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膳时分,远处走来一群端着饭菜的妇人,那饭菜的香味四处飘散,传到众人的鼻子,引得本就饥肠辘辘的人一阵垂涎欲滴。
众人皆以为这是郡王府的下人送午膳来了。待那些个妇人走近了,人们方才看清楚走在最前方的妇人面貌。
有人惊道:“那不是于家的阿然小姐吗?她不是早已经离开咸阳城回京了吗?怎会在此出现?”
周天行抬首看去,见到于然正对着他粲然一笑,他的眸子立即一沉。
于然走近,好似没有看到周天行眼中的不悦,径直说道:“王爷,然前日到明瑞侯府代替母亲给外祖母拜年,刚巧听到王爷今日亲自春耕之事。然以为,春耕乃是天下大事,然虽为妇人也该出些力才是。可惜,然手不能提、肩部能扛,思前想后,终于让然想到,何不如为各位忙于春耕的丈夫们做些饭菜,令大家更有力气干活。”
话毕,赞誉之声响起。
“都道于家阿然小姐贤惠,今日一见,此言不虚!”
“阿然小姐对王爷之心,对天下之心,令人敬佩呀!”
“王爷好福气呀……”
“这世上,怕也只有王爷这样的丈夫才能和阿然小姐匹配!”
“如此贤惠妇人,王爷应该早早娶回家中才是!”
……
在这议论声中,于然娇羞的看向周天行,周天行依旧面无表情。
她对他的冷淡浑然不觉,依旧笑意盈盈,朗声说道:“诸公请不要如此说,然愧不敢当!然这里有一言,想说与王爷及诸公听。”
她话落,众人安静的看向她,静待她的下文。
她盈盈一拜,道:“想来诸公都知道阿语妹妹新丧之事……”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环视一圈,继续说道:“王爷是重情重义之人,言及要为阿语妹妹守节三年。古来,皆是妇人为丈夫守节,如今王爷竟愿意为妇人守节,此乃仁善之举。家父为此暴怒,诸公为此进谏,然却以为,郡王乃是伟丈夫,天下该敬佩而非责难。郡王此举,不仅为私情,也为大义!阿语妹妹,可是天下大贤——何太傅的遗孤呀!且,然以为,如此伟丈夫,当是天下妇人的良配。然有幸能与郡王相知,岂能不体谅他的心意?今,然在此恳求各位,勿要在为郡王守节之事进谏,然尚愿意等三年,难道诸公反而等不得吗?”
她话落,群臣连连颔首,看着她的目光,除了赞赏还有敬佩。这个妇人,有见识,有广阔胸怀!
就连一向主张何语为正妃的郑明远到了此时也露出欣慰之色,举步走出,对着周天行一拜,道:“郡王,阿然小姐重情重义,且识得大体,实乃王妃不二人选!”
此话一出,众人附和,道:“阿然小姐实乃王妃不二人选。”
周天行暗暗叹了一口气,手下意识的伸向怀中,摸了摸被巾帕包裹着的信笺,道:“此事,三年后再议!”
“这……”
眼见众人面露不赞成之色,于然又是大方一笑,道:“诸公何必着急,难道忘了然方才的话?然愿意与诸公一起,等候郡王三年!”
周天行看向她,眼中神色不明,道:“多谢于然小姐体谅。”
于然一愣,细心的注意到他唤她于然小姐,而非阿然。本欲劝说他不必如此生分,可转念一想,她真正的敌人已经死了,三年里其他妇人都没有机会。而三年后,即便她没有大好年华,却博得了天下人人赞誉的美名,这王妃之位,舍她还有谁?
她面上依旧是宽容的笑,答:“郡王客气了!”
众人无话,开始聚到一起吃午膳。
膳毕,周天行准备再次下地耕地,忽闻有人高声喊道:“圣旨到,圣旨到,定安郡王周天行速来接旨!”
众人闻言一惊,京中有旨意,竟然没有提前接到消息。
转眼间,五六十个侍卫护送着三辆四轮马车驶到了他们跟前。
马车停下,一个手拿明黄色圣旨的太监走了出来,高声喊道:“定安郡王周天行,跪听接旨!”
周天行率众人上前,伏地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安郡王周天行乃天下之肱骨,皇族之楷模,朕身为其皇兄深以为傲。朕时时思量先皇之淳淳教导,惟愿传承敬天顺民之道,做仁义之君,施兄友弟恭之举。今,朕于京城之中闻得胞弟之妃辞世,朕深感悲恸,每每想到皇弟之境遇,便夜不能寐。特此赐下美人十人,黄金百两,慰藉朕之皇弟。望皇弟早日振作,勿负朕之期望!钦此!”
“臣,谢陛下隆恩!”
周天行说完起身,上前恭敬的将圣旨接到手中。
传旨太监对着周天行颔首,而后扭头,向着后面的两辆马车朗声道:“请美人下车!”
话落,马车车帘被掀起,身着华服的妇人一个接着一个,施施然走出马车。这些美人,个个不同,环肥燕瘦、玲珑高挑、端庄艳丽,一应俱全。
最新章节下卷 一世情缘 第三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三)
十个美人环视面前的众人一圈,最后都把目光定在周天行的身上,纷纷娇笑着款款走到他面前,轻轻一拜,道:“参加郡王!”
话落,竟然不及周天行命她们平身,众美人便已经直起了腰,你碰碰我,我推推你,互相笑闹着打量周天行。
有胆子大的,还大声说道:“以前便听人说郡王相貌堂堂,如今一见,真正俊美呢!”
“是呀,是呀,郡王真好看……”
“十分好看,我竟然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丈夫……可惜,就是不爱笑。”
“郡王可否笑一下?我等胆子小,郡王这般不苟言笑,着实吓人呢!”
……
美人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周天行身后的大臣和随从皆是面面相觑。看她们的举止,听她们的谈吐,这些所谓的美人,绝不是从士族中选出。只怕,连普通的庶族都不是。依那轻浮之像,该是出身寒门或者风尘才对。
大臣们开始低声议论,随从们面色也十分不好。暗道,陛下送美人之举,一为监视郡王,这二,怕也是为了污郡王之英名!
周天行依旧面无表情,好像从萧予绫去后,他便经常是这般,不喜也不悲,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调动起他的情绪。
这时,传旨的太监对着周天行一笑,道:“郡王,陛下对郡王很是挂心,特意嘱咐奴才给郡王带个话!”
周天行弯腰俯首,道:“臣弟,恭听!”
“郡王不必如此,陛下来时特意嘱咐奴才,这只是体己话,并非口谕。”
闻言,周天行站直了身体,微微颔首。
“陛下说,丑妇去了便去了,郡王切莫伤心。不想娶妃便不娶,娶进门的妃子其实也无趣,倒不如让这些美人多陪陪郡王,也好让郡王开心些。若是她们当中有谁能诞下孩子,郡王便给她们个名份吧!”
周天行颔首,问道:“既然皇兄已经言明是体己话,那本王是否不需以君臣之礼奉行?”
传旨太监颔首,答:“是这个理!”
“既如此,劳烦公公告知皇兄,那丑妇虽丑,却也是患难之人。这美人虽美,奈何本王要守节三年,若是留待三年后享用,恐糟蹋了皇兄美意!”
“这……”
传旨太监顿时噎住,不知道该如何说。犹豫再三,只得看向十个美人,向着她们使眼色。
众美人会意,莺莺啼哭起来。
有人道:“郡王这是要我们姐妹没有活路吗?”
“陛下曾说若是郡王不满意我等,留着我等便也无用了!”
“我看郡王长得俊美,怎的如此心肠?”
“郡王难道要我等十人今日死在郡王面前吗?”
“呜呜呜……郡王好狠的心……”
……
哭着哭着,有一个美人猛然扑向周天行脚下,周天行眼疾手快避开。可,还不等他站定,好几个美人尽相扑了过来,令他避无可避。
一时间,他被十个美人团团围住,一张玉面顿时黑如玄铁。
见状,于然大喝道:“尔等不识礼义廉耻吗?”
众美人一愣,有美人噗嗤笑了出声。
那美人笑得前俯后仰,问:“我等身为妇人,只识侍奉丈夫之道,礼义廉耻为何物,拿来可有用?”
“你们……”于然脸颊胀红,却说不出斥责之话。她素来骄傲,且深受士族思想影响,哪里能和这些嬉皮笑脸的美人们对峙?
众美人依旧跪在周天行的脚下,神色不见半点紧张。
传旨太监道:“郡王,这些美人若是郡王不要,大可任意处置,只是还请郡王记得上书给陛下奏明缘由!”
周天行无奈,太监这是在提醒他成帝的美意不能拂逆。
沉吟片刻,他只得出声唤道:“王虎!”
“小人在!”
“你将十位美人送回府去妥善安置。”
“是!”
于然见状,蹙起了眉头,欲言又止的看向周天行,最后终于忍不住说道:“郡王,此等妇人身份低下,即便是陛下所赐,也不配侍奉郡王。还请郡王三思,不要因为几个妇人污了郡王的贤名。”
她话落,周天行尚来不及回答,其中一个美人便站了起来,看向她,啧啧道:“你是何人?”
“我乃京城于家嫡女,阿然!”
于然的口气极为骄傲,她是士族小姐,且是嫡出,这确确实实值得骄傲。她的身份,是她傲视众女的资本。
也不知那个美人是因为全然没有领会她的意思,或者没有听过她的名讳,还是故意气她。
只见美人面露不解之色看向她,问道:“京城于家?既是于家人,为何不在于家,却跑来这里对郡王的事情指手画脚?我听闻郡王并未有其他妻妾,你也该和郡王府无关才是,为何能管我等之事?”
于然气得身体发抖,咬牙切齿的看向对方,却找不到一句反驳之话。
周天行扶额,道:“王虎,还不快速速请几位美人上车?”
王虎连声称是,转而将美人们一一请走。
待到众美人走远,传旨太监告辞,于然方才转身,愤愤然看向周天行,道:“郡王,阿语妹妹若是在天有灵,定然不愿意看到这些妇人!”
周天行轻轻扫过她的脸,看向远方,没有理睬她的话语,而是幽幽道:“以后,不要再唤她做妹妹,她乃是家中独女,并无姐妹!”
于然双目圆睁,不敢置信的说:“郡王怎可如此对我?”
她的话,周天行好似没有听到,他收回视线,转身走向田地。
他刚走到田中,易主薄忽然上前,道:“郡王,臣家中有急事,可否先行?”
周天行看向易主薄,发现他急得满头大汗,颔首,又问:“有何事?可需本王帮忙?”
“家中内子怀孕四月,忽然出现滑胎之像。”
“你回去吧,本王立即命人唤王府大夫到你府中去。”
易主薄慌慌张张离开,甚至连谢恩都全然忘记。
此事,周天行本也没有放在心上,唤了个侍卫将王府的大夫接去易主薄的府中,便与众人开始耕地,直到接近晚膳时分他方才打道回府。
晚饭过后,他浑身酸疼,尤其是两个腰窝,提笔也着实吃力,遂唤大夫前来为他诊治。
他趴在榻上,大夫正在为他推药,一时无事便问道:“易主薄之妻儿可好?”
“哎……”大夫惋惜的叹了一声,道:“孩子没有了,易夫人身体也着实伤得严重,怕是以后不能再有孩子了。”
“怎么会如此?本王曾与易夫人有数面之缘,见她身体康健,不像是体弱之人。”说到这里,他话一顿,转而问:“莫不是……被人害了?”
“非也。”大夫摇头,进而解释:“小人问过易府下人,易夫人早晨起来想吃鲜物,她身边的丫鬟便找了几只螃蟹腿给她做汤吃。这螃蟹,乃是属阴化瘀之物,尤其是那螃蟹腿最是厉害,对孕妇而言无异于毒药,胎儿当然保不住。”
大夫的话,好似给了周天行当头一棒,打得他双耳嗡嗡作响!他想起,从京城回咸阳时,在马车上,于然给萧予绫吃的菜肴中就有螃蟹!
当时、当时萧予绫一口咬定于然害她,可他明明暗中吩咐下人将菜拿去喂狗,狗食过那些东西后并没有出现异常。
原以为她是在置气才会胡乱指责于然,可现下看来好像不是这般!难道……那些食物、那些食物只是针对她?
思及此,他倏忽转身,酸疼的腰窝因为他这猛烈的动作而作痛,顿时令他冷抽一口气。
“王爷……”大夫大惊,不懂他为何如此激动。
他忍着身上的疼,一把抓住大夫的衣领,问道:“你说螃蟹会令孕妇滑胎?”
“当、当然。尤其是、尤其是蟹腿。”
“那薏米粥和甲鱼汤呢?这两样、这两样会令人怎样?”
“薏米乃是催宫之物,甲鱼乃是散瘀之物,皆能、皆能令孕妇滑胎。”大夫说着,小心看向他,总觉得他的双眼凶光毕露,好似要杀人一般。
“你没有弄错?”
“小人虽然不是神农氏未曾尝尽百草,可也自幼钻研书籍,这些东西自是不会弄错。”
闻大夫之言,周天行松开了手,身体一僵,重重摔向榻上。而后,仰头望着房顶,脸色惨白、双眼空洞,好似受了极大的打击。
“王、王爷。”
周天行没有听到大夫的呼唤,喃喃自语:“原来是有孩子,原来是有孩子了……”
“王、王爷……”
大夫再唤,周天行总算是有了反应,摆了摆手,道:“你退下。”
大夫犹豫一会,站在原地不动。
周天行一下坐了起来,怒道:“本王让你滚!”
他素来礼贤下士,且出了名的儒雅有度,现下却双目赤红、脸上青筋*,咬牙切齿,这副狰狞模样,吓得大夫当即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房中重新安静下来,他如同受了重伤痛极难忍一般,重新倒在榻上蜷缩起身体,一手挡住自己的双眼,一手捂住胸口,瑟瑟发抖。
他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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