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变化这麽大?”
我抬头,挑眉:“唷,你还不满意?不满意我陪别人去,点莲少爷我的人多得很。”
段尘诗笑笑,徐徐踱步而来,挑起我的下巴:
“长得不赖,怎麽这麽凶?你还是豔门呢,我看呀,该去野门。”
我才猛然想起我这是在挣钱,於是又笑道:
“段庄主,你要玩什麽嘛,人家陪。”
“我要玩床上的。”
“告辞。”我起身,拱手。
“慢著,你可知道我段尘诗是什麽人?”
“尘诗作剑雨作刃,酿月风流不沾花。方才已经说了,段庄主大名早已久仰。”
“我看上的人,是一定要吃掉的。”
“少爷我不卖身!”
我刚走一步,他已伸手卡住我的脖子。我转身,簌簌簌簌瞬间四掌击去。他只挡住两掌,撞在墙上。我足下一点,轻跃到他面前,悄无声息。抽他的剑,指他的喉:
“出去以後,给他们说,本少爷伺候得好得很,知不知道?”
“知,知道。”
“一千两。”
“好好。”
“你要不给,你小心你女儿……”我淫笑著,摸摸嘴巴。
“知道知道知道,你放我出去。”
我拉门,一脚把他踢出去。
腿还没收回来,就看到门口站著的犹冷。
我立刻扑倒在地,抓住段尘诗的手:
“段郎,你还好吧?”
“好,好,我很好。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了。”
“犹冷姐姐,段郎说他还好,他今天累了,我再扶他进去休息一下……”
“有人开三万两点你。”犹冷淡淡道,“不过你不能去了。”
“啊?为什麽?”
犹冷看著地上的段尘诗:“你说为什麽?”
“那人叫什麽名字?”
“白翎。”
十里红莲豔酒四三
“我去了。”
我又被犹冷拉回来。
“我说了,你不能去。”
突然有很多问题。
首先,风雀、红裳、鬼母,三观之首是风雀。白翎管风雀,也就等於管了红裳和鬼母。他来这里嫖妓,怎麽还要付钱?其次,光看到一个重莲的名字,就值得他花大笔钱去见一面?再来,白翎可是认得我的。如果他当场把我揭穿,我就真的暴尸街头了。
“好吧,我不去。”我道,“不过,我很想知道,白翎怎麽会花这麽多钱?”
“这些你没有必要知道。”
犹冷走了。
一到晚上,花满楼简直是人山人海。我挤回自己的房间,碰巧看到杜炎捧著珠花飞奔而出,边跑边往头上戴。他身後跟著一帮男男女女,都跟赛跑似的,颇有意趣。
没料到他平时蛮柔弱,跑步速度这麽快。
我跟著人群出去,挤在大厅门口到来不去。楼梯上站满了姑娘相公,大堂中央坐著一群人,一堆女人,一堆男人。
坐在女人堆最前头的女子背对我,不过我看出了是红裳。
那一堆男人都穿著雪白镶青的衣服,整齐地背著手站立。而最前端与红裳面对面的男子翘著二郎腿,腿上绣有一只六尾火狐。
这一回白翎没有戴斗笠。但是隔得太远,人头又挤来挤去,根本看不到。
他们的谈话内容我也听不到,身边两个嫖客讲话简直叫震耳欲聋:
“说真的,女人这玩意还真是越漂亮越拽。花满楼的女人是我见过最美的,但也是最贵最势力最难搞的。”
“确实,我开始还不相信会有踢床这种事。上次我搞冉冉的时候就真给她推了。你说这麽突然拔出来,她不痛啊?她还是柔门的头牌呢。柔个屁!”
“酒、剑、女人、朋友。男人得这四样,便是消遥自在。哪知每一样都不好得。你说吧,女人有什麽想要的?无非就是男人。怎麽这里的女人就这麽拽呢?”
“行了吧,谁叫这红裳观有天山支撑?白翎今天来,说是嫖娼,实际不就是给这些嫖客下马威,告诉咱们谁惹她们谁死?”
“起码花满楼的人还让男人碰,有银子就够了。你怎麽不看看当年的双成楼?就算是只公蚂蚁,都别想爬进去。”
“你说步疏?这女人他妈就是欠操。”
我听起劲了,拍拍其中一人的肩膀:
“大哥,你见过步疏?”
“怎麽可能没见过?那女人是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自己的脸。她是我见过最贱的女人,但长得漂亮有什麽法子。”
“怎麽个贱法?望大哥指教。”
他大体说了一下,语句比较粗鲁,还有点含糊。整理清楚大概是这个意思:
花满楼的六扇门中,每扇门都有个首领。豔门红裳,娇门犹冷,冷门仙姬,巧门闲吟,柔门冉冉,野门飞漠。而花满楼六大头牌我之前已经听过。红裳只是老鸨,不卖身。另外五个门的首领分别是五大头牌。还有一个头牌,也就是头牌之首,上一季的大花魁,步疏。
步疏是六个头牌里唯一有条件卖身的。
有要求不是罪,她的要求也只有两条。但因为这个,她被无数男人唾骂。
一,豔酒。
二,重莲。
这就是她的条件。
以那俩男人的话说,她这样还不如不卖。
步疏现在不在花满楼。严格说来,她并非红裳观的人。
她是豔酒的人。
她来参加花魁大赛拿第一是显而易见的事,但她的目标不是宣布自己的美貌。而是她的所属权。
混入英雄搏斗与武林纷争的女人,总是很容易出名。
豔酒的神秘感让人们大大地提高了对步疏的期望。
然而,她不曾让人失望。
我越发觉得步疏是个奇女子。她就像个价格昂贵的极品花瓶,只给插两种植物。
一朵是倾国倾城的红牡丹。
一根是野生野长的狗尾巴草。
品位相差如此之大,果然不是凡人。
不过我更好奇豔酒。
究竟是什麽样的男人,可以长这麽丑还吸引绝世佳丽。
究竟是什麽样的男人,在占有了这样的美人以後容忍她对外宣传她还喜欢另一个男人。况且,这个男人还是重莲。
或许他只是想要吸引别人的注意,让别人看看,最美丽的女人同时爱他和重莲。那他和重莲平起平坐。
天山想要对付重莲?
白日梦。
人群实在太挤,而且还有人拦路不让过去找人。我想这是个大好时机,赶紧赶回豔门。
果然庭院已空。
我偷偷溜到石墙那里,转动石狮的铜铃。
果然,那两个女人的声音又一左一右传过来:
“腻玉染深红。”
“豔丽难常好。”我接道。
“接口错误。请离开。”
我莫明其妙。
我分明听见两次是“豔丽难常好”,怎麽会错误?莫非她们能听出声音?那要接口来又有什麽用?
但不敢多试,回了房间。
年一过,春寒料峭,天稍微变一点,我的伤口就会疼痛难耐。再无力气出去看,在床上滚了一个晚上。
直到杜炎回来,我都没有入睡。
他推开门,气急败坏道:
“所有人都在找你,你在这里做什麽?”
“找我?”
“大尊主指定要你,你怎麽回事?”
这下真的不好了。如果被他发现,我绝对死定。我哑著声音说:
“告诉他我和重莲一点都不像。我是随便取的名字。若有冒犯'炫‘书‘网',替我道歉。我的胃不舒服……”
“我看,你是想要故意吸引尊主的注意吧?”
“被你发现了。”
“你起来!你给我交代清楚,你和他是怎麽一回事?”
我特想问他一句话:姑娘,我和你很熟啊?但终究忍了。他後面一句话还未出口,门口又有丫鬟道:
“冰语,二尊主找您。”
杜炎脸色变得很难看,但又不敢多说,出门去了。
二尊主?
大尊主是白翎我知道。但不知道鬼母和红裳哪个是老二?
“另外,二尊主说,刚才在门口对接口的人也请去一趟。”
“好好,我去我去。”我立刻跳起来。
杜炎道:“可是大尊主在找他,如果他不去,恐怕……”
“你不说,谁会知道?”
杜炎只好埋头走了。
我们又到了那个石狮面前。
双女音响起:“腻玉染深红。”
“绝色难常在。”
石门打开。
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分明是同一句接口,为何答案会不一样?
只是进去以後,仿佛从仙境掉入十八层地狱。
这边灯火辉煌,那边黑灯瞎火。一条阴森森的羊肠小道,弯弯曲曲直通向无尽的黑暗中。
左边右边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草丛,看去却是深渊。
道旁是两排幽微的红色蜡烛,走上去像在走黄泉路。
杜炎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但脑袋都不由自主缩入衣服。
忘了走了多久,只记得拐了几十个弯,分了十几次岔。倘若不是跟著别人,保准迷路。
道路突然,一个黑色小亭。
亭中坐著一个女子,声音沈稳而缓慢:
“杜炎,你胆子真不小。我告诉过你的话,你全部都忘记了?”
这声音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
“我……”
“另外,刚才在门口试接口的小子,”她打断道,“你的蝴蝶骨上种了个遗忘蛊,再不取出来,恐怕就要溶入骨子里,就打算一直这样,忘记的东西就忘记了?”
原来,当初血凤凰和我交合的时候一直按我的蝴蝶骨,是在种蛊。
“什麽?蛊?”我愕然道,“你怎麽知道?”
“我接触毒物多少年?根本不用看,方圆十里内只要有类似的东西飘过,我用鼻子嗅一嗅都能嗅出是个什麽毒。”她冷笑,“不过,殷赐那小子的蛊我解不了。”
十里红莲豔酒四四
我给她说得一头雾水。
第一,我隐隐记得在那个茅厕底下的隧道里,听得了什麽重要的消息,但是一和血凤凰交合过以後,就把关键的对话忘记。我记得只有一句话,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这就是因为她在我身上种蛊的原因?
第二,这个人是鬼母无疑。但她的声音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第三,殷赐是什麽人?
这三个问题,先问最後一个比较保险。
“殷赐?”她慢慢道,“他是一个大夫。救人无偿。杀人无偿。”
“他的字可是行川?”
“看不出来,你居然听过他的名字。”
她的身影慢慢转过来,我闻到了一股清雅的幽香。但依然看不清她的脸。
“他在我身上种的蛊,很严重?”
“不严重。只是让你遗忘了一些瞬间发生的事情或者说过的话。当然,这一句话必定相当重要。因为所有蛊都是对身体有害的,而你身上这个无害。无害的蛊可以说是价值连城。”
“种这个蛊的人是个女人,应该不是殷赐?”
“他只负责制蛊,至於是不是他自己放的,这说不定。会种蛊的人多了去。”她说完,转头对杜炎道:“杜炎,你自己说该怎麽办?”
杜炎二话不说,开始往脸上抽耳光。
那巴掌扇得叫重。杜炎平时性格如此自怜,不知怎得下的了手。
鬼母一直没讲话,他扇了大概五六十下,她道:
“住手吧。去给我分妖毒蛊。”
杜炎刚一退下。我突然想起了她的声音。
“住手”这两个字,她在另一个地方说过。
我和重莲从乱葬村逃出,被天山人包围,她那时就说了这句话。
不过,她为什麽要救?她应该是重莲的敌人。
不排除其他可能:她觉得直接杀死重莲太便宜。或者说,她想独占重莲。
当然我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问她。
“二尊主无法替晚辈解蛊吗?”
“不是不能,是不愿。”
“为什麽?”
“殷赐和我井水不犯河水。他认识的人种下的东西,我不愿意管。况且,你也没必要解了。”
井水不犯河水?
看来,行川仙人不是天山的人。
而且,她最後那句话说得我毛毛的。预感不好,转身欲走:
“好吧,那我自己去找他。多谢前辈。”
“慢著。你都到了这里,还想活著出去麽?”
“为什麽不能?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你还跟我装傻?信不信我让你死得难看。”
不装傻死得更难看。
“我真不知道,前辈莫拿我开玩笑。”
“你在鬼母观。”
“天!”我故意吸一口气,“我临死前才知道,鬼母观竟然是一个这般神奇的地方!”
鬼母冷哼一声。
“更没想到,鬼母尊主竟然是个如此年轻的女子!”
“你怎麽知道我年轻?”
“听声音便知道,您最多不过二十五。”
红钉叔叔的忠告:猜一个女人的年龄时,不用担心,尽管往小的猜。但太夸张也不好,最好是比你看到的小五岁。
“是麽。”鬼母轻笑出声,“二十五是小丫头了。”
我愣了愣,我听她声音也就三十。
但等她出现在光下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据说她长期和毒物接触,泡蛊水沐浴,应该已经是个烂透的人。
但她的皮肤好得惊人,别说皱纹,就是二八少女看了都得自卑。双颊很瘦,眼睛半睁著,媚态十足。
眼睛永远都骗不了人。
苍老的人,眼神总是会失去光彩,失去对新事物的好奇。
“前辈,您,您究竟多大了?”我承认我有点夸张。但惊讶也是真的。
待她慢慢走到灯光下,我才发现她走路有些不稳。
确切说,有一只腿很僵硬,像死物。
我尽量不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腿上。
她轻描淡写:
“这条腿是假的。”
“不妨碍主人的美。原来不知道,经常和毒物打交道的二尊主竟然如此美丽。”我嗅嗅鼻子,“而且还这麽香。”
“是麽。”她嘴角微微扬起,“毒物很大一部分都是香的。正如会发出香味的人,大部分都很毒。”
我蓦然想起重莲。
她抬头看看我,拍拍我的肩。我一想到她浑身是毒,就特别想缩回去。但还是忍了。
她要想杀我,迟早会下手。
“小子,你居然不怕我。”
“我为何要怕?年轻漂亮的人,我从来不怕。”
“身处江湖的女人,应该具备什麽?”她浅浅一笑,看我半天,眼神特别沧桑,“剑、胭脂、粉盒、毒药、男人。年轻漂亮,只会让你吃亏。”
“既然不要漂亮,要脂粉做什麽?”
“对付需要年轻漂亮女人的男人──是男人,不是情人。”她顿了顿,又道,“你回去吧。”
我没反应过来。她就这麽放过我了?
“如果是换做别人,我早杀了。”她转过去,轻声道,“我儿子若是没死,和你一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