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相公皱起眉,仲冉夏扶着老爹,看着剑身硬生生从他胸前被抽离。
殷红的血瞬间染湿了仲尹的上衣,他勉强扶着仲冉夏,断断续续地叮嘱道:“女儿……这一切……是爹的错……”
仲尹跌跌撞撞地往旁边走了几步,站在崖边忽然大笑起来:“娘子……我们终于要重逢了……”
“爹!”仲冉夏看着他向前一迈,竟然想要跳崖。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用力抓住老爹的手臂。
身子腾空,她被老爹一扯,跟着直直地往下坠。
最后看见的,便是展俞锦骤然变色的俊容,以及试图拽住她,却只在手中撕下一小片的衣角……
睁眼醒来,陌生的环境,无尽的痛楚。
这是地狱,还是她再世为人?
可惜,未能如愿。
仲冉夏艰难地坐起,身下血肉模糊的人,胸口的刀伤仍旧明显。
是老爹救了她,在最后一刻抱着她,把自己当作肉垫,缓冲了坠下的冲力。
即便是如此,仲冉夏的右腿骨还是断了,手臂被树枝刮开一个大口子,流血不止。
摸摸脸颊,细碎的伤口凹凸不平,就算以后好了,也难免会留下伤痕。
休息了很久,想着会有人经过,仲冉夏不敢胡乱移动,免得腿骨错位,以后就再也站不起来。
躺着一日一夜,她想了很多很多。
有高兴的,有伤心的,有沮丧的,点点滴滴,忘不掉,抹不开。
待天明时分,仲冉夏明白,她不能就这样等下去,坐以待毙。
此处悬崖并不深,很快,展俞锦就能寻来。
第一次是自己大意,没有察觉。这一回,她绝不会让此人如愿。
转过身,忍着脚上的剧痛。仲冉夏任由冰凉的泪水自脸颊滑落,轻轻抬手覆上老爹尚未合上的双眼,暗暗下定了决心:此仇不共戴天,不能不报!
用捡来的树枝捆成一小把,绑在小腿上,固定好脚骨,她一步一喘气的,慢慢离开了这个地方。
仲冉夏回头望了眼地上已然僵硬冷凉的尸首,用力咬着嘴唇。
她甚至没有能力替老爹掩埋尸身,就得这样暴晒于此。只是若然自己再耽搁,说不准就得落在展俞锦的手中,又如何能报得了丑?
权衡再三,仲冉夏咬咬牙,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也算仲冉夏命不该绝,在筋疲力尽前遇上一位好心的老车夫。见她摔断了腿,便送其到村中的老大夫那里就医。
大夫看着她简单处理的伤腿,频频点头,抚着胡子又命学徒替仲冉夏加上了结实的竹片:“这位姑娘,休养三个月,老夫保证你跟以前一模一样,绝不会让人看出半点问题。”
闻言,她摇摇头。三个月,自己根本等不了。
再者,在此地养伤,说不准还得连累这些好心的村民。
“大夫,有让我尽快好起来的法子吗?”
老大夫白胡子一颤,不悦道:“小姑娘的性子怎的这般急躁?伤筋动骨一百天,胡乱走动只会让脚骨长得不好。很有可能,以后就成了瘸子了。”
“只要能让我起来走就行,瘸子……又算得了什么?”
仲冉夏垂着头,满目黯然。
比起钟管家和老爹的痛,她又算得了什么?
许是见着她悲戚的神色,老大夫起了恻隐之心:“法子倒是有一个,只是药性太厉害,连大男人都要受不住,wωw奇Qìsuu書网小姑娘你真要这样?”
他半是警告,半是提醒,仲冉夏毫不犹豫地颔首道:“我挺得住的,大夫不必担心。”
老大夫连连摇头,终究是心软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发难理解了……”
这唯一的法子,便是强行接骨,再覆上大夫自制的伤药。
常人道十指连心,腿脚亦是如此。
仲冉夏死死地咬着布团,不过一个时辰,浑身湿透,犹若在地狱中走了一转,比跌落悬崖更让人难以忍受。
好在,她还是坚持过来了。
每次几乎要昏死前,仲冉夏都会回想起在屋中师傅当胸的那一刀,以及老爹在崖前尽力护着她的情景。
一回又一回,她咬紧牙关,始终是生生承受过来了。
老大夫见仲冉夏足足一个时辰未曾失去意识,只偶尔痛得实在忍受不住时才哼哼了两声,着实佩服。
村里药材稀少,没有麻沸散之下,上回一个牛高马大的猎人,接骨时也顶不住抽搐大叫。对于她这般坚韧的意志力,止不住地暗自赞叹。
没有接受老大夫地挽留,腿脚一能活动,仲冉夏便起程了。
小村在山坳,甚少人出入,性情淳朴。送了两件替换的麻布衣衫,几张玉米饼当作干粮,还有用竹筒装满的清水,已备她在路上不时之需。
可见她是空手被人抬进去的,走着出来时,却是满载而归。
众人无私的赠与,让仲冉夏紧绷的面上,终于是有了一丁点的笑意。
衣着朴素,面容毫不出彩,右边还多了一大块的黑色疤痕,甚为吓人。仲冉夏这样的打扮,一路上平平安安,连小贼的影子都未曾见到。
自然,走进小客栈的时候,还着实被大堂的小二鄙夷了一番。
堂上的人正热烈地谈笑着,时时传来几声高喝。
仲冉夏早就将头上那支发簪给了当铺,换来了数量不少的碎银。而今挑出一点点,足以让掌柜点头哈腰。
小二麻利地上了两个小菜,她毫无胃口,挑挑拣拣地吃了一点,便放下了筷子,心不在焉地听着那面的人高谈阔论。
“天凌府居然下了天极令,就为了找一个娘们……”那人自以为声小,殊不知整个大堂都听得一清二楚。
“得到天极令,能向天凌府提出一个要求,江湖上谁人不垂涎?”
旁边一人皱眉打断道:“天凌府的事,是你我能够在这里评判的么?”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噤声,转眼不止何人起了头,又说起出游见闻,引来大伙一阵笑闹。
仲冉夏自嘲一笑,展俞锦的爪牙,已经伸到了这般偏远的小镇了?
呆坐了好一会,她正要起身离去时,一人径直在她对面落座。
小二生怕仲冉夏不高兴,连忙陪笑道:“这位客官,楼上还有窗边的位置,可否……”
“不必了,此处有美人相伴,楼上的风景又算得了什么?”那人笑了笑,指尖一弹,一大块银子落在小二手中,他欢天喜地地咬了一口,连连道谢,转身就跑,早就忘记了先前要请人离座的事。
看见来人,仲冉夏目无表情地道:“风公子有何赐教?”
风莲目光灼灼,盯着她轻轻叹息:“夏儿,你瘦了……”
她瞥了此人一眼,默默地站起身,抬脚走出了客栈。
那人跟在后头,却也没有贸然上前:“听闻仲家老爷和管家过世,夏儿也需节哀顺变。”
“若是想要报仇,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风莲满意地瞅见前方的人顿住脚步,回过头来,却是嗤笑一声。
“此话只说一遍,风公子听清楚了——我不需要!”
情字一事
“夏儿稍安勿躁,不如听听我怎么说,再作打算?”风莲不急不躁,气定神闲地朝她笑道。
沉吟片刻,仲冉夏瞄了他一眼,勉强答应了。
跟着他在小巷中拐了几个弯,在一间酒肆前停下。小二正笑吟吟地迎上来,看见风莲的脸,稍微一顿,随即侧身将两人带到了二楼。
仲冉夏还道是进去雅座,却见小二熟练地挪动花瓶,隔板应声转开。
她挑了挑眉,暗暗称奇,脸上却依旧面无表情。
没想到,风莲的势力居然延伸到此处,这事让仲冉夏暗自留心。
里面亦是一雅间,临水而设,一览无遗。
仲冉夏随意落座,目光一扫。窗外没有任何房屋,也未曾有遮掩物。看来,此处的位置,是为了避免有人窥视和探听,所谓的秘密居所。
她可是要感到荣幸,居然被请到了这样的地方?
风莲施施然在她面前坐下,拍拍手掌,一位身穿嫩绿衣裙的清丽丫头端着茶水和点心翩然而至。
仲冉夏稍微注意了一下,这小丫鬟年纪不大,腿上的功夫却是不弱。这小小的酒肆,算得上是藏龙卧虎了。
反观对面落座的人,待丫鬟行礼退下,她上下打量着风莲,好笑道:“一段时日不见,风公子姿容更为俊秀了。”
此言不假,这人上回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如今却截然相反。不但红光满面,皮肤更是白皙细腻,富有光泽。
连仲冉夏就这样盯着,都能感觉到他脸颊上的水嫩。
这话若是对着旁人,或许会自鸣得意,好不欢喜。只是遇着风莲,他面色微变,终是苦笑道:“夏儿,你既然发觉了,又何必挖苦我?”
仲冉夏笑了笑,没有接话。
的确,风莲虽然气色极好,却是吐纳不稳,下盘虚软,就跟不识武艺的平常人那般,甚为古怪。
只是他不说,仲冉夏也不想起这个头。端起茶盏,盯着水面上浮起的茶叶,默然不语。
风莲见她莫不关心,丝毫不曾追问,眼底闪烁,又道:“天凌府用天极令蛊惑众人将你捉回去,夏儿如何打算?”
仲冉夏摸着杯沿,却是一口都不曾喝下,反问一句:“风公子也想要把我交出去,好得到那天极令?”
“若是如此,我便不可能带夏儿到此处了。”他淡淡笑着,低头抿了一口茶:“怎么,这茶夏儿不喜欢?”
自动忽略他后面的一句,仲冉夏冷哼道:“你待如何?”
“如果夏儿与我联手,刚建起的天凌府定然摇摇欲坠,至于那位府主,想必夏儿还想手下留情?”风莲似笑非笑地说着,定定地看向她。
仲冉夏笑了:“激将法,对一个活死人是没有用处的。就算要报仇,我也只会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还轮不到风公子来指手画脚。”
风莲的脸色有些不善,咬牙切齿道:“莫非夏儿还想回到展俞锦身边,重温旧梦?那么,将仲家上下的性命置于何地?”
她眼神微动,却没有反驳。
风莲再接再厉,覆上她的手柔声说道:“以一人之力,要何年何月才能扳倒莫大的天凌府?有我在,起码能护夏儿周全……”
仲冉夏抽回手,皱眉道:“我不加入任何一个帮派,不属于正道的手下。”
风莲点头:“理应如此。”
她又道:“既不是你的部属,也就不必听从风公子的命令行事。”
他犹豫了一下,颔首道:“可以。”
“我去哪里,不得擅自干预,也不能尾随在后。要来要走,是我的自由,也请风公子不要任意阻拦。”仲冉夏眨眨眼,瞥见风莲极为难看的神色,暗自得意。
他阴沉着脸,考虑片刻说道:“若是如此,我们又怎能算得上是合作?”
“我何曾说要跟风公子合作?只是答应你,暂且留下。”她将手里的茶盏向对面抬了抬,唇角微微翘起。
“当然,风公子有疑问,我亦会尽全力回答。若是情况许可,也愿意尽量配合,如何?”
这话又是“尽力”又是“尽量”,在风莲听来,不知有多敷衍。
只是能够留下仲冉夏,其它又何妨?
“好,也请夏儿出去前,稍微跟掌柜知会一声,免得落了单让天凌府的人钻了空子。”他眉开眼笑,关切地说道。
“这事我晓得,”仲冉夏指了指脸上的那一块疤痕,不言而喻。
这是小村那位老大夫送的,说是一个年轻姑娘行走在外,诸多不便,也容易引来小贼和无赖地惦记,不如稍作修饰。
她欣然同意,便让老大夫在脸上贴了一大块疤痕,若非其中能手,还真分不清真假。
一路上,这疤痕不知吓哭了多少孩童,吓走了多少地痞山贼,效果着实不错。
如今带着它,单单凭着画像来寻她的人又怎能认出自己?
不得不说,这比蒙面示人更为安全。
风莲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盯着仲冉夏脸颊上的疤痕,许久重重一叹:“展俞锦……竟然害得你如此?”
说话间,不经意流露出一丝痛心和惋惜。
仲冉夏垂眸冷笑,她的心早就硬如磐石,就算他是真情实意,却再也不能撼动自己了。
风莲将她以掌柜远房亲戚的身份,安排在酒肆的后院。一日三顿有专门的厨子给仲冉夏另开炉灶,色香味俱全。
可是这菜才上桌,她便捂着嘴干呕起来。
送菜的丫鬟大吃一惊,匆忙去知会了风莲。
待他赶来时,一桌子的菜早就被仲冉夏尽数扔在了门外。
风莲见她难受的样子,脸色发青,挥挥手打发众人回去,这才抬步走入:“夏儿,可需要大夫来瞧瞧?”
“没必要,”仲冉夏压下恶心,淡淡道:“我不吃肉,麻烦风公子以后着人送素食来。”
他一怔,答应道:“好,我这就吩咐下去。”
满桌的素食,不到半个时辰便又陆续呈上。
仲冉夏吃了一口,皱眉吐了出来,满嘴恶心的味道,不由放下筷子。
风莲也尝了,不悦地让丫鬟撤下吃食,再送一桌来。这素菜掺和了一点肉汤,她竟然也吃不下,着实奇怪。
狐疑的眼神在仲冉夏身上匆匆一停,他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默默沉吟。
幸好,重新做好的素菜终于是符合她的要求,上菜的丫鬟和满身大汗的厨子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风莲回去后,越想越是觉得蹊跷,便命人请来了门下一位略懂医术的老先生。
向他简单说了仲冉夏的事,老先生抚着胡子,不太确定道:“根据公子所言,这女子很有可能是……怀有身孕,当然,这只是老夫的猜测而已。未曾把脉,一切皆有可能。”
风莲满脸错愕,她怀有身孕?
仲冉夏在展俞锦身边数月,这孩子的爹是谁,根本不用想了。
他抿着唇,半天才道:“有什么法子,无声无息地打掉孩子?”
老大夫满眼诧异,急忙摇头道:“此事万万不可,孩儿是上天赐予的,怎能扼杀这么一条无辜的性命!”
言下之意,打掉孩子,可是要被上天惩罚的,他压根不想插手,免得以后遭报应。
风莲焦躁地来回踱步,眉头皱得死紧,最后,无可奈何地道:“那么,烦请先生写下安胎的方子,最好能不知不觉融入菜式之中。”
老先生连连点头,想起今儿公子带着一位年轻女子,还安排住入在酒肆的后院,不让人窥探。如此想来,原来那位女子是怀了他的孩儿,未免被他人觊觎,用作威胁,这才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
心下一叹,老先生摇头:果然,“情”字一事,连公子这样的人也是难以逃脱的……
后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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