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绰绰有余,周励若是改了主意,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呢?
然而,周励已经没有过多的力气同虞真真解释,他怔怔地望着虞真真清丽的面容,指腹无力地摩挲在虞真真的手背上,片刻,他闭上了沉重的眼睑,轻缓道:“朕先睡会。”
虞真真温声应好,并没有立时从皇帝身边走开,而是任由皇帝一直握着她的手。直到周励睡得沉了,虞真真才小心翼翼抽出了自己的手,吩咐董玉成认真照顾皇帝,她则快步离开含元殿。
她要见孟楷。
因着皇帝这几日身子都不好,孟楷将亲信都安排在含元殿周遭,而他自己也几乎时刻守在含元殿周围,以防出事。
虞真真直接吩咐抬肩舆的宫人去太液池,然后悄声嘱咐桂枝,让她去请孟楷立刻到老地方一见。
待肩舆停在了太液池,虞真真随口找了个理由支走宫人,只携茯苓一人向那个隐蔽的亭子走去。
孟楷与她是同时到的,两人在假山下便碰了面,彼此都是默契的对视一笑。大抵是因为奔跑的缘故,孟楷额上有着细细密密的汗珠,虞真真见状,信自从袖筒里摸出了手帕递给孟楷,示意他擦汗。
“多谢娘娘。”孟楷咧嘴一笑,带着清香的丝帕贴在他脸上,孟楷的汗几乎是当即便落下了,微凉的帕子上绣的是一朵兰花,孟楷知道这不会是虞真真的绣工,却还是没由来的一阵澎湃。
这澎湃并非是越跳越快的心脏,反而是没由来的宁静,宇宙洪荒的躁动与不安都在这一刻回归原点,孟楷只看得见虞真真,也只听得见她的呼吸与说话的声音。
“我有急事找你,咱们上去说话,茯苓,桂枝,你们二人在底下看好了。”
桂枝脸上虽有失落,却还是乖觉地称了是,虞真真回身,率先登上了石阶,孟楷不疾不徐地跟在虞真真身后,时不时扶她一把,以免她摔倒。
对于孟楷的细致,虞真真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君子之风,或者说是……绅士。
两人登上亭中的时候,夜幕仿佛是一瞬间忽然落下一般,偌大的宫城华灯初上,平静无波的太液池倒影着一轮明月。
虞真真急躁的心也变得平静下来。
“出什么事了?”孟楷与她之间的拘束随着越来越多的接触而变得益发少了,他信自在一旁的石凳上落座,剑眉微扬,不似疑问,倒更像是……调情。
不过此时虞真真并没有注意周励的表情,她半靠着亭中的木柱,专注的眼神落在远山之上。大概是因为山形朦胧,连带着虞真真的心情也不似之前那么紧张,她轻描淡写的将皇帝今日的种种吩咐转告给了孟楷,孟楷倾耳听了半晌,也有些一头雾水。
“皇帝真这么说?他要把鲁王写到你牒下?”
虞真真回过身,认真点头,亭中没有悬灯,夜色渐浓,虞真真只能借着霖然月色打量着孟楷的表情。
“别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孟楷有几分迟疑,“皇帝若真这么做,指不准是想挑拨王氏和咱们的关系,希望能借力打力,他隔岸观火……倒时候两大家族都元气大伤,他不管是改变心意传位给鲁王还是大皇子,对他儿子来说都是万利而无一害。”
虞真真闻言不由皱眉,“皇上还可能立他们两个人吗?大皇子有篡位之图,鲁王却是庶出,若是还有可能,咱们之前做的那么多是为了什么?”
孟楷轻声一笑,耐心地同虞真真解释着:“只要朝臣觉得这两个人都无可能,对侯爷来说就是有利的,皇帝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他的想法,根本影响不到侯爷了。”
“哥哥准备好了?”虞真真闻言不由眼睛一亮,听孟楷这意思,大有可以立时造反的可能。
孟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司礼监和内阁基本都是侯爷的人,皇帝的权利确实是架空的差不多了,只要象征性的动动兵,想来皇帝就会丢盔卸甲,拱手相让……但是……咱们不能师出无名。”
言止于此,虞真真自然明白了孟楷的意思,哥哥等的是一个噱头,让他的篡位变得顺理成章,甚至有些“替天行道”的色彩。
“那还需要我做什么?”虞真真抱臂,虽然她的本职工作是挽回别人的名声,但就像警匪一家,要让她倒过来去败坏别人的名声,也不是不能的。
瞧见虞真真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样子,孟楷不由一笑,“这得看侯爷的意思,我可做不了主。”
“我就知道……”虞真真扫兴的埋怨一句,重新背过了身。
背对着孟楷,虞真真的心却越跳越快,适才孟楷那个笑容,竟让虞真真觉得迷人。
她只要闭上眼,就能重新想起孟楷的样子。
他明明神情闲散,背脊却挺得笔直,他右手搭在石桌上,食指总会下意识地打着节奏。虞真真还记得她刚见到孟楷的时候,孟楷可谓是惜字如金,笑意寡淡。他恪守规矩,做事严谨,一丝不苟的像一个天生的军人。
或者说,更像个科研家。
但虞真真再清楚不过,在这种封建落后的古代,科学技术从来不为古人所看重,尽管中国有着无数伟大的发明,但科学家的社会地位却从来都是有限的。
孟楷是个军人。
而如今,不知是不是因为接触的次数变多,两人间开始熟稔,孟楷给虞真真带来的距离感正在减少,虞真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比皇帝让她觉
☆、80·立后
“想什么呢?”
孟楷突然走到虞真真身边;虞真真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两人之间的距离特别的小,小到虞真真能感受到孟楷呼出来的气息。
虞真真低垂下首;掩饰着脸上的不自然;“没什么;皇帝病重,本宫有些担心罢了。”
“你担心皇帝?”孟楷忽然不悦地皱起眉,上下打量了一圈虞真真。
虞真真也意识到自己出言不当;微带尴尬地避开这个话题;“适才我同你说的;你尽快转告哥哥;明日皇帝就该召内阁辅臣入宫了,到时候可别出什么差错。”
孟楷的情绪渐渐冷淡了下来;“我知道。”
“时辰不早,本宫先走了。”虞真真突然不愿再面对孟楷,利索地转身离开。
孟楷没料到两人间本来好好的气氛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脸上尽是萧索的意味,他眼睁睁地看着虞真真快步地离开凉亭,叫上茯苓桂枝两人往承仪宫的方向走去,心里一点点变凉。
自己这个游戏看来做的太真实了……和这个还算得上优秀,只是脾气不甚佳的皇帝朝夕相处,竟会让自己的女客户生出留恋之情来。
孟楷自嘲一笑,收回落在虞真真身上的目光,缓缓闭上了眼。
第二日,周励果然按照虞真真的建议将内阁辅臣宣入宫议事。皇帝身子不济,只能让董玉成代为转达了他的意愿,然后任由辅臣们吵作一团。但最后,几个辅臣还是同意了皇帝的想法。
周励疲倦地吩咐辅臣代为拟旨,安排南阳太子殡仪,自己则沉沉地进入梦乡。随着辅臣一同入宫的还有虞义,他虽不在辅臣之列,但因如今位高权重,打着参与内阁议事的幌子入宫并非难事。
虞真真从董玉成那儿得了信才知道哥哥是专程来见自己一面,不由有些讶异。她耐着心服侍皇帝入了睡,方从容整理仪容往紫宸殿的议事厅去,果然,哥哥好似出入无人之境一般,气定神闲地赏玩着殿中博古架上的一只双耳宝瓶。虞真真低唤了声“哥哥”,提裙而入。
虞义回首见是虞真真,作势一礼,“臣参见贤妃娘娘。”
“哥哥就会来这些虚的。”虞真真佯作不满,抱臂上前,“都敢随便动紫宸殿的器物了,哥哥眼里还有我这个贤妃吗?”
虞义畅快淋漓地朗笑几声,不由摇了摇头,“从小就是个鬼灵精,你最近好不好?哥可有阵子没瞧着你了。”
殿中宫人俱被虞义打发了出去,董玉成挑了几个信得过的小内宦守在听着动静,这座象征着皇权的宫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落到了虞氏兄妹手中。
虞真真是真的意识到,哥哥如今确然将事情布置得差不多了……与皇帝亲近如董玉成都开始为他效劳,区区一个病入膏肓的周励何足为惧?
“哥哥万事顺利,妹妹就好。”虞真真莞尔一笑,“哥哥入宫就单单为了见我一面?”
虞义到底还是保留着一些分寸,他入了暖阁,在罗汉床上落座,并没有敢踏上那个他梦寐以求的龙椅,“听孟楷说起三皇子的事情,我怕他说不清楚,亲自来跟你说说我的安排。”
“愿闻其详。”
虞义待虞真真亦是敛裙落座,方将他的主意详细道来。“王家知道皇上的想法,势必会竭力打击咱们,到时你可以寻个罪名,安在定昭媛的头上。”
“多大的罪名?”
“死罪。”虞义斩钉截铁地回答虞真真,“只要逼得王家跳脚,我再一味退让,打破这个平衡,皇帝就会出面来维持了。他不会纵容王家做大,成为第二个穆家的。”
听着虞义字字珠玑,虞真真不由打心眼儿里发寒,男人对于权利的欲望果然是一旦开了头,就无法轻易收手。
从皇后、二皇子,再到定昭媛,虞真真这一把游戏,注定是会玩的双手染血。
虞真真不免在心中感慨,职场的斗争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皇权的争夺,幸好这只是一场游戏,不然她肯定下不去这个狠手。
听完哥哥的安排,虞真真照旧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虞义看着听话有能干的妹妹,心里没由来的一软,“是哥哥无能,到头来还要靠你做这些事情。”
虞真真笑着摇头,“既是说好了为哥哥帮忙,这些事自然也是我份内应做的。”
虞义伸手将瘦削的妹妹揽入怀里轻拍了拍,安慰道:“马上了,只要这次让王家跌了跟头,哥哥就大可以以‘清君侧’之名动兵,逼着皇帝逊位。”
虞真真正待说话,忽闻外面一阵脚步声响,她警醒地闭了嘴,迅速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虞义亦是随后跟着她起了身。
那一堵紧闭的殿门缓缓被人推开,虞真真看到进来的人影,长出了一口气。
“董公公,出什么事了?”
董玉成先向两人行了个礼,接着才道:“皇上醒了,急着见娘娘。”
“本宫知道了。”虞真真朝他一颔首,转回身朝虞义遗憾一笑,“哥哥说的事儿我都记着了,等我的消息吧。”
虞义微笑着拍了拍虞真真的肩,“去吧。”
虞真真转身,没再回头,径直奔了含元殿。
大概是这一次虞真真消失得有些久,周励不依不饶地追问她究竟是去做什么。
虞真真把借口信手拈来,故作遗憾地答:“南阳太子去了,臣妾怕阿致心里不痛快,想去皇子所瞧瞧她,没料想才走没多久,董公公便追上了臣妾,说您要见臣妾。”
得到这个答案,周励终于感到了几分熨帖,“朕知道你和阿致贴心,也难得阿致愿意亲近你,朕看,还是择日就把阿致写到你牒下吧。”
虞真真闻言,立时起身,假意推诿着:“臣妾不敢……定昭媛乃是三皇子生母,抚养阿致尽心且辛苦,臣妾不过是代为照顾了三皇子一段时间而已,万万不敢夺定昭媛生养之功。”
“无妨,只要你喜欢阿致就够了。”皇帝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只是在赏赐虞真真一件玩物,“你膝下有子,朕才好立你为后。”
这是虞真真完全没有料到的答案,一瞬间,她几乎是僵硬的呆愣在原地,张了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虞真真方磕磕巴巴地唤着:“皇上……”
周励闭上眼,扭开了头,不知该如何面对虞真真一般,“朕也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一关了,你的情意,朕都知道,过去朕不能给你你想要的名分,如今能了,但朕恐怕也不能陪你很久了……”
虞真真没料到皇帝竟会有这一重心思,跪在地上,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朕会寻个借口赐死定昭媛,你放心就是。”周励语气里满是坚定,没有丝毫的犹疑,“你一定要好好教养阿致,朕相信你。”
周励大概是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已经开始托孤了。
虞真真替周励心凉着,她没有办法告诉他,他信错了人,这江山天下,是一定会改姓虞的。
“怎么还跪着呢?”周励缓缓睁开眼,温柔的目光凝在虞真真惊魂未定的脸上,他忍不住一笑,“明明是好事,你怎么这副表情,好像朕要抄了你家似的。”
虞真真迟迟回神,扶着地案起了身,勉力挤出了一个笑脸,“皇上竟会玩笑,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提前和臣妾透个口风……”
周励伸手握住了虞真真,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侧,“朕也是才打定的主意,这天下,朕总要交给朕信任的人手中,真真,朕身边可只剩你了。”
虞真真任由周励粗砺的指腹摩挲在她光滑的手背上,“皇上别胡说,您可是要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这些话,留着五十年后再说……臣妾先去给您倒杯茶来。”
周励只是一笑,并没有反驳虞真真的话。
他何尝不希望自己千岁万岁,希望自己的年号可以千秋万代的使用下去。但他也发现,自己的身子几乎不受控制的恶化着。
除了做最坏的准备,他没有任何的办法。
周励注意到虞真真脸上的神色仍然有些不对,只以为她是被自己吓到,因而宽容地任她寻了借口退出寝间。
虞真真快步地出了含元殿,顾不得众目睽睽,随手拉了个策卫问道:“你们孟大人呢?”
尽管虞真真满面匆惶,那个策卫依旧是镇定地先向她行了个礼,然而不等策卫再回答虞真真,孟楷已经自己从拐弯处绕过,走到虞真真跟前儿。“臣参见贤妃娘娘。”
“请起。”虞真真逼着自己镇静下来,“大人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孟楷皱了皱眉,打量了虞真真一眼,配合道:“自然,娘娘有事尽管吩咐。”
两人亦步亦趋地踏下石阶,走到了一个略显僻静的拐角,不等孟楷开口问,虞真真抢先将皇上的主意同孟楷说了一遍。
“咱们都想错了……”虞真真指尖有着微微的颤抖,“皇上是想立我为后!”
不等孟楷接话,虞真真已经抢先将后果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