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覆上她的鬓角,展俞锦低笑道:“骗子么……若是娘子,在下不介意一直做你心中的骗子……”
仲冉夏呼吸一缓,撇开脸嗫嚅道:“你……又骗人了……”
他失笑:“娘子觉得是,那便是了。”
美相公最终是答应了仲冉夏,派人去找仲尹。
至于那个小小的条件,当然是被完全忽略掉了……
她原本还想借着此次机会,亲自下山寻人,却被展俞锦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打发了:“娘子这是信不过在下,还是打算趁机逃走?”
这话一出,仲冉夏想离开,都得掂量着不知在何方的老爹和钟管家,以及潜心苦练武功的明远小和尚会不会被连累了,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美相公不知从何地让人寻来的女子饰物,隔两天便送上一小箱。她很想说自己为了练刀,全身上下没有半点首饰,这些东西放着也只是搁在角落发霉而已。
可是,爱美向来是女子的心性,即便不常戴,偶尔拿出来欣赏倒是不错的。
这天她打开新送来的檀木方盒,一眼边看中了一只紫红色的玉戒。拿起来仔细端详,不小心失手落在地上,滚着穿过了屏风,落在了另一面。
那边是展俞锦歇息的地方,仲冉夏从来没有踏足,毕竟是私人空间,免得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同处一室总有些尴尬。
瞅见房门大开,美相公也出去了,她提着裙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屏风的背面,弯腰拾起了玉戒。
刚要起来,无意中抬起头,仲冉夏怔住了。
继而咬牙切齿,捏着指环的拳头情不自禁地用力收紧。
屏风的背面,山水画厚重的墨迹变淡了,透过它向对面刊,就像是蒙上了一层浅黄的薄膜,连床榻上的雕刻,振翅欲飞的凤鸟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仲冉夏面颊霎时滚烫,那天沐浴的时候,他就是站在这边一动不动的——原来,自己居然被这样看光了。
这座屏风,她那面瞧不清晰,谁知这边却是可有可无,她不禁怒了。
那人分明是故意的!
恰好瞥见展俞锦走入,见她脸色不愉,立在屏风的一侧,了然地笑道:“当初只说是让人尽快送来,不料居然是这样的。未曾向娘子明言,是在下疏忽了。”
单单“疏忽”两个字,这人就想把她糊弄过去?
仲冉夏眼底冒火,支吾着半天却没吱声。总不能,让美相公负责吧……
“要不然,在下这就让人将屏风反过来?”他唇边噙着笑,慢条斯理地提议道。
她愣了,反过来,不就是自己要天天隔着屏风看美相公的一举一动。比如,沐浴;比如,更衣……
仲冉夏觉得她的脸就要熟透了,连忙摆手道:“不必了,展公子还是让人再送一座屏风来……”
这事治标不治本,谁知道新送来的屏风是否还会有别的机关?
她摇摇头,又道:“算了,还是在屏风上挂一块黑布……”
“娘子,岳父大人的行踪已经有线索了。”展俞锦睨了眼屏风,不紧不慢地打断道。
仲冉夏一脸惊喜:“天凌府的人,果然不乏有才之士。”
“娘子谬赞了,”他绕着屏风慢悠悠地走了半圈,笑眯眯地道:“这玩意儿立在正中,着实碍事。既然娘子不喜,不如撤了?”
已经没有任何词汇能形容仲冉夏如今的心情了,这个人居然以寻老爹的事来威胁她,自己说一声“不好”,看怕仲尹要一直找不回来了……
于是,她只能不情不愿地答道:“这事展公子做主便可……”
屏风撤掉后,房间确实宽敞了很多,可是仲冉夏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试问不论做什么,总有一道视线紧紧跟着,怎能让人不如坐针毡?
“展公子,有事?”她忍无可忍,转过头不悦地问道。
“娘子忙碌了一早上,都在写什么?”展俞锦懒洋洋地倚着软榻,微微抬起眼瞧了过去。
仲冉夏甩甩手中墨迹未干的纸张,简略地应道:“只是写下近日练刀的心得,这本刀法为师傅所创,就该发扬光大。”
“娘子这是打算收徒,找继承人?”他嘴角往上微扬,“这刀法,只算得上是三九流保身用的而已,若是授予传人,未免有些误人子弟。”
她纳闷了,这人就不能说话好听一点,非要将自己的刀法贬成这样?
“我又不要徒弟跟高手过招,只要他能潜心练功,好生领悟就足够了。再说,同一种刀法不同的人有不一样的理解,想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以后的人更能将刀法发挥到极致。”
“一派武功只传血亲不传外人,娘子的抱负倒是很大。”展俞锦似笑非笑,看得仲冉夏一阵发毛:“这徒弟要收几人,娘子心里有数了?”
“大约三五人已经足够了,”她随口一答,低头苦思冥想,从头到尾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可是为何美相公的话中似是隐含玄机?
等等。
仲冉夏蹙起眉,武功只传血亲,钟管家无子,仲家又对他有恩,这才传授于她。而她这一脉,貌似只得老爹和自己两人了。那么,所谓的血亲就是她的子女,或者孙子孙女了?
她刚才说了,徒弟三五个就足够了,岂不是自己得当母猪生出三五个孩子来……
抓抓头,仲冉夏硬是梗着脖子,将错就错:“其实,一套简单的刀法也不必三五人来继承的。”
展俞锦点头,附议道:“确实如此,尤其让他们跟着在下数年,便已足以名列高手之位。”
闻言,她愣是闹了个大红脸,别扭道:“……谁、谁要给你生三五个孩子了?”
他挑眉,笑得温温柔柔的:“展家子嗣不多,三五个的确是少了。”
仲冉夏一窒,除了干瞪着眼,再也无言了。
医治
“展公子,还是不要了……痛!”
仲冉夏抱着脑袋,郁闷得要命。
自从那一天后,美相公的举动越发诡异了。这天居然心血来潮,要帮她梳发,可怜自己的头发,掉了一堆,头皮就要被他掀起来,终于算是完事了。
无视她泪汪汪的控诉,展俞锦在好几小箱锦盒里随手挑了一根银簪,插在发上,左右端详,笑道:“娘子这般,倒是光彩照人。”
仲冉夏瞄了眼地上的头发,对着铜镜看不出什么,索性站在水盆前一照——不得不说,某人的手指确实灵巧,虽说动作显然甚为生疏,可还是比她自己弄得要好看一点。
当然,只是一丁点儿……
摸摸还疼的脑袋,她撇嘴道:“嗯,还可以。”
“一回生两回熟,下次绾发定能更好。”展俞锦放下羊角梳,笑着说道。
仲冉夏愣了,还有下次,不要了吧……
他低头瞥了一眼,忽然又道:“娘子,让在下替你画眉如何?”
“不必了,”她的眉形很好,至于被展俞锦画完后有什么样的效果,仲冉夏想想都觉得恐怖,急忙摆手:“我们在山上又没有其他人,无需盛装打扮吧?”
“女为悦己者容,不是么?”
悦己者,展俞锦居然将自己比喻成欣赏她的人?
她见美相公拾起胭脂想要抹自己唇上,连忙跳起来,后退几步:“不是这样用的……不对,是这些含有很多化学物质,素面朝天反而更好……”
仲冉夏觉得自己语无伦次了,只是某人的反常实在恐怖:“展公子,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不妨直说?”
“娘子心心念念着岳父大人,自然要打扮一番了。”展俞锦终究是把胭脂收好,盯着她淡淡笑道。
她一怔,转而喜出望外:“你找到爹了?现在就带我去见他么?”
若是如此,就算美相公把一整盒的胭脂抹上她的脸颊,自己也是愿意的。
“娘子还真是,父女情深。”展俞锦自然而然地搂着她的腰,离开了洞穴。
许久不见的柳锋已是侯在洞外,仲冉夏不见明远,奇怪道:“小师傅怎么不在?”
“他正闭关练功,三个月内不会离开。”柳锋垂着眼,平板的声线丝毫不带半点感情。
三个月……她皱起眉头:“我们走了,谁来照顾小师傅?就算闭关练功,总不能不吃不喝几个月吧?”
“放心,自然有人会在此地照料明远的,娘子不必担忧。”展俞锦揽着她,走向崖边,没有半句示警的话,骤然飞跃而下,吓得仲冉夏几近要尖叫起来。
他一定是故意的,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落在地面的时候,她已经是手脚无力,脸色发白,软绵绵地倒在美相公的臂弯里,腹中翻滚不已。恐高症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都拜此人所赐。
起初他还好心地帮自己抚着后背,试图让仲冉夏好受一些。
她这才平复了一些,突然感觉到那只手从脊骨缓慢而下,在腰上流连了片刻,之后……
仲冉夏几乎要炸毛了,抬头瞪了他一眼:“展公子,你的手放哪了?”
展俞锦沉吟半晌,正色道:“娘子莫非不知,这是哪里?”
手掌大刺刺地停在屁股上,她面红耳赤的,居然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真的是天凌府的府主,莫不是有人假扮的?脸皮的厚度,怕是连子弹都要穿不透了……
城中热闹,街上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店门客源不断,掌柜笑不拢嘴,堂内的客人高声谈笑,欢喜而张扬。
仲冉夏看着车外的境况,不知是否心情愉悦的关系,任何事在她眼里总是变得如此美好。
很快就能见到老爹了,不知是不是瘦了?风莲可是待他不好,逼迫他做些不愿做的事?还有钟管家跟魔教沾了边,正派的人可有为难他?
一番忐忑中,马车停下了。
扶着展俞锦的手下了去,入目的是一间普通的小院落。残破荒凉,显然许久没有人住了。
她不由疑惑:“展公子,爹真的在这里?”
“钟管家受了重伤,两人一直在此地藏匿。”他率先走了进去,仲冉夏左右张望,院内杂草丛生,角落的水缸布满青苔,中间还裂开了一条两指粗的缝隙,让她一阵心酸。
自己离开后,爹和师傅就住在这样的地方么?
推开半掩的房门,仲冉夏瞧见屋内的墙角下铺满了干草,上头躺着一人,骨瘦如柴,满面胡须,右臂的袖子更是空荡荡的。
走前看清此人的面容,她眼圈一红,就要落下泪来。
那个脾气暴躁,常常语气不耐,却又在背地里对自己极好的钟管家,如今就这样躺在如此破落的院内,甚至失去了握刀的手臂,让她怎能不伤心?
“钟管家……师傅……”仲冉夏轻唤了几声,躺着的人毫无反应。紧闭的双眼,干裂的唇瓣,青白的面色。若非胸口还有些微的起伏,在旁人看来,他已经与死尸无异了。
展俞锦弯下腰,两指搭在钟管家的手腕。一盏茶的功夫后,他摇头道:“内力被毁了大半,如今仅用丹药和人参吊着命,恐怕……”
她急了:“难道没有别的法子救师傅吗?比如,我将内力传一部分给他,或者有什么灵丹妙药的……”
“别傻了,这世上何来起死回生的灵丹?”他轻叹一声,打断了仲冉夏的话:“娘子如今将内力打入他的体内,钟管家只会死得更快。以他如今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任何的冲击。”
“为何会变成这样,当初走的时候,师傅还是好好的。”她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心中悲愤难平。
忽然站起身,环顾一周,家徒四壁,却不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仲冉夏不禁焦急道:“爹呢?展公子,你不是说他在此地。”
话音刚落,她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提着裙子便跑出门去,张口便叫:“爹,爹——”
仲尹提着药包,正愁眉苦脸,忽闻仲冉夏的声音,惊喜道:“乖女儿,你怎么来了?”
看着明显瘦了一圈的老爹,仲冉夏的眼圈更好了:“爹,钟管家他……”
他重重地叹了一声,苦笑着安抚道:“老钟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不容易了。乖女儿,你这段时日是在天凌府?”
“不是,”她摇头,就要说出山上的生活,便见展俞锦倚着房门,望着两人淡笑。
“岳父大人,许久不见了。”
仲尹局促地搓着手掌,点头唤道:“展公子。”
两人骤然的沉默,让仲冉夏有些费解。她拉着老爹进屋,接过药包说道:“煮药的地方在哪里?我这就去。”
“不用,这点小事爹来就行。”仲尹干笑着,说什么也不让她动手。从小到大,自家女儿连生火都不会,这药到她手里,怕是要遭殃了。
把药炉弄坏也就罢了,若是将这些花费不少银子的药材煮焦了,再去寻来怕是不易。
“娘子,让柳锋去就行。”展俞锦适时插入来,将她拉到了身边。
仲冉夏闷闷不乐地盯着柳锋将药包取走,转头问道:“爹,那天我离府后,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何钟管家……师傅他会变得如此?”
仲尹长吁短叹,摇头道:“过去的事,女儿就别追究了。毕竟是以往行事不当,惹来的仇家,也算是有个了断。”
“那风莲说是将仲府的人都一举抓走了,可是有为难你们?”既然老爹不想说,她也不勉强,提起心里最为关心的事。
他诧异道:“没有的事,那天风莲未曾来过。我跟老钟趁着混乱逃出来,若非那些人紧追不舍,老钟又何故会落得一身伤?”
仲尹连连叹息:“都怪我从商后,把以前的武艺都荒废了,才连累了他……”
“爹,你别自责了。”仲冉夏握着他的手,欣慰道:“幸好,你跟师傅都还活着。师傅他……我相信,一定还有救的。”
望向干草上的钟管家,无奈道:“爹,可是请了大夫来瞧瞧?”
“未免暴露行踪,不曾请大夫,只靠我自个买的药,一直吊着他的命。”仲尹双眼黯淡,不禁低下头去。
展俞锦拍拍仲冉夏的肩膀,笑道:“娘子放心,在下这就请医者前来救治。”
美相公言出必行,不到一个时辰,那位医者便提着药箱翩然而至。
是一位干瘦的老者,蜡黄的脸色,犹如病入膏肓。双手青筋突起,满面皱纹,点点的褐斑,年纪显然不小了。
仲冉夏狐疑地瞅着这人,又老又丑,像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模样,着实令她不太放心。
生怕他一个不留神,眼花了或者手抖了,把脉错了,写错药方之类的……
只是余光瞥见老爹双眼发亮,一脸欣喜,便知这医者来头不小,并非泛泛之辈。
如此,钟管家有救了!
医者慢条斯理地坐下把脉,又慢条斯理地起身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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