慢了脚步。
直到那个茶棚,茶棚里的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幼,都直直地盯着她看,我隐约有些发怒。那是我的精灵,我生命里第一次拥有的东西,我说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我只觉得有些暴躁起来,那是医者的大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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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这一端,看着大哥把无垢揽在怀里,脸上的焦灼神情叫我心底一颤,为什么,每一回我都是落后大哥一步?为什么,每一回我都看不到无垢会受伤?明明,我也把她放在我最真的地方,却总是做不到最好?
娘亲接连生了四个男娃,所以山庄里所有人都希望娘亲下一次能生下女娃娃,而天也从人愿,娘亲这一回给我们绝色山庄又添了一抹绝色。肋
第一眼见到无垢的时候,我就掉入了一个很美的魔障里面,我相信无论是谁,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的人,见到我的妹妹无垢都会变得柔软而小心翼翼,那一瞬间,我知道我可以不吝啬任何以前我所珍爱的东西,毫不犹豫地把我所以为的最好簇拥到她面前,只要她能对着我弯一处嫩芽一般的笑就好。
我以为我对无垢只是疼惜怜爱,可是当我知道我这世间有所谓的男女之情之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对我的亲妹子,有着不容于世的感情。我为我的这种肮脏思想而感到卑劣而无助。
世人眼中我是多么的清雅而高贵,在我的掌心可以绽放出最动人的芬芳,可,我养花侍草只是为了等无垢如昙花般清丽的一场笑容罢了。当大哥说出,他要保无垢一生安康喜乐的时候,我的心有些钝痛,原来我给的一切并不是世间最好的东西……
江湖上的人说,绝色家二公子温文和煦,一场浅笑如同九重天外的仙人,可我知道,那样的笑背后,只有遇上无垢的时候,才是最真也是最苦,因为我相思欲狂,而无垢依然浅笑娇然。十六年的世间,我只跟无垢在一起十日。十岁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无垢,直到无垢十六岁。镬
每年的中秋节,凝香子前辈都会带着无垢回山庄,我惊喜的看到无垢从一个襁褓里的婴孩渐渐长成一位粉雕玉琢的女娃,她从最开始的只会傻笑变得口齿伶俐,讨得周围所有人的欢心。我永远记得,那一日,无垢受伤了,也是那一刻,我体会到了世间最美的触动。
无垢吻了我,她在众人的环绕中把软软的唇贴上了我的脸颊,她说:“花月哥哥最好了。”因为我不是去责备她为何受伤而是帮她解围。我沾染了百花凝露的食指微微颤抖,最好,终于我在无垢心底是不一样的了,比起其他几兄弟来,我占得了一个最字。可是我明白,无垢已经不再是那个小无垢了,因为她的心底似乎住了一个秘密,一个连我们这群至亲都不能分享的秘密。
我的担忧果然是真的,在十六年后重新见到无垢,我才发现,那一场风华绝代的姿容是为了那一个男子而绽放的。初见面的时候,我不知道也不敢肯定,面前这个女子是否是自己寻觅了六年的无垢,可是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叫嚣着,她就是无垢,念无就是无垢啊。因为我对她,有着莫名其妙地保护欲,对她有着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可我心底又有一个愿望,我希望这不是无垢,这样我就可以在血缘之外守住自己的一点情意,我可以只把她当作一个像极了无垢的女子。只是,大哥还是抱走了她,大哥说,他找到无垢了,眉宇间是难得一见的柔和与温暖。
我知道,大哥也爱无垢,深爱。
他跟我一样,挣扎在亲情与爱情中间,像头被困住的猛兽,找不到撕咬的出口。可,这毕竟是一个禁忌的深渊,就算我不在乎,我也不要无垢受到世人的唾骂与鄙弃,于是我把自己埋在花海之中,试着用世间最馥郁芬芳的鲜花来掩盖掉我身上的腐臭,我是个肮脏的人,因为有对我的亲妹妹有着最见不得人的非分之想。
就这样,站在红尘之外,抱着自己的身子浑身颤抖,我好像伸过那片永远都不到头的迷雾森林,去触摸你无比精致而动人的脸庞。可,才一眨眼,无垢你已经转过身,灵动的衣角牵起一场纷飞的花雨,和着我的泪珠,滴落在脚下的黑土里,你奔向一个人的怀里,只是我的怀里空寂,感觉不到你的馨香与甜美。
只一霎那,脚下的黑土化成一个喷着熔浆的黑洞,将我的白袍点燃,吞了我的身子,一点点泯灭在红尘之外……
然后我开始无比地妒忌起大哥,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骨血来换一个机会,换一个可以守护无垢的资格。大哥是纳木落的亲生儿子,而纳木允苍才是真正的绝色家人。于是,我从大哥那突然绽放出潋滟光彩的眸子里看到了挣扎与希翼,两股惊人的情感在他的眸子里闪动交织,成为一片灼人的火海,几乎要焚烧掉世间的一切。
无垢也察觉到了吧,因为我发现无垢开始渐渐躲起大哥来了。
那个时候,无垢已经被冠上了那个男人的头衔,绝色山庄的下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因为山庄就要出一位皇子妃了,将来就是一国之母呢。无垢的神情美丽而哀伤,她终于回家了,只是下个月十五她就要嫁人了……
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对着花发呆,我在想,是不是无垢嫁人了,而等我也娶了个不爱的女子,一切是不是会好点,自己是不是也可以不用继续这般挣扎了?
可,没有用。
当无垢转过身的时候,我看到大哥的眼眸中那明亮的爱恋,万籁寂静的时候,我又痛苦地在床上翻滚,那嗜骨的疼痛叫我夜夜不能安寝。娘是最懂我们几兄弟的人,所以当无垢要下谷去取小银鱼的时候,娘让我陪无垢去。娘知道,我痛苦,我挣扎,但她也知道,为了无垢,我做不到义无反顾,我最怕的就是自己亲手伤害到无垢。而我,也如娘所愿,只是陪在无垢身边,守住最后的这一份痴恋……
却没有想到,痛苦的折磨会如此如影随形,那一刻,如果我可以忘记了无垢,那么我就不会回手推了马车一把,也就不会从此把无垢推到大哥的怀里,坠入无尽的痛苦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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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让满桌子的药材凌乱不堪,玉断箫把那小碗血隔着温水,放在小炭炉上面温着,从一个泡满了碎冰的水缸里面取出了那两尾小银鱼,拔掉鱼唇两侧那含着毒的鱼鳃线,拿风干的荷叶包了起来,随手就放到了一边。
也许跟无垢当真是此生无缘了,一并收拾起满胸口的凌乱心绪,玉断箫就这样走出药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