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机关。一个也没有。”
“原来如此。”
豔酒的性情简直与我想的相差十万八千里。他似乎真如鬼母所说,没有仇恨悲伤,看什麽都分外开明。
既然如此,他为何要杀重莲?
不过这问题不敢问。若问了,要不是得到一个“为了好玩”的答案,要麽就是被他毙掉。
“看你也累了,先下去和你朋友会会面,然後再来这里,我让人带你去你的房间。”
他这明摆著就是在说“去和你朋友商量好对策再来”。
我道:
“不了,有事明天说,今天先休息。宫主不休息麽?”
“我在等人。”
“哦。那劳烦宫主请人带我去。”
“等到了。”
话音刚落,一个美丽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前。
那人踏著月光,掠过烟云,缓缓走来,单腿跪在地上:
“宫主。”
他甚至没看我一眼,我的心已经开始乱跳。
“你过来。”
白翎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豔酒拍拍自己的腿。
白翎老老实实地坐在他的腿上。然後豔酒摘掉他长年挂脑袋上的斗笠,背对著我,一头秀发落下。他腰间的凤翎剑闪闪发光。
他垂首吻豔酒。
这会儿我连吃醋的力气都没有,只感到鸡皮疙瘩集体做仰卧起座。
林轩凤这个猪做的脑袋,对著那样一张脸,怎麽吻得下去?
谁知吻一吻的,他居然有些兴奋,一手捧住豔酒的脸,一手便开始脱衣服。衣服滑到胸口的时候,他低声说了一句话,我没听清楚。
“越恨就越爱,不是麽。”豔酒笑道,“不过今天有贵客,你也消停停,和林公子打个招呼吧。”
白翎突然不动了。
十里红莲豔酒六十
豔酒这个老妖怪果真对他动了心思,这麽没城府的事都做得出来。
白翎的反应格外冷静。他只是背对著我,又将斗笠戴上,不紧不慢地走下来,拱手道:
“林公子。”
我笑得如浴春风:
“见过大尊主。我大哥花遗剑今天入了风雀观门下,以後就一直跟著你混了。”
“既然是花大侠,某人愧不敢当。”
“大尊主盖世无双,何必自谦。”
“承蒙夸奖,林公子才是武艺超群。”
恭维来恭维去,我一直留心他的说话语气和习惯用词,便觉得越发相似。倘若不是顶上坐了个老妖怪,我估计得化作财狼恶虎。
林轩凤不希望我知道他还活著,十有八九是因为他跟豔酒那点破事。
豔酒这人,我实在不知道用什麽词来形容他。他难道就没照过镜子麽,长成这个模样,还请林轩凤步疏这等美人伺候他。我活了二十来年,第一次知道厚颜无耻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若我是他,先一头扎下天山,来世投胎投成个正常人再指望想一想这些个美人。
只是又开始觉得奇怪。这段时间只顾著兴奋去了,都忘记花遗剑对我说过,林轩凤的骨灰洒在了凤凰竹林。
这下不好,该怀疑的人还得加上花遗剑。
倘若他真知道这麽多,那他当时在凤凰竹林的演技也未免太好了些。不过,若傻愣愣地跑去问他,必然打草惊蛇,还是先按兵不动。
事後,豔酒让人带我去天狐宫後院,暂住秋满间。
我这不像入天山,倒像是天山某一贵客。就怕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豔酒提著我的名号去威胁重莲,我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次日,因为白翎回来,所以花遗剑要去风雀观听什麽规定拿什麽衣服。而鬼母不在,豔酒又不肯见人。於是我跟著缺右眼准备去逛烟影城。
站在轻烟寥寥的殿门前,几乎可以极目城全景。
一个丫鬟出来,指著脚下的一座座建筑向我们介绍: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神宫正门朝北,西北角是婚所,鹤琴寺,往南一点,是烟影城最大的鸾凤镖局,正中央是金谷广场,东北方向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小楼都是住房。”
我指向东北处:“你是说那里?”
“对,中间最大的道路分东西两部分,东大街极东处是剃头挑子的小铺子和杂货店,东门可以下山,通往敦煌,西大街有仓库、当铺还有珠宝店,西门通往九天寒碧谷。西市有校场、酒馆、药铺、驿站、病坊。东市有珍兽馆、兵器行、商会、卦铺、饰品店、衣店、银铺……其他小店你们自己看。”
“九天寒碧谷是什麽意思?”
丫鬟想了想道:“就是一个普通的谷。”
缺右眼道:“有赌坊没?”
“这……没有。”
缺右眼道:“有妓院没?”
“也没有。”
“连个婊子都没有?”
“酒馆里,兴许有些……”
於是,缺右眼去了西市,我去了东市。
在饰品店里逛了一圈,买了一块彩凤玉佩,花了三百两,肉痛。当初要赚这些钱,只需要威胁几句再踹一脚,现在用可得省著点。刚进入衣店,就听到大美女的声音:
“我是要成亲,用这个来给我成亲?”
“大,大小姐,我们这里最好的就这个了唉。”
然後我听到布匹乱飞的声音,步疏带著一帮人走出来,愣是眼睛往远处长,看不到我。她一边快步走路,一边道:“算了,还是找我家官人帮忙。丹霞,给我准备车马,我就去长安。”
里面的大叔大妈蹲下去捡衣服,哆哆嗦嗦的好不可怜。我冲进去帮他们捡,问:“请问刚才步疏在选什麽呀?”
“这位小公子,难道你不知道她要嫁重莲?”
“知道,但人家不都说天山的雪蚕是最好的麽,她不在这里买还能在哪买?”
“是啊,这一小块缎子拿到长安去卖,可以卖到五千两啊。我看是她,把价钱压到了五百,她觉得太便宜,配不起她。”
“五千?”我大抽一口气,“你这缎子在这里价格是多少?”
“一千。”
“那好,你卖一万两的给我。”
“小公子,你这是在浪费钱啊。一万两,成亲都够了。”
“我就是拿来成亲的。”
把周围的几个店都逛了个遍,虽然东西都比市价便宜,但确实贵得人冒汗。想想重莲可能这回火气真的大了,居然还真打算和步疏成亲。既然如此,我又去了一趟饰品店,精挑细选,买了一根五百两的红玉莲金簪。
出店,正想著去西大街逛逛,却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从店门前走过。我的小心肝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跟著那人走了一段,发现路上有很多人看他,但没一个人和他说话。
他用剑柄挑开兵器铺的布帘子,撩起衣服下摆跨入门槛。
我站在门口,偷偷拨开布帘,看他正抱腿坐在铁匠身旁的椅子上。
铁匠一边敲打凤翎剑,一边道:
“我说大尊主,这韦一昴的打的剑再好,给你这麽用,也该用坏了。这是把好剑没错,但也只是好剑而已。这天底下有多少秘藏宝剑,罕见之至,凭您的实力,夺它一两把还不容易?”
白翎道:
“不必多话。”
铁匠摇摇头,继续费力地修剑。
我往後退了几步,在大街上大喊:“缺老弟啊,你到哪去了?我买了个玉佩送给大尊主,你好歹带我去见见他。”
片刻过後,跳入店铺,还故意给帘子上的绳索缠了头发。解了半晌,才进去。
白翎已经站起来,凤翎剑不知道去了哪里。
“大尊主?”我眨眨眼,“你怎麽会在这里?”
“我……”白翎踌躇著,“我随便走走的。”
“花大哥呢?”
“他在风雀观。”
“哦。那我走了。”走了两步又回来,“我有个东西要送你。”
“什麽?”
我拿出鸾鸟玉佩,在他面前晃晃。
白翎接过来,握在手心摩娑了许久,低声说:
“你怎麽总送我这些东西?”
“不明白。”我看他,琢磨了许久,“难道说……这又是代表那种意思的?”
白翎迟疑著,点点头。
“没关系,你知道没那个意思就好。”我拍拍他的肩,看他欲言又止,又笑嘻嘻地说,“还是说,你希望我有?”
“没有……我……”
“总是我送给你也不好吧。”我瞥到他腰间的小锁,“你也得回送我点东西才对。”
“你要什麽?”
“要看你的脸。”
“不行。”他断然道,“……除了这个。”
“那这样,你过来。”
我拉著他走出店铺,转角进入一个小巷。巷外喧哗,巷里空寂。
空气有些潮湿,从这往上看,看不到神宫。
我解下自己的腰带。白翎立刻敏感地後退几步:“你要做什麽?”
我拽他回来,用腰带蒙住眼睛,在後脑勺上系了个疙瘩。白翎是什麽反应我不知道。但蒙住眼睛以後,他的呼吸便清晰可见。
“我也不想看你,因为我只喜欢你给我的感觉。”我眼前一片漆黑,“你让我想起一个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但他已经去世了。我一直在想他,可他连在我的睡梦中都不愿出现一次。”
白翎没有说话。
我缓缓摘去他的斗笠,他亦同样没有反抗。
“我对不起他,所以他不愿意见我。可是还是会想,尤其是我拉著他的手在小村子里横冲直闯的样子,他看著我的表情很担心,却也很开心。”
我摸到他的脸,沿著双颊摸下来,按住他的唇。
我微笑:
“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可是他不给我机会了。”
我吻他的时候,有滚烫的泪水落在我的手上。
十里红莲豔酒六一
成亲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林轩凤哭这种事,那是经常看到。其实都不是很稀奇的事,可是现在想起以前,多少还是有那麽一点不舒服。
有一次,村里搬来一个凶巴巴的大叔和一个漂亮女儿。他女儿跟我差不多大,刚来第一天就瞧中了凤葛格。刚好那段时间我和凤葛格的事刚被几个师傅发现,红钉叔叔的意思是赶快让林轩凤娶她,好棒打凤凰。
林轩凤开始是一口拒绝,结果没两天漂亮的小姑娘就写了情书给他,他看了以後跑来问我想不想知道里面写了什麽,还笑得一脸诡异。我看他是没收过情书乐歪了,我又有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一口咬定我不想看。他又跟我撒娇,我看上去那真的是一点都不在意。没过多久,我就听说他和漂亮小姑娘人约黄昏後的事。我终於爆发了。林轩凤那小样不就生了讨小姑娘喜欢的桃花脸桃花眼麽,他就不晓得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道理。花了不到三天时间,我把小丫头抢到手。开始以为林轩凤又会跑来撒娇,但他居然生起了闷气。我去找他说话,他估计心理不平衡,阴阳怪气得很。然後我生气了,说我要娶那姑娘。林轩凤居然还是跟我说一些气死人的话。那时候还是小孩子,一冲动就给师傅说要代替林轩凤娶人。师傅们的目的就是拆散我们,谁娶都不重要,很容易答应。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再次看到林轩凤的时候,他还是那副怨恨人的死样子。
我誓死要他来跟我道歉。
结果到婚礼前一日,他都没有来找我。到最後还是我去找他。发现他坐在凤凰竹林的小屋里,眼睛肿得跟水蜜桃似的。那时候心疼得不得了,心想我早能把他压翻在床上都给他上了,怎麽在这种小事上还和他计较。想道歉,又说不出口,只好硬梆梆地说了一句:只要你一句话,这亲是成不了的了。林轩凤站起来,抱著我使劲亲,眼泪掉一颗我的心就抽一下。
成亲之日我逃婚,回来的时候发现一点也不轰动。
因为新娘子被人杀了。
当时不懂怎麽回事,还道是姑娘和他的父亲被仇家追上。但现在想想终於明白了。
我这人就是容易皮痒。当时吃过教训,居然这麽快就忘得干干净净。林轩凤和重莲性格都相当温柔,但重莲固执强硬起来不是人。而林轩凤的狗脾气是遇到小事百般谦让,大事越生气越要憋著。
我抱著他,他没有回应,只是有吸鼻子的声音,压抑得很小很浅。
他不说话的时候,应该是很难过的吧。
他不跟我解释,一定有原因。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我的眼上还蒙著带子。
走遍整个烟影城,有些惊讶。这个城的城主无疑是豔酒,而除了人比较少,富裕程度与长安洛阳竟相去无几。而这里的人,竟多少都会点武功。
天山的势力比我想的庞大。这样,还真的暂时无法和重莲当面讲和。
豔酒果然是神秘人物,两天内都只在神宫里稍微晃了一下,也不怎麽搭理我。倒是白翎,给他招去好几次。
第三天,我去神宫给他请假,说我要去长安,他终於肯露出丑脸,对我浅浅一笑:
“没有问题。别回来太晚就好。”
我刚想了一堆理由,他居然就这麽批准了。看来他十有八九是打算派人跟踪我,看我和重莲有没有联系什麽的。恐怕他要失望了。
我一个人赶路就快得多,小半个中原也就是几天的事情。
重回长安,红楼紫阁,璧殿锦房,帝里佳气郁郁葱葱。赤城绿树,慢摇春风。
新市旗亭,京报连登黄甲。外加武林头号婚事张罗得沸沸扬扬,盛况空前。
前脚抵达长安,後脚步疏跟上。
难怪人家说男人会花很少的钱买一件想要的东西,女人会花很多的钱去买一件不想要的。
步疏大小姐开始买锦缎。只挑贵的,不选对的。先问价钱再看质量,动'炫‘书‘网'员大量马车和随从,把长安西市东市都逛了个遍,就愣没挑到个好价钱。
我守在长安春饭馆的二楼,要了一壶酒,几碟小菜,慢悠悠地靠在椅子上,等鱼儿上钩。
不出所料,在天快黑的时候,看到步疏的马车停在饭馆门口。
楼间的红黄灯笼,火树琪花,照得整条大街灯火通明。
街上人头来来往往,叫卖声不绝。
步疏下来的时候,一条长街都安静了。
人们看著她分花拂柳地走入客栈,渐渐又恢复喧哗,继而爆炸。
不过多久,我这层楼的人也安静了。
我知道步疏进来,於是开始装深沈,准备捡起我的老本行。
但听脚步声,我终於忍不住回头。
人群最前面的公子走起路来真是举步生风,步疏跟在他的後面,那是花飞蝶舞。
震惊二字何以形容我的感受?
他们坐在隔我两桌的西边位置上。
他靠在窗边,以极度优雅的姿势靠在椅背上,颈项间的红莲豔丽赫绽。步疏坐在他的对面,轻轻撑著下巴,娴静得如同九天玄女再世。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