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人说过,迎面走来两个穿一样衣服的女子,如何辨别哪个是妓女,哪个是黄花大闺女──吹来一阵风,黄花大闺女先压裙,妓女先压发。
这样关键的时刻,白翎居然仍背对著我,以掌击起水花,直冲我面门。
我立刻回掌。
等水花消失以後,他已经戴好斗笠,正在穿裤子。
“你何时醒的?”他不紧不慢道。
“我一直醒的。”我走近两步,挑挑眉毛,“所以,该看到的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也看到了。”
白翎没有说话,但身子明显一震。
嘿嘿,臭小子,比黄毛丫头还真好骗。我咂咂嘴,沮丧道:
“为什麽不早点告诉我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为什麽呢?”
“你少装。”
“原来你暗恋我已久,是因为……唉,为什麽不早点告诉我呢?”
“你……”
“告诉我,为什麽要瞒著我?”
“不要再说了!”
我嘴巴上是淫笑,心里却咯!一跳。这白翎竟然真的暗恋我,指不定还是我认识的人。这下子尴尬了。他每每提到重莲,都是一副酸相。不晓得人还当他是暗恋重莲呢。
给不喜欢的男人喜欢上,真是一件痛苦的事。
遇到这种难缠的家夥,跑得越远越好。
“凰──”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只看到了你的命根子。都是男人,有什麽……嗯?你刚才说什麽?”
“没事。”
他走到一边,用软巾擦拭发上的水珠。
轻乌帽,长白裘,这小子整体效果真的不是一般好。就是骨架瘦瘦,再少点肉,整个看去就有点弱不禁风。还好个子蛮高,说难听点撑死一竹竿。要矮了,又一姬细腰。
我就不大明白了。这些个人都是男人。而重莲还不算个真男人,宽肩长腿,骨架还相当舒展,怎麽蜕变的?
“林宇凰。”白翎忽然转过来。
“别叫这个,我提心吊胆的。”
“你可以回去了。”
“你叫我来,不是有事要说麽。”
“本来是想让你陪我睡,但现在好像不大可能。”
这小子说话真不含蓄。不过也不知道是哪个菩萨爷爷这麽好心,把他给搞到硬不起来,不然今儿我吃不了兜著走。
“大尊主,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花遗剑的事,我不帮。”
“好吧,我不强人所难。是这样,我背上被人种了蛊,听说是殷赐做的蛊。他和步疏关系不错,想来和你关系也还说得过去,你帮我请一下他可以麽。”
“在哪里,让我看看。”
我拉开衣服,露出後背:“不是很明显,但有个小豆。”
他走到我身後,把我挪到灯光下。
可能是用冷水沐浴的原因,他的手指很冰凉,跟上次一样冰凉。他手指按在我的背上,有些颤抖。
“嗯,我看到了。”
“大尊主啊,你声音怎麽这麽抖?著凉了?”
“没……”这话刚一说完,他似乎吸了一口凉气,然後重重地咳了几声,又忍住咳嗽,憋得我都想跟他一起咳了。
他飞速抽出腰间的药瓶,倒药丸子,吞下去,咳嗽还没停:
“殷赐现在已经走了。你下个月初……到,咳,到少室山找我,我会找解药给你。”
少室山?
缺右眼说的果然没错。天山的弱点是少林武功。白翎来洛阳还这麽忙,肯定是为了去寻找和尚们的弱点。
“可是我走不出洛阳。”
“没事,我会……咳咳,会放你……”
我实在看不下去,拍拍他的背:
“唉,你也是个病壳子。”
他愣了很久,忽然重重把我推开:
“滚!”
没料到这家夥病不轻,身手也不弱。
我拍拍手,转身就走。
又不是我家媳妇,我干嘛让他?
白翎还在那里咳嗽。可是刚走到门口,他就追上来,咳嗽声还一直跟上来。快到我背後的时候,我忽然转过去:
“什麽事?”
他定在原地,不动了。
“没事我先走了。谢谢你啊。”
他没有说话。
我赶快溜。
这下惨了,惹了不好惹的人。这世界上最不好惹的,就是感情丰富的人,这种人分三类:一,女人。二,重莲。三,林轩凤。
白翎大爷看上去又是一个很容易“痴情”的人。上苍保佑,他千万别跟我玩真格的啊,他把我当兔儿爷都比跟我动感情好。
前面的已经让我吃不消,再来一个我这老命也别想保了。
一盏茶过後抵达自己的房间。
房内黑暗,我走到窗边,摸索著寻找火折子。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闪过一道黑影。
火折子是摸到了,但我站著没动。
时间凝固一般,万物静止。
我捏住火折子,慢慢寻找它的端,另一只手摸到油灯。我把油灯抬起来。
一把剑冲破纸窗,刺向我。
我往後一闪,油灯的尖锐部分扎入握剑人的手背。惨叫一声。竟是女人。我刚想反击,窗口翻倒,一大群女子蹿进来。
原来殷赐说的是这个。
女子们将我团团包围。
“不要杀,先折磨一下他。”
“把脸划花。”
“不,切了他。”
我道:“妓女身上死,宦官也风流。你们鸡奸我吧。”
鸦雀无声。
这些个人里居然还夹了个杜炎,我大叹白翎的崇拜者群真是强大。
“杀了这个淫贼!”
“大尊主是怎麽看上他的!龌龊!”
这些女人真的是妓女麽?这种等级的黄段子都不得?
语毕,长剑簌簌刺来。我轻而易举闪躲。殷行川料事能力还不及白公子,妄称仙人。我正想红裳观都是一些草包料的时候,老大来了。
月下一身紫红衣裳,鸢尾花瓣一般豔丽惊人。
簌簌簌簌几剑,我连忙用台灯接招,勉强能应付。
但周围的女人又围上。
已经相当勉强。红裳手一挥,几支闪闪的飞镖击来。
我闪开,再当当挡了两剑。
几支红缨针飞来。
再闪。但人太多,已经快反应不过来。
根本没时间去拿天鬼神刃。凰羽刀又不在手上。
一把黑砂飞来。
我闪开,左眼眼睛中了毒砂。我捂住眼睛,但她又一剑,我连揉眼的时间也没有。单闭著眼睛,眼球发烫,泪水直往外涌。
这房间又无法施展轻功,我连连後退,直到无路可退。人太多,总会给逼死。
原来殷赐是个神人。
可惜我连自己为什麽会给人杀都不知道。但死前,起码要看看这红裳的庐山真面目。
於是,抵死一搏,扔出灯盏,直击她的帽檐。
转眼,又一把砂铺天盖地而来。
不过这次比较毒,我闻到了鹤顶红的味道。
就在这个时候,我这辈子见过最快最狠的剑出现了──与重莲不相上下。
我甚至还没看清楚他是怎麽打的,红裳就已经被剑指住脖子。
她的耳侧已经被鲜血浸染,想必是被灯盏击伤。同时,她的脸还露了出来。
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麽恐怖的脸。
不是丑,是恐怖。
像被烧过,又像被划过。整个脸,已经看不出是人的脸。
“让那个狗女人带著她的狗人妖一起去死。”她那皱皱巴巴的眼皮眯成一条缝,“所有和狗人妖通奸的人,统统去死。”
站在我面前的人,居然是白翎。
“他自然会死。不过,你和步疏的私人恩怨,自己去解决。”
“自己解决?自己解决!?我自己能解决那个狗女人吗?她只要和豔酒在一起,我就伤不了她!现在她倒好了,重新回去找狗人妖!”她指著自己的脸,失声尖叫,“你看看我的脸!看看我的脸!”
十里红莲豔酒五三
白翎不动声色,淡淡说道:
“步疏就算杀了你,那还是你们的私人恩怨。要找她报仇,没人会阻止你,但不要动用天山的人马。你要动也可以,先拿钱出来。”
“行。我给她们银子,一人五百两,够了?”
“杀条狗都不够。”
“你认为该给多少?”
“五万都羞於见人。”
“白翎,这人是重莲的姘头,杀他还要这麽多钱?”
这下有意思了。我的身份什麽时候被看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又如何?”
“你不是这麽孝敬宫主麽?他想杀的人,你还不杀?”
“你给我足够的银子,宫主我也杀。”
红裳的脸扭曲:“你……你这话,如果我让他听到,别说银子,你死後连粪土都拿不到。”
“他早知道。”
“笑话。他要知道还会用你?”
“他正是知道,才这麽放心。只有贫穷的人才不敢用钱换忠心。但对他来说,这样的人才最好用,不是麽。”
“我不管你和豔酒如何,我要杀了这个人。”
红裳上前一步,我始料不及,再无时间顾及眼睛,冲到枕下抽出天鬼神刃。但刚准备迎战,便听到她惨叫一声。
她捂著眼睛,浑身不住痉挛。
她周围的女人统统围上去。
白翎拍拍手掌,一堆红色的粉末从手中落下:
“滚吧。”
红裳那帮人陆陆续续离开。
我看看身旁的人,有点无言以对。平时看这人轻软素雅惯了,几乎忘了他是白翎。
白翎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拨了拨我的眼皮。我疼得倒抽一口气,刚想说他两句,他却轻轻说:
“不痛不痛,擦擦药就好了。”
月光朦朦胧胧,将他肩上的发,指尖细腻的皮肤照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从这个窗户,可以看到盛世繁华中,难见的月光。
故乡是一座小小的村落。村外青山如笑,寒如雾。破旧的材房中,流水碧华斜斜照落,偶有马蹄声,几乎碎了房内房外,霜般的月光。
当时跟著村里的赵师傅学制竹剑,不小心把自己的手指劈了,血流成河。我甩著手,见血珠子满天乱飞,还兴奋地给林轩凤说,看,血花!林轩凤差点被我气休克,抓住的手就开始看伤口。我特不安分,跟个猴子似的跳上跳下,无聊地捏他。终於这种兴奋在他撒上行血药时彻底停滞。我痛得浑身打哆嗦,连脸上的皮肤都在跟著抽筋。
他当时对我说了一句话。时隔多年,具体是什麽,我记不是很清楚了。但是大概也是不痛不痛之类的哄小孩的话。
只是小小轩凤的声音温柔得不得了,脆得不得了。说的时候脸上带著笑。那个笑容真是可爱极了。可爱得就好像,好像村外的轻云,轻云间的花。
白翎的声音一点也不清脆,还略显沙哑。让人完全无法联想到当年那个少年。那个骑在师傅马上,徘徊醉里青山,巧折花枝的风情少年。
但是,总是会想起春末夏初。
暖暖的阳光,潺潺的河流。青涩的歌谣回荡在山间,仿佛来自天边远方。
我拿著枝丫,他握著玉笛,一前一後,踢著小石路往前走。看飞鸟觅路,树影错落,繁花重重叠叠擦身而过。回头看他的时候,光斑透过枝叶的缝隙,总会零零碎碎洒在他的身上。
一直一直这麽走下去。走著,永远没有尽头。
眼前的人声音尽管温柔,却少了年轻人的激情。他轻轻拍著我的脸,在我眼睛上撒药:
“忍忍,马上就好了。”
药物刚一落入眼睛,我闭上眼睛的前一刻,看到他的眼睛。隔著纱,不很清楚,可我知道他也在看著我。
我的牙齿几乎被我咬碎。
“真的很勇敢。很多人擦这个药的时候都会哭的。”他低声说,“慢慢把眼睛睁开,让药进去。”
估计我的眼睛红得很可怕,或者布满血丝,他有些看不下去。可依然在专心致志地按揉我的眼角。
可能是真的很疼。只是刚睁开眼,与他对望,泪水就直直往下落。
“现在可以闭眼睛了。”
我闭上眼睛。眼睛火辣辣的,泪水不受控制往外涌。
“还好她没用九蛊砂,不然我这眼睛废了。”我摸索著坐在椅子上,疼得呲牙咧嘴,“不过瞎了也无所谓。就算瞎了,林二少也是风流倜傥天下无双的独眼郎。”
白翎轻轻笑了笑:
“这时候还不忘臭美。”
“不过,那个红裳的脸还真吓人,谁下的手呀?”
“步疏。”
“真是她?为什麽?”
“现在步疏当真是倾国倾城,但当红裳还是名满天下的美女时,她不过是个黄毛小丫头。”
“名满天下的美女?”我闭著眼笑,估计很诡异,“难道是般思思?”
“没错。”
“啊?”我差点跳起来,“红裳是般思思?她不是死了吗?”
“那是她自己放出来的谣言──变成这个样子,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活著。”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这落差和我想象得也太大了。当初听说般思思的故事时,我还对这个美女分外神往。
眼睛忽然又刺痛,我皱眉:
“因为什麽?男人?”
“一个女人要毁另一个女人的容,只是因为男人麽。你也太不了解女人。”
“哼哼,从小我家乡的女孩子没有不喜欢我的,不过我嫌她们平庸。看不上。”
事实是,乱葬村里的女人少之又少。而且,都是阿姨级别的。
阿姨都喜欢我。
白翎忽然笑了,笑得我一身冷汗。笑过後,他又缓缓道:
“步疏毁掉红裳的美貌,就是因为红裳的美貌。”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有个比重莲还要惊豔的人出现,他是否会杀掉那个人?反正他有女人的心理麽。
“是否还有一个原因,重莲?”
“你认为步疏爱重莲?不是的。她其实什麽人也不爱,她只爱她自己。所有比她美丽的女人,都会被她毁容,或者毁容後杀掉──不过,现在比她美丽的女人,很难找了。所有男人向她求亲,她从来都只拒绝。她喜欢豔酒,只是因为豔酒不把她的美貌当回事。她以为这才是真爱。并且自从认识豔酒以後,她便觉得这世界上再没有人比豔酒更美丽。”
“那重莲呢?”
“因为他是她的敌人。”
“敌人还爱?”
“她说,只有她的敌人还有不爱她的人,才配得上她。”
十里红莲豔酒五四
这步疏真是疯子。一想到她和重莲站一块的模样,变态加变态,真是绝配。
一想起重莲那个在我面前温柔体贴洗衣烧饭的小媳妇变成个大男人,让步疏为他洗衣烧饭还不时赏她香吻一个,我火气就跟不要钱似的升起来。晃晃脑袋,我道:
“对了,整个天山的人都要听从豔酒的话麽?”
“不用。”
“他不是神宫宫主麽?”
“他从来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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