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他,仲冉夏冷笑道:“就算要杀人无数,手染鲜血,小师傅也在所不惜?”
明远面色微白,皱眉道:“女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冤冤相报何时了?”
仲冉夏抬手止住他的话,放缓了脸色:“小师傅不必多说,我心意已决。道不同不相为谋,小师傅好走,我在此便不送了。”
小和尚捏着佛珠,面上闪过一丝犹豫,转眼咬牙下定了决心:“小僧……我已经还俗,再也不必供奉佛祖。拿起屠刀,也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我能做得到。”
仲冉夏没想到他居然会这般坚持,甚至不惜抛开心中的执念,不禁诧异非常:“仲府只是收留了小师傅数日,你其实不必如此……”
“仲小姐,我亦是心意已决。”明远将这话原原本本地返还给她,噎得仲冉夏说不出话来。
她见小和尚这身狼狈,也明白丢下他不管,明远必定风餐野露,追随在后。
仲冉夏摆摆手,妥协道:“也罢,你先随我到院中住下,之后的事……再作打算吧。”
把小和尚丢在外头,也不知会做出些什么事来,还得担心他会不会被人欺负欺骗,甚至饿肚子,倒不如直接带他回去,省得以后操心。
当两人出去时,风莲看见她身后的明远,似是并不惊奇,只略略挑眉。
仲冉夏一步三回头,没有元宝蜡烛,没有成群亲友哭丧,这场葬礼,简单得寒酸。
到头来,只有她这个有名无实的女儿,明远这个外姓义子,以及风莲这个外人在场。
望着落霞与夕阳的余晖洒下,刺得仲冉夏的双目一阵酸楚。
明远确实如他所言,真的舍弃了以前的所有。
每天起来第一件事不是在寺庙中习惯的早课,而是练习刀法。五更天起来,直至天色大亮,这才收势。
而后用过早饭,便开始盘腿修炼内功。
至于午后,便是空手而出,赤膊打拳,演练招式。
虽说仲冉夏深知他偏爱武学,却从未见小和尚又如此沉迷的时候。显然,那天在墓前对她说的话,都是明远发自肺腑之言。
看着这样的明远,她心底淌过一丝感动,更多的却是不安。
将他带入局中,真的是正确的么?
未等仲冉夏想明白,却发现了一件令她极为惊恐的事。
还道那天发现小和尚的藏匿之处,只因他思绪不稳,收敛气息的功夫还没到家。
相处数日后才知,这根本是明远的内力正在一天一天地逐渐消退,症状便是与如今的风莲一模一样!
表明心意
仲冉夏以为这只是她的猜测,兴许是明远最近疏于练功,内力这才有所退步。再者,听说内功心法进行到关键的时候,便会停滞不前,甚至有倒退的现象……
她不敢妄自猜测,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找小和尚问个清楚。
这天一大早,仲冉夏拦住准备晨练的人,拽进了屋内,吩咐下人不得靠近。
她一坐下,瞪着对面满脸莫名的人,直言道:“小师傅跟我说实话,为何你的内力迟缓不签,反倒退步了?”
明远一怔,怯怯道:“仲小姐,我……”
他目光躲闪,咬着唇半天没有开口。
仲冉夏急了,直接问道:“你告诉我,是不是擅自修炼‘芙蓉帐’了?”
小和尚低着的头,微不可见地往下一点。
她跳起身,几欲抓狂:“小师傅,这本秘籍不能练,你看风莲就知道了。如今内力所剩无几,还不知最后会有怎样的后果!”
仲冉夏满目焦急,在房内来回踱步。骤然灵光一闪,愣愣地转向了他:“是那天我将书册给小师傅,鉴定真伪的时候……”
明远耷拉着脑袋,又是一点头。
她颓然地坐回凳上,愁得眉头都要纠起来了。原来,罪魁祸首便是自己么?
忘记了明远过目不忘,尤其是对武学的痴迷。
只是看风莲这个样子,不知费了多少法子去阻止内力的流失,至今却仍旧毫无结果,便知他也是毫无头绪,一筹莫展。
当初是仲冉夏不知底细,才将“芙蓉帐”作为筹码送给了风莲,可以算是不知者不罪。可是,如今明远这副摸样,却是她害的。
若果仲冉夏不是急于求证这秘籍前后是否一致,若果她没有找上明远,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的结果?
见她满脸的神色皆是黯然与自责,小和尚小声安抚道:“仲小姐不必担心,这门功夫的窍门,我已经掌握住了。”
窍门?
仲冉夏诧异地抬起头,几乎要在明远脸上看出个窟窿来。生怕隔墙有耳,她不敢继续追问,而是提起了重中之重的事:“那么,内力消失殆尽之后,小师傅也不会有事?”
看她这般关切紧张,小和尚脸颊上浮起几朵红晕,心口暖融融的:“仲小姐放心,只要闯过去,便能实力大增,到时……”
仲冉夏立刻让他打住,把声音压低又压低:“别的我都不关心,只要小师傅没事就行。”
不然,她真是要对不住黄泉下托付他们照顾明远的智圆大师,以及疼爱小和尚的老爹了。
可是这句话,在明远听来,却别有深意。
他耳根通红,垂着头微微笑了。
仲冉夏一颗心终于是回到肚子里了,当下发难,拍案而起:“不管结果怎样,这件事得好好说说……小师傅,我知道你喜爱武学。只是这来历不明的秘籍,你以后别再偷偷修炼,免得又出了什么岔子,得不偿失!”
清澈的双眸定定地看了过来,她心下一跳,却见明远面色一整:“仲小姐,我想要保护你……虽然如今尚且没有足够的能力,也未曾及得上展公子那么厉害。只是,总有一天,我一定能够做得到,到时候……”
“小师傅,”仲冉夏打断他的话,避开了小和尚灼灼的目光:“你入世不久,有些事未免只看到表面。时间一长,你便知晓,这世间上有许多值得你如此的女子。可是,那个人却不会是我……”
“仲小姐,”明远蓦地站起身,动作之猛,让身下的椅子应声倒地,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眨眨眼,清亮的眸子似是染上了一层水光,转眼即逝:“我明白的,师傅曾言,万事不可强求。而今,我只是随了自己的心,并没有勉强仲小姐的意思……”
说到最后,明远的声线渐渐低了下去,微不可闻。
仲冉夏分明看见他放在桌沿上的手指不但抓得泛白,且在微微发抖,一颗心便柔软了下来:“小师傅,你以后看清这世事后,便会后悔的。”
明远的双眼雪亮,平静地问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她一愣,居然答不上来。
“仲小姐,师傅亦曾说,这世间并非我想象中那般美好。仲老爹也提过,寺院清修之地外,有千千万万美好的女子,不必独守一人,只是……”
小和尚眼眸一抬,看向她,整张脸似是抹上了一层胭脂:“在我心里,仲小姐是这世间上最善良,最美好的女子。”
坦诚,认真,专注,这样一份纯洁无暇的感情摆在面前,不管是谁,都难免会被感动的。
仲冉夏也是如此。
感觉到胸口漏掉一拍,她尴尬地撇开脸,张开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是不可以义正言辞地拒绝掉,也并非无法用任何蹩脚的理由推托。可是这一刻,若是这般做,她便是玷污了明远的一片真心。
她沉默了许久,坐在对面的小和尚一脸忐忑,正襟危坐,指头捏得发紧,揉得腿上的裤子皱巴巴的。
师傅曾说,要无愧于心。明远自认他并没有做错,却也对这刻的沉静感到不安与迟疑。
说出来后,仲小姐会不会恼羞成怒,再也不理睬他了?
会不会就此划分界限,不再插手关于他的事?
又会不会告诉他,其实,在她的心里也是有自己的一点位置……
想到这可能,小和尚只觉脸颊和双耳都要烫得冒烟了。
“小师傅,对不住了。”许久,仲冉夏深吸一口气,歉意地道:“很感激你对我有这份心,只是,我不能接受。”
“为、为什么?”明远觉得,这是他出生以来,做得最大胆的一件事了。谁知,憧憬尚未开始,就让她掐断了苗头,让人好生沮丧,不禁结巴着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仲小姐是不是不喜我这颗光头,以后,一定会慢慢续发,很快就能像其他人一样了。”他摸着光溜溜的脑袋,又道:“其实,我会做很多事的,很能干……”
“好了,小师傅,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好么?”像是孩童炫耀自己的话,让仲冉夏哑然失笑,忍不住伸手揉揉明远的光脑袋,“这小光头没有错,只能怪……我们相遇得太迟,明白么?”
小和尚不谙世事,却不等于他是榆木脑袋。这番话拒绝的意思显而易见,明远不由失望:“仲小姐心里已经有了人,所以不能再有我的一席之地?”
“嗯,”仲冉夏不忍伤他的心,只含糊地应了一声,便转开了话题:“那本秘籍,小师傅还是别再修炼了。”
“不,”他想也未想,立刻答道:“此心法奇特,修炼不能停,若了停了下来……”
“停了会怎么样?”她不禁大感好奇,这本“芙蓉帐”历经多人之手,猜测不断,不料辗转到最后,居然是明远参透出来了。
“此事,我曾发誓,不得告知他人。”小和尚眨巴着眼,颇为无辜。
仲冉夏又不能真的逼迫他说出来,像明远这般诚实的人,说不准还发了什么毒誓,只得惋惜道:“既然如此,我就不便追问了。”
再三确认这本秘籍不会伤及身体,又没有任何后遗症,她这才终于是放下心头大石。
不过十天,“芙蓉帐”的效果便出来了。
众位长老级人马的功力不知提升了多少倍,走在路上像是脚底生风,满面春风自是不在话下。
此时,风莲向她提出,最后一部分的内容将会有所保留。
仲冉夏想了想,并没有提出异议。
反正这人的目的,她是一清二楚。不舍得将秘籍尽数传授是一点,另外自然是不愿这些人在短时间之内超过他甚远。
到时候,以风莲现在的功力,要压住这些人,恐怕不容易。
仿若平常般品茗闲谈,仲冉夏状似无意地问起一句:“那本秘籍,风公子还在继续修炼么?”
他眼神一动,笑道:“夏儿怎地突然关心起我来了?”
“若是风公子不方便说,就当我从来没问过。”懒得跟风莲磨嘴皮子,她转开脸冷淡地说。
“我只是太惊喜了,夏儿所问,我自是知无不言。”他笑了笑,从容答道:“这秘籍实在精妙,尤其是最后一节,至今我尚未参透,不敢胡乱修炼。”
言下之意,风莲便是停下来了。
闻言,仲冉夏不知是惊是喜。
他这样停了,说明并未看透“芙蓉帐”其中的奥妙。只是,听明远的语气,这后果却并非常人能承受的。
她心底有些庆幸,若是风莲仍在修炼当中,自己就得犹豫该说还是不说。如果不说,刻意隐瞒,难免会受良心谴责;如果说了,她得如何解释,风莲又是否会觉得自己在寻借口阻拦他练功?
不管如何,这并非坦白的时候。
若果风莲知晓了,指不定会如何对付她和明远。
于是,仲冉夏暗暗决定,保持沉默了。
“那些人功力大增,如今为否更不易掌控?”瞅见对面探究的视线,她淡淡问起。
风莲嗤笑一声:“围剿天凌府,此等大事若果成了,便是大功一件,他们人人皆有功劳;只是若是一败涂地,那么,自然需要一个替罪羔羊,揽去所有的罪责。”
抚着杯沿,他冷声道:“此时此刻,他们还不敢跟我撕破脸,免得以后少了一个任意驱使的傀儡,一个可以顶罪的最佳人选。”
仲冉夏偷偷摸了下心肝,原来所谓的正派也少不得阴险,这能算是传说中的潜规则?
“想必,风公子也不想再继续担当这样的角色,是么?”她淡定地喝了一口茶,笃定地反问道。
“当然,”风莲浅浅笑着,忽然大掌覆上她的手,低问道:“夏儿以为,我们什么时候进攻北山最为妥当?”
仲冉夏略显惊讶,倒是没有立刻抽回手,反而报以一笑:“风公子胸有成竹,又何必多次一问?再说,我只是提过几点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要如何做还是你做主为好。”
不然,到时输了,岂不是要将所有的罪责推诿到她身上去?
见仲冉夏没有动,乖乖地任由他轻抚着手背,风莲唇边的笑意不由更深了:“也罢,此事急不得,就不劳夏儿再费心了。若果又瘦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她面上波澜不惊,作势要斟茶,顺道将手不着痕迹地抽了回来:“风公子,此事重大,切勿走漏风声。”
“夏儿说得甚是,我手底下向来不留多嘴之人。”丹凤眼微微眯起,笑得好不灿烂。
仲冉夏略略颔首,冲洗着茶具,专心泡茶。
若果她知晓此番无心的一句客套话,竟让数人平白丢了性命,恐怕以后说话会更加谨慎小心,再也不会脱口而出了。
我等你
翌日一早,仲冉夏起来发现,院中的仆役被换下了一批,不禁疑惑。只是与她不相干的事,向来不会多管闲事。
只是午后风莲现身,笑吟吟地请她与明远上了酒肆外等候的马车:“此处简陋,若是暂住还可,只是长住就未免过于寒酸了。”
小和尚不解道:“小院清净,整洁舒服,怎算得是寒酸?”
仲冉夏却是皱眉:“风公子,此话骗骗小师傅还可以,对我是不起作用的。”
当她是三岁小孩么?
那院落中吃的用的,哪一样不精致?风莲居然敢用“寒酸”二字来形容,又急于让他们两人离开,这其中铁定有猫腻。
他笑了笑,简略说道:“长老们生怕走漏了风声,让江湖上的人知晓他们修炼了‘芙蓉帐’,未免节外生枝,所以才……”
仲冉夏挑挑眉,听出了言下之意。那便是担心她跟小和尚学了去,当他们是家贼来防了?
“如此,我们这要去哪里?”
“我在城外有一处别院,鲜少人知道,将夏儿和小师傅安顿在那里是再好不过了。”丹凤眼微微挑起,风莲笑道:“自然,我亦会一并随行。”
既然他都决定好了,如今也不过是告诉两人这个决定而已。仲冉夏有些不悦,见明远未有所感,神色平静,她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所谓的别院,却是在极为偏远的郊外。
马车行驶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在一大片的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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