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冉夏还是第一次踏进东厢,顾不上看看周围景色如何,急急挥退了伺候的下人,把小和尚往房中一拽,迅速关上了房门。
明远连退几步,一手拽着破掉的衣襟躲在太师椅后面,一脸惊吓:“女施主,光天化日之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是不妥……”
她一愣,敢情这小和尚在府里学会了不少男女之别,倒也算是好事一件。只是,这心思居然打到自己身上,未免太扯了。
仲冉夏也懒得跟他辩解,随意落座,笑眯眯地问道:“小师傅多虑了,我学艺不精,看不出方才比武的精髓,故前来讨教。”
她确实看不出深浅,又不敢跟展俞锦直接对上,刚好有人能解答,自然不会错过。
听了她的来意,明远不解道:“此事,女施主当面询问展公子不是更好?小僧愚钝,展公子的武艺和见识均远在小僧之上。”
真是个诚实的孩子,仲冉夏心里感叹着,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来问。比起展俞锦,她更信得过明远。
“小师傅之前不是答应,会指点我的武艺?”
明远眨眨眼,想起在当夜在书房中的承诺,疑虑顿消:“确有此事……女施主想要问什么?”
“看得出他的剑术属于什么路数或流派?”终于哄得他同意,仲冉夏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
却见小和尚沉思许久,摇头道:“小僧从未见过展公子这样的剑路,一招一式随兴而来。所谓的剑术套路,想必他已经尽数摒弃。剑法对于展公子来说,根本可有可无……”
仲冉夏听得莫名其妙,反正明白了一点,展俞锦不属于任何流派,剑术是自创的。
还以为能从此处入手,谁知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失望之色,显而易见。
明远瞅着她的脸色,斟酌着说道:“……只是能达到如此境地的高手,江湖上不会超过五人。”
闻言,仲冉夏双眼一亮。五分之一,就不信查不出美相公的来历:“小师傅,赶紧告诉我,这五人都有些谁?”
小和尚依言,一一写下。
她凑过去一看,无非是帮派长老,或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归根到底,她是一个都不认得。
摸着下巴,仲冉夏纳闷了。若果展俞锦真的如此厉害,又怎可能被人重伤至此,不得不入赘仲府以逃脱仇家追杀?
只是明远不可能说谎,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对方使出不入流的手段,而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展俞锦熟悉的,所以才能得了手。
仲冉夏苦笑,她如此急于探出美相公的身世,似乎更纠结于他的过去。或许,自己潜意识地想知道,展俞锦以前是否有妻妾,有难以割舍的心上人。
她不得不承认,小心翼翼藏好的那颗心,就这样慢慢沦陷了……
寿宴
仲冉夏顶着两只熊猫眼,不停打哈欠。
自从明白她对美相公的心思后,两人同床,睡得着才怪!
可怜她自掘坟墓,之前要展俞锦搬去卧室同住。如今拒绝,等于是自打嘴巴,只能硬撑。
一入夜便碎碎念,身边躺着的不是美男,是冬瓜、南瓜、西瓜、马铃薯,以及一切非人的瓜果蔬菜……
看着水盆里憔悴的脸容,仲冉夏叹了口气。可想而知,这成效压根没有达到她想要的高度。
“娘子,岳父大人和镖师已经进城了。”相比之下,展俞锦神清气爽,一袭墨色锦袍,更显风神俊秀。
仲冉夏心下懊恼,总觉得晚上与他一同就寝的尴尬,不过只有她一个人介意罢了。
“嗯,我们这就去府门迎接吧。”整了整衣裙,她装作漫不经心,不着痕迹地将视线转开了去,不在美相公身上再作停留。
仲尹回府,排场足够大。
一车车的名贵丝绸、瓷器,让人眼花缭乱的金银珠宝,端的是招摇张扬。镖师人人满脸喜色,风尘仆仆,显然是匆忙赶回彤城。
望着他们满载而归,仲冉夏纳闷着老爹这样的架势,半路居然没被人劫走了去,果真诡异得紧。
“爹爹,”她提着裙摆,上前几步娇声唤道。
仲尹仍旧圆滚滚白嫩嫩的,丝毫没有因为两个多月的送镖的原因而有半点消瘦。老远见是她,泪汪汪地扑了上来:“乖女儿,爹日日夜夜都想着你啊……怎瘦了那么多,正好爹带了不少补品回来,待会就让厨子煮一大锅送去西厢。”
仲冉夏苦笑,上回的牛尾骨汤她可是受够了,还来?
连忙摆手,佯装生气道:“哼,爹做的好事,那夜居然在汤里……”
仲尹自知理亏,急忙赔笑:“乖女儿,爹这不是听说你把牛尾骨汤给停了,心里着急。你这身子骨大病一场,不容易生养了,再不努力,叫爹哪里去寻白白胖胖的外孙?”
说到这里,他不由伤心地擦了擦眼角。
仲冉夏无奈,老爹也是思外孙心切,心里的气早已散了大半:“爹,下不为例。”
“一定,一定。”仲尹立刻破涕为笑,拽着她就往马车上去:“乖女儿看看,喜欢的尽管先拿去。”
四周的镖师立即退开了一些,眼巴巴地望向这边。一看便知这些东西应该是要分下去的,现在老爹拉着自己先选。如果挑上了价值连城的物品,拿回去也是糟蹋,他们这便忐忑不安,生怕自家大小姐一个不留神把好东西给砸了。
仲冉夏向来对这些贵重物品没有鉴赏能力,随意一扫,也瞧不出所以然来:“女儿不缺些什么,爹长途跋涉,还是早些回房稍作歇息吧。”
看她这般贴心,仲尹当场感动得洒泪:“乖女儿真是长大了,懂得体恤爹了,呜呜呜……”
老爹哭起来没完没了,仲冉夏不想继续站在府门口吹冷风,挥挥手让镖师把马车都处理好了,扯着仲尹往里走。
忽然见他一顿,仲冉夏顺着老爹的视线,招呼道:“明远小师傅,这是我爹爹。”
小和尚还是喜欢穿着朴素的灰色棉袍,清秀白净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局促,行礼道:“小僧……见过仲老爷。”
仲尹怔忪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小师傅不必多礼……”
愣了一下,他转头道:“乖女儿,这和尚不是跟着智圆的,怎么在这里了?”
仲冉夏皱着脸,解释道:“主持大师前几天圆寂,留信把小师傅交托给爹了。女儿自作主张,先将明远安排在东厢住着。”
老爹愕然,诧异道:“智圆死了,怎么可能?”
明远的脸色越发黯然,仲尹知晓现在不是大呼小叫的时候,和善地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膀道:“没事,以后你就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多谢仲老爷,”明远报以一笑,便告辞离去。
仲尹摸着下巴,一路沉思,仲冉夏估摸着他是为了智圆大师突然离世的事,也没有开口搭话。两人沉默着到了内院,老爹突然张口道:“乖女儿,这小秃驴无趣得紧,你就别下手了。”
她郁闷,老爹从哪里看出自己要对明远小和尚动手?
“爹,你想哪里去了?”
仲尹乐呵呵地笑了:“怎么说也是老相识的徒弟,赶明儿在府里挑几个姿色中上又伶俐的丫鬟送去东厢,让明远也尝尝鲜。”
仲冉夏一脸惊讶,转而对小和尚万分同情。
平日单单奉茶送吃食的婢女,明远已经是仓惶躲避。如今这些所谓的通房丫头,有他受的了……
她抿着唇,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些幸灾乐祸。
谁让这边对着美相公受苦受难,小和尚却在东厢过得悠闲自在?
“公子,公子……”不远处传来几道娇软的呼唤,仲冉夏在凉亭中品着新茶,捻起一块精致的糕点咬了一口。
半晌,两三个姿色俏丽的婢女出现在院门,望见自家大小姐,脸色微白,行礼后便恭谨地退了出去。
“出来吧,都走了。”放下茶盏,仲冉夏唇边噙着笑,瞅向一旁的树丛。
一阵“窸窣”轻响,一颗光溜溜的脑袋露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到处张望,这才灰溜溜地钻了出来,叹道:“感谢女施主出手相救,小僧实在是……”
“好了,客气的话就不必再说了。菲儿,奉茶。”看明远这般狼狈,仲冉夏难得涌起了几分恻隐之心,当然也仅仅如此。
拍掉身上的草屑,小和尚皱着脸在角落坐下:“女施主,仲老爷的好意小僧心领了,只是……”
一群妙龄少女天天有事无事往他身上蹭,一天到晚从起床到用饭到出恭到就寝,一刻没有消停。不过两天,明远在女色的轰炸下,面色苍白,惊吓太大,夜不能寐,实在苦不堪言。
“小师傅既然还俗,这娶妻生子自然不能耽搁。府中冷清,爹又念孙心切。”仲冉夏忍着笑,语重心长道:“明远,你好自为之。”
小和尚面无血色,明显被吓到了:“仲老爷想要外孙,为何扯到小僧身上?”
湿漉漉的双眼瞅着仲冉夏,这分明是她跟展公子的责任!
她摸摸鼻子,眨眼道:“爹打算收小师傅为义子,明远怎能辜负他一片苦心,不帮着仲府开枝散叶?”
小和尚被最后四个字炸得双眼瞪圆,没了反应。
仲冉夏心情不错,难得好心道:“爹爹以为小师傅不喜那些美婢,很快便要从府外再寻些贴心的可人儿。”
抬头看了眼天色,嘀咕道:“这会,怕是要将人送进来了。”
明远一听,立马跳起身冲出了后院。
菲儿看得目瞪口呆,想必向来淡定的小师傅居然也有这般火烧眉毛的样子,实在少见。
“小姐,奴婢有些话不知该说不该说。”她欲言又止,垂着头小声说道。
“这里只有你我两人,不妨直说。”明远焦急的模样着实取悦了仲冉夏,她懒洋洋地倚在石柱上,好心情地开口。
“老爷收了小师傅为义子,这仲府以后想必由男丁继承……”
这话说得含糊,仲冉夏却是听明白了。不外乎是担心明远夺了权,在仲府没了她的位置。不说小和尚的为人如何,即便如此,美相公又怎会舍得把掌握在手中的实权丢掉?
睨了眼菲儿,见她满眼担忧,不像是在挑拨离间,仲冉夏遂淡然道:“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不必多说了。”
秀丽的婢女低头敛神,闭上嘴又恢复成先前中规中矩的人柱,不再吱声了。
数日后,便是仲家大小姐二十岁的生辰。
在彤城女子十五及笄便开始寻夫家,十八岁已经是老姑娘了。难为仲冉夏将近二十才嫁人,又是招的上门倒插的夫婿,如今大张旗鼓地举办生辰宴会,公然送帖请了城里有头有脸的乡绅和商贾,不得不说是一大奇景。
仲冉夏自然不知在彤城百姓眼里,她已经变成了传奇人物,脸皮比城墙还厚。只是头疼地盯着卧房里几个大箱子,屋内手忙脚乱的丫鬟,以及脸皮绷得紧一紧的老嬷嬷。
好不容易被她们装扮一新,头上插满了金灿灿的发钗,她苦哈哈地去参加自己的生辰宴席了。
座无虚席,放眼过去,全是一张张笑得虚假的和善面容,仲冉夏皱起眉,在展俞锦身边落座。
这些人愿意来仲府,看上的无非是老爹的财大气粗。老爹出手素来阔绰,看他给庆云寺的香油钱就知,捐给知府修路、打点上下的银两定不会少到哪里去。
她眯起眼,环顾座上宾客,不是七老八十、满脸花白胡子的老者,便是瘦削蜡黄的四五十的中年大叔。
端起茶盏,掩饰掉嘴边的笑意。
这些人,莫不是怕家里稍微年轻的男子被自己糟蹋了去?就连仆役随从,亦清一色地换上了年纪不轻的老人家,可谓煞费苦心。
宴席上的焦点,除了老爹,便是展俞锦了。
相貌俊秀,举止得体,翩翩美公子,难免受人瞩目。尤其是这样一位妙人,居然被抢进府中成了仲家大小姐的入赘夫婿,怎能不惋惜?
显然,对于那些或怜悯或同情的眼神,展俞锦似是未有所感,神情一派温和平静。
两人相携而坐,漠不关心的面容如出一辙,在宾客眼中反而十分和谐温馨。
“我家大人公务繁忙,不能亲自前来,特意让老夫带来贺礼。”其中一人站起身,四十上下儒生打扮,笑吟吟地向仲尹拱手道。
“有劳大人费心了,周师爷替我多谢你家大人。”知府送礼,如此长脸的事在彤城怕是难得的恩宠,老爹自然笑得见牙不见眼。
仲冉夏兴趣缺缺,又不好拂了知府的面子,只能装作饶有兴致的神色。谁知这礼物抬上来一打开,原本热闹的前厅骤然安静了下来,气氛诡异。
浅淡的莲香自门外飘散开来,她脸色微变,来人半坐在箱子里,面上的轻纱亦遮掩不住那双含情脉脉的丹凤眼。瞧见仲冉夏,还不忘投来一瞥媚眼。
她后背一僵,侧头看见老爹黑沉的面色,狐疑着莫非仲府曾得罪过彤城知府?不然怎会在自己的生辰宴上送个小倌,让她这个有夫之妇如何自处?
不等仲冉夏理清头绪,这场面却还得撑下去。
接下来开口的不是老爹,却是一直沉默的展俞锦。只见他大大方方地直视着风莲,未见半分局促:“既然是知府大人一片好意,岳父大人,这便收拾好东厢让风公子住进去可好?”
女婿不介怀,仲尹自然顺着展俞锦给的台阶下来,勉力扯了扯嘴角:“嗯,这事就交给贤婿了。”
风莲一双勾人的眼眸别有深意地看向上座的展俞锦和仲冉夏,随下人退出了前厅。
霎时间,宴席又恢复了先前的觥筹交错,欢天喜地的气氛。
只余角落脸色青白的周师爷,以及上首对未来生活堪忧而苦着脸的仲冉夏,与此格格不入……
挑拨离间
一场寿宴,可谓有惊无险地圆满结束了。
仲冉夏踩着沉重的脚步,疲倦地回到西厢,想起风莲如今也入了府,看怕这后院以后难以有安宁日子了。
她寻思着这两天就找个理由,把风狐狸打发回杏香阁去。
谁知还没掰出借口,老爹却急急将人送来了西厢。
看着门前只穿一身青色薄衫的风莲,仲冉夏眼皮一跳,转向了仲尹:“爹,这究竟怎么回事?”
不过一夜,老爹的态度怎就来了个三百六十度转弯?
“乖女儿啊,风公子怎么说也是知府大人送来的,放在东厢冷落着也不好。”
看仲尹支支吾吾的,仲冉夏扯着他走到角落,对老爹的胡扯半点不信:“说吧,爹,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瞒不过去,老爹也老实了,小声解释道:“这风莲压根就是狐狸精,东厢那些新买的丫鬟一看到他,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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