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冉夏垂下眼,纵使明白这很有可能是风莲的片面之词,后背抵着展俞锦的地方却禁不住有了些凉飕飕的冷意。
美相公没有理会风莲的挑衅,而是抛出了一块令人垂涎的肥肉:“芙蓉帐的全本,这世上只得我一人知晓。如今,我不介意送与风公子。毕竟,你目前对此秘籍相当需要,不是么?”
风莲不相信此人会如此好心,漠然道:“我又怎知展二公子送来的是灵丹,还是砒霜?”
真正的秘籍,展俞锦又如何会这般轻易奉上?
“天凌府被毁,手底下的分舵也受到沉重打击。此次前来,也不过是为了救回娘子,用‘芙蓉帐’来交换,这笔生意想必风公子并不会吃亏。”
他环顾一周,蕴含内力的声音传至每处角落:“我天凌府府主愿意在此立下重誓,以‘芙蓉帐’一书替下仲家小姐,绝不食言,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言罢,从袖中将一本书册扔在风莲脚边。
仲冉夏愕然,古人对誓言极为看重,展俞锦居然说出这样的毒誓?只为了她一人,值得么?
风莲眼底的犹豫一掠而过,既然他这么说,此书便是真的。两人缠斗多年,此人的性子他已经能摸出个七七八八。
只是如此一来,自己的处境便有些尴尬了……
可是,风莲自身的情况不容乐观,即便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也不能不向前迈步。
他立即拾起地上的书册,匆匆翻了一遍,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展俞锦趁此搂着仲冉夏飞快掠去,途中遇上正道人士,却纷纷退让,并不多作纠缠。
她正不解,回头却见美相公唇边扬起一抹堪称为得意的笑意,身上忍不住一抖。
所谓代沟
不能不说,美相公用“芙蓉帐”交换自己的举动,着实让仲冉夏心底对他的抗拒少了许多。
即使明白,展俞锦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这笔交易对他来说总是有利的。
风莲挑的地方是一座人烟罕见的庄园,十分偏僻,外墙藤蔓满布,少有修缮,像是许久不曾有人居住,难怪美相公会花费了好几日才找到此处。
原以为他们四人会往城里落脚,毕竟仲冉夏内伤未愈,明远也是尚未恢复,急需用药和静养,谁知展俞锦一离开庄园,便直奔郊外。
她的意识变得有些模糊,倚着美相公的肩头强撑着向四周张望。宽敞平整的大路变成了狭窄、坑坑洼洼的小径,他们远离了热闹的街上市集,四周渐渐变得宁静怡人。
身后的明远显然内力无以为继,逐渐落后,被柳锋拎着后领,身影迅速飘至展俞锦后侧,亦步亦趋。
几人入了山,灵巧地跃上了崎岖的岩壁,来到了一处宽广的平地。前方有一处洞穴,展俞锦抱着仲冉夏走入,她却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风雅别致的建筑矗立在洞内的正中央,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应是刚刚建起的。屋内点着熏香,里面一概俱全,紫檀木大床,薄如轻纱的帐子,以及散发着阳光味道的锦被。
这些都让仲冉夏有种身在仲府的错觉,所有的摆设与当初的房间几乎无异。若说唯一不同的,也便是窗外没了绿绿葱葱的后花园,而是阴暗的洞穴石壁了。
几日内便搜罗齐全,搭起了这房屋,仲冉夏暗自赞叹。躺在床榻上,身下柔软的触感更是让她舒服地轻叹一声。昏沉中,只觉全身说不出的舒坦和安心。
仿佛她还在仲府,老爹偶尔会恶作剧地逼迫自己赶紧生儿育女,钟管家黑着脸,对她也不缺关切,还有胆小又爱狐假虎威的菲儿……
可惜睁开眼,面前除了展俞锦,还剩下了谁?
望向门口,不见其余两人,仲冉夏不由一怔:“小师傅和柳锋呢?”
“他们在外面,明远的伤势不重,柳锋自是会照顾他的。”美相公手里拿着一块沾湿的帕子,在她脸上轻轻擦拭起来:“刚才的事,娘子不打算问么?”
沾着热水的手帕,暖暖地拭去脸颊上的泥巴,让人清爽了许多。如今,她是又困又累,甚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难得他主动侍候,仲冉夏自然来者不拒,便微微仰起头,让美相公擦拭得更容易些。
听见展俞锦的话,她只是眯着眼,满不在乎地道:“不管你做什么,风莲也不会好过就是了。”
“娘子向来是懂在下的,确实不必多费唇舌来解释了。”他淡淡一笑,两指挑开仲冉夏的外袍,帕子落在了颈侧。
她纳闷,展俞锦当自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么?
骤然想起什么,仲冉夏睁开眼,抓住衣襟,嗫嚅道:“……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
看见那双黑沉的眼眸寒光渐起,明显已是看见了。
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隐瞒,索性松开了手,低着头不说话了。不觉得需要跟美相公解释什么,如他所见,颈上、锁骨以及胸前深深浅浅的痕迹都是风莲的杰作。
就算说是当初以为那个人是展俞锦,也不足以开脱些什么。
再者,仲冉夏不认为两人之间的关系足够亲密,有需要坦言……
只是屋内突然沉默了起来,令人有些无所适从。
半晌,但闻展俞锦轻轻一叹,手上的动作未停,继续擦拭着肩膀,而后手臂,再来是掌心。仿佛先前所看到的,不过是她的错觉罢了。
仲冉夏感到不可思议,转眼又释然。她在美相公心目中,又算得了什么?
原主人以前与风莲厮混不少时日,恐怕这样暧昧的痕迹他也看过不少了……
垂着眼自我安慰着,仲冉夏居然压抑不住心底一缕缕的失望。原来在展俞锦眼中,她也不过如此么?
想着刚刚与风莲交换时一闪而过的感动,她的心情犹如云霄飞车,从最高点一下子坠落了下来……
待展俞锦喂她吃下一颗疗伤的药丸,仲冉夏便在有些黯然的心情中,沉沉睡去。
几度醒来,喝了点粥,服下丹药,她昏昏沉沉,直到很久很久后才完全醒转过来。
榻前没有人,屋内轻悄悄的。窗外依旧暗沉,看不出白天还是黑夜。桌上烛灯明亮,微微摇曳,留下一道落寂细长的身影。
仲冉夏摇摇头,对她突如其来的伤感不禁失笑。
果然,虚弱中的人,心境总是有些软弱。
屏风后的浴桶备下了热水,旁边还有一套翠绿色的崭新绫罗纱裙。
她瞧了眼门口,小心落了锁,这才施施然地脱下身上脏污的衣衫——难为自己灰头灰脸,满身的泥土还能睡得如此香甜。只是这样的她,竟然没有人主动出手打理,任由仲冉夏垢脸乱发,把一床崭新的被褥生生糟蹋。
以往展俞锦不是曾愿意替她脱衣疗伤,如今却这般不闻不问,终究是失却了兴致了么?
褪尽衣裙,沉入温暖的热水中,仲冉夏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难不成美相公以为她被风莲糟蹋了,失了原先的价值,于是不再多加理会?
没了用处,所以任意丢弃?那么,他又为何将自己带回来,还用“芙蓉帐”作为交换?
即便美相公无需习练此秘籍,他也可以以此作为筹码,向风莲索求更多更大的好处……
仲冉夏甩甩头,拍了拍被热水熏得通红的脸,以求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抛到脑后。展俞锦究竟所图为何,与她何干?
她从来猜不着,看不透,何必自寻烦恼?
拿起帕子胡乱擦拭着赤裸的身子,尤其是颈侧和胸前,皮肤隐隐有些刺痛。仲冉夏念叨着那日的事,就当作是被狗咬了,尽管忘掉便是。
只是低头瞥了一眼,不由纳闷,怎么胸前的红痕似乎更多更深了?
沐浴后,精神大好,焕然一新。
仲冉夏换上崭新的衣裙,面料舒适,极为贴身,看怕是度身而做。不管如何,展俞锦这方面总是相当体贴的。
推门而出,却见美相公提着食盒,立在两步开外,安然地笑着。
她一怔,不知此人在外面站了多久,地上零零落落的有了好几道新鞋印,漠然道:“展公子,既然‘芙蓉帐’你已经尽数得到了,我也没必要再留下。”
纵然书册送与了风莲,但以他过目不忘的本领,再默写一本出来也并非难事。
而且,当初他入府,也不过是为了求得仲府的庇护。如今仲家不在,展俞锦没必要再留自己在身边充当包袱累赘。
“山上风凉,娘子如今内伤刚好,正是虚弱之时,不要受冷了。”美相公似乎对她方才的话恍若未闻,不容分说地牵起仲冉夏的小手,往房内走去。
“展公子,”她蹙起眉,还想说什么,却被展俞锦再次打断。
放下食盒,从中端出两碗白粥以及几碟清淡的小菜,他拉着仲冉夏坐下:“粥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不得已拾起汤勺,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展公子,小师傅如今在何处?”
“柳锋带他到附近养伤,明远也打算趁此机会提升自身的内功修为。”他夹了几筷子小菜到仲冉夏的碗里,柔声道:“你的伤没好,不适宜食用油腻的餐点,这一段时日恐怕得委屈娘子喝粥了。”
“……无妨,”她的脸几乎要趴到碗里,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此人由始至终在为自己的身体健康着想?
仲冉夏向来不是寡情的人,别人对她好,她还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再就是,提升功力不是一两日就能完成的。既然明远决定留下,她也不好丢下他一人独自离开。
毕竟,智圆师傅将小和尚托给了仲家,他又无亲无故,于情于理仲冉夏都不该弃明远于不顾。
于是,想要走的话,只能吞了回去,暂时不再提起了。
洞穴内外从不见展俞锦之外的人,柳锋和明远在一隐秘之处闭关修炼,仲冉夏不好打扰,每天看看书册,与美相公对弈,喝着味道古怪的补汤,而后歇息再歇息。
日夜与美男相对,赏心悦目之余,她总有些不自在。
除了离开,展俞锦对自己算得上是百依百顺,任劳任怨,却令仲冉夏越发疑惑。
若果以往此人的表情无懈可击,堪称完美,如今倒是多了几分生气,却衬得越发丰神俊秀。
她如坐针毡,美相公由始至终没有实际的逾越举动,只偶尔碰触到自己的指尖,也会很快收回去。最多也不过主动拂开她肩上的碎发,掌心若有似无地在脸颊上擦过。
这样的举动,似是无心,却让仲冉夏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展俞锦真是个行家,有些时候,将到未到的暧昧反而令人更为心动。
即使她看得明白,却还是禁不住胸口小鹿乱撞。
暗叹着,兴许是自己多心了,这的的确确是美相公无意之举而已。
洞穴的时日总是过得特别缓慢,每日独处,仲冉夏倍感寂寥,便没有抗拒展俞锦在屋内时不时走动。
即便他们不过安静地分别在两边角落坐着,她也更能心平气和地看书、写字,甚至是在纸上胡乱涂鸦,意图消磨时间。
有日她画得兴起,弄得墨汁到处都是。那会被美相公瞧着,不由一脸感兴趣地走来,用袖口拭去仲冉夏脸颊上的墨汁,指着画上的活物猜着:“娘子,这是……大饼?”
她瞥了某人一眼,郁闷了:“展公子,这乃太阳。”
某展蹙起眉,指尖往下一移:“娘子,此为……水鸭?”
仲冉夏怒了:“如此美妙的曲线,自然非天鹅莫属。”
美相公看了许久,目光瞟了眼所谓天鹅周围的波浪形线条,以及脚下类似于草状的物体,半天只憋出了一句:“……娘子,果真与众不同。”
她心叹,知音难求,知画就更不容易了,尤其是他们之间还横跨着几千年的鸿沟。
不对,此为“代沟”才对。
早晚相伴,可是一到就寝前夕,仲冉夏都会微笑着,非常礼貌地将展俞锦请出门去。
纵然他们如今算是有夫妻之名,但是没有老爹在,无需坐实……
原以为他另有住处,仲冉夏也心安理得地霸占着这厢宽敞的房间。后来一天起夜,临时兴起想去赏月,一开门,却见青袍男子双腿盘起,端坐在屋外,这才发现他竟然晚晚就如此度过。
不说这天气渐冷,山上更是阴寒。此处又是天凌府的地盘,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怎样也不闹怠慢大BOSS。
仲冉夏站在门口好一阵,才想到了折中的法子:“中间立一座屏风,展公子再命人送来一张软榻置于其后……”
美相公墨眸越发沉谧幽暗,而后微微颔首,算作同意了。
她纳闷了,这境况貌似调转了过来。明明是自己良心偶然发现,让展俞锦住进屋内。而今却像是征询他的同意,再行入住?
不愧是大BOSS,薄唇一张,一声令下,很快便准备停当。
仲冉夏稍作查看,舒适的软榻,宽大的山水屏风,将房间生生隔开了左右两个独立的空间,两人互不干扰。
屏风足够厚,从她这边只看见展俞锦一点模糊的影子,若灭了烛火,根本看不见其它。
作为现代女性,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是极为重要的,令她怎能不满意?
如此,他们便开始了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的同居生活了……
你追我赶
山中生活苦闷,仲冉夏又将提高自身功力的目标提上了日程。有展俞锦这位高人在,自然是事半功倍。
兴许是少了琐事缠身,美相公欣然答应,甚至比之前更为耐性,指导亦最为详细,令她的武艺进步神速。
这日练习刀法的时候,仲冉夏一个招式尝试了不下数十遍,依旧不能发挥出来。
展俞锦不厌其烦地解释了几次,还亲手示范。
“腰板挺直,手腕的动作不要这么僵硬……”他一面说着,掌心扶着仲冉夏的腰侧,这算得上是敏感的部位让她忍不住一抖。
侧过头偷偷瞟向身后的人,却见那张俊美的面容从让坦荡,双眸注视着自己手上的动作,丝毫不见任何猥亵的意味,不由暗叹她的多心,又将注意力投注在大刀上了。
美相公扶着她的腕部,指尖慢慢滑向手臂,托着仲冉夏的手肘纠正动作。
仲冉夏有些不自在,可是当刀式比之前更为精准,简简单单就将一块巨石劈开两半时,她欣喜若狂,一时忘我抱着展俞锦的胳膊咧嘴傻笑:“没想到,光凭我这小胳膊真能将大石一刀两断!”
他盯着仲冉夏灿烂的笑颜,忘乎所以粘着自己的下意识动作,黑眸微闪:“若娘子再下功夫,刀法必定更为凌厉。”
她点点头,兴奋地问道:“那跟明远小师傅比起来,我得多久才能打赢他?”
展俞锦看着她,半晌后缓缓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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