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疏说的。”
“步疏当时不是跟重莲走了麽。”
“她在江湖上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双成步疏,一个是──”
我们齐声道:“血凤凰。”
娘略显惊讶:“你知道?”
我指指林轩凤:“你以为我和他一样没脑子麽。”
林轩凤干脆不搭理我。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按道理说只要是我们听过的武功,除了莲翼的两本秘笈,步疏都学过,那是因为她没有内力,不会引起真气相冲。她不论从人还是武功都该是花瓶,但有的时候她的武功高得可怕。”
步疏的武功我不关心。我只好奇她是怎麽知道我向重火宫报信的。还好步疏是告诉鬼母,倘若让她告诉了般思思,我少的可能就不止是一只眼睛了吧。
──重莲那个王八羔子,不就是看到个漂亮点的姑娘,怎麽就这麽没出息,什麽都说出去?
“娘,你说你斩腿是因为有人追杀你。那些人是你老爹派的麽?”
“什麽老爹不老爹的,那是你姥爷。”
“哇,他要逼死你,你还让我叫他姥爷。”
“说他逼死我,都是江湖上的传言──十有八九也是重火宫放出去的。你想想,你要是有女儿,犯了再大的错误,顶多就是发脾气赶她出去,会动手杀人麽?”
“这些都是重火宫造谣的?他们为什麽要这麽做?”
“因为重莲不是重甄的儿子,而我父亲他们知道重莲的生父是谁。”
“那是谁?”
“其实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是某个大派的副掌门。”
“那我姥爷他们呢?”
“死了。”
“谁下的手?”
“除了重甄还有谁?”
“那,我爹他……”
“当初我生下你,因为听说重火宫的人来了,就把你爹给支走。”
“不是他抛弃你的?”
“不是。”娘淡淡笑道,“後来我堆了个坟墓在乱葬村外面,埋的是我在村子外随便找的女尸。没过多久,你爹就去挖坟,挖出来的尸体都臭了烂了,他还抱著尸体,坐在那里几天几夜。我当时一直看著,只是知道已经没有机会了。反正当时儿子也有人照顾,我这一条贱命也没什麽好留恋的,但如果我和他见面,他就会死,所以一直忍著。但没想到他还是没能活到白发苍苍,在床上安详地死去。他的死因,我已经不想追究了。当时终於知道怎麽後悔,都无法挽回已经失去的东西。”
林轩凤的脸色煞白。我也渐渐无法听进去。
“他死的时候我在练五毒爪,很长时间闭关,也不知道。知道他是死在乱葬村以後,我当时最想做的事就是铲平那个小破地方。但我的武功不够,而且我儿子也在里面。”
“我出去一会。”林轩凤快速站起来,出门。
我一时间局促得几乎哆嗦,手指冰凉,无法自控地发抖。
“那娘,现在你还要找重火宫报仇麽。”
“没有他们,我们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但重甄已死,重莲也不是他的儿子。”
“虽说重莲无论在什麽地方都无可挑剔,但他没有心。”
“谁说的?他有,不过是黑的。”
“你看他对般思思,对宇文公子,甚至重甄做了什麽事?这些都是他在意的人。倘若是他不在意的,他恐怕眼睛都不眨就轻易杀死。这样的人杀了虽然挺可惜,毕竟中原武林几百年没出现过这种人物。但他死了,总是比活著好。不过现在也不是时候,他马上要成亲,天山还得去祝贺。”
“这是豔酒的主意?”
“没错。他的婚礼上,想杀他的人一定不少。说是祝贺,实际是去招人。”
“豔酒究竟想做什麽?”
“他?没人知道。我觉得他谁都不在乎,除了你轩凤哥哥。”娘笑笑,靠在椅背上,“他对你轩凤哥哥残忍到不行──不过这个不能说给你轩凤哥哥听。”
我的脸皱成一团:“呕,‘轩凤哥哥’。”
“你和他的事我早知道,我也知道你们很多年没见面,是被重莲破坏的。所以为了我的宝贝儿子,重莲也非死不可。”她站起来,拍拍我的肩,“我去叫你轩凤哥哥进来。”
“娘。”我拽住她。
“怎麽?”
我指指右眼:“这个事情,不要传出去。尤其不要让重莲知道。”
“为什麽?”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娘一脸莫名地出去。
我转头看看四周,灰暗的桌面,精致的烛台。少了一只眼睛,所能看到的,所能触及的世界似乎也少了一半。
就像娘说的,後悔无法挽回失去的东西。我想我能慢慢适应。
倘若重莲恨我,知道我瞎了,他一定开心得不得了,巴不得把我另一只眼睛也捅了。那我万万不能让他知道。
若他还和以前一样,那更不能。
就算要了我的小命,也不想再看到他难过的样子。
十里红莲豔酒六六
豔酒很快就把林轩凤叫去分配任务。我原以为会安排他去重莲的婚礼送聘礼,结果是叫他去杀人。杀的人名字我没听过,但据说是极南处,距离天山还有平湖春园都很远。
我听说这个消息後,站在神宫外面等林轩凤出来。
月轮高高挂在高空。
林轩凤从台阶上走下。星辉月映,洒得他一身银白。他腰间的剑上,翎毛仿佛是鸟儿翅膀,在清风中无声无息,徐徐摆动。
梦中有不少次他出现的画面。他的背後永远是红花绿水,青山白云。他一直都是长不大的模样,他的脸上一直都挂著笑。
却绝不是现在这样。
苍苍烟影中,一双白鸟破空而出,又背空而去。
他站在离我一段距离的台阶上,轻轻说:
“我明天就走了。”
原本想问他谁参加重莲的婚礼,但忍住了。又想问问他和豔酒的关系,还是忍住。
如今,我与他不再是可以互相倾诉无所不谈的年纪。
在江湖红尘中行走,再没有谁能够依赖谁,谁又能够完全相信谁。
这原本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一种不变的定律。只是孩童时期太美好,美好到让人对人付出和索取的时候,毫无保留。於是当自己真正面对真实的时候,反倒觉得不适应。
我很想像以前那样对他坦率一些,但突然发现,已经没办法再彻底相信一个人。包括形影不离的轩凤哥。
我上前去,一手捧住他的脸颊,嘴唇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那今天有什麽打算麽。”
林轩凤微笑著,带我走下台阶,走向烟影城外。
神宫的月桥笔直笔直,一如瞬间劈向了天的尽头。我跟著他走下去,像走在儿时田间的小路上。
小时候,轩凤哥总是走两步就回头看我一眼,阳光下的美人痣一闪一闪的,他透亮的瞳孔也一闪一闪的。
他的笑容常常让人想起最幸福的事。
只是这一个晚上,他一直没有回头看我。他的背影不再是一棵繁茂挺拔的青松。他慢慢走著,走在缥缈虚幻的轻云中,仿佛只剩下了孤寂的一道影。
我和他进入风雀观最高的楼,他的房间。他散去了所有丫鬟小厮,才回头看我。
真丝的衣物,奢华的垂帘,通景屏上是百鸟朝凤图。处处金银玉石,水晶玛瑙,珊瑚沈檀,花梨乌木……就连桌上摆的书本,都是镶了金边的。
也不知是房间大还是时间过得太慢,我和他走到床旁,似耗去了好几个时辰。
然後,两个人居然像第一次亲热一样,尴尬得不知道如何进行下一步。我抬头看看他,他又看看我,相互避开视线,气氛僵硬得有些离谱。
隔了好一会,林轩凤突然道:
“那个人的婚礼,你会去麽。”
“去。”
林轩凤许久不语,只默默拉开被褥。
“上次没有和他说清楚,他以为我会重新回去找他。”
林轩凤看我一眼,坐在床上,还是没有说话。
“其实和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发现自己还是不适合他那样的人。步疏'炫‘书‘网'和他很配,无论在什麽方面。”我跳上床,蹲在他身边,堆了一脸笑容,“这回去跟他当面说清楚,顺便给他道个喜。”
“不难受麽?”
“不难受。”
“看著他成亲,不难受麽。”
“不难受。”我捏捏他的脸,“可能会有点不高兴,知道为什麽吗?”
林轩凤的眉眼风流,相当讨人喜欢。他摇摇头。
“男人啊,只要是对他有点意思的人,他都希望是属於自己的。即便那个人不再爱他了,他还是希望对方属於自己。所以轩凤哥呀,男人都不是什麽好东西。”
林轩凤脸一拉:“你说得像我不是男人。”
“只要你不要再消失就好。”我搂住他的肩,抚摸他的头发,小声说,“不要再做逼我忘记你的事,也不要分开了……对了,还有很重要的事。”
“什麽?”
“我硬了。”
林轩凤僵硬了片刻:“你能不能不要这麽煞风景。”
我把他整个人也拖上床,用下身顶他,然後捏住他的下面,一脸发现宝贝的笑:“你好意思说我?”
林轩凤用手背擦擦脸,像要把脸上的红晕擦去似的。但随著衣服一件件落到地面,他的脸越来越红。
我道:“你这麽不主动这麽害臊,是想我上你麽?”
“把灯灭了吧。”他一掌挥去,灯熄灭。然後他把四周帘帐放下,就变成了彻底的漆黑。
真的已经有很多话不能告诉轩凤哥。
我去找他,并不是道喜。
而是希望看到他,与他道别。
虽说以後不是不能再见面了──四海再大,江湖再广,总会有相遇的一天。但,我需要这一次机会。
不亲眼看到他成亲,我不会死心的吧。
醉夜里的笙箫长歌,山川星河。
与林轩凤的欢爱就像春风软丝,像是云雀的羽,语莺的舞。没有频繁的深入,妖豔的蛊惑,或是令人颤抖的撞击。即便是流下的汗,也是日和风暖的温柔。
这样的温柔,足以让我留恋一辈子。
无论是重莲,还是我,如今似乎都过得很不错。
忽然想起第一次在瑶雪池与他相遇时的情景。他站在月下时,他的神采和风韵,是真真正正的风华绝代呀。
转眼间,七年过去。
七年就这麽糊糊涂涂地过去了。
就像做了一场瑰丽又令人痛心的梦,在梦中我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但睡著时什麽没带来,醒了,又什麽也没带走。
却是时候道别了。
我跟随天山的人半个月後动身前往济南,并在一个月後到达平湖春园。平湖春园在东平湖旁,三面环山,风清雨润,素有“小洞庭”之称。
船儿随著纤绳驶进东平湖,轻风吹皱了水面,白云茫茫,连著岸边的绝壁,刻下了岁月的痕迹。
岸边的大片楼宇早被大红缎子裹得扎实,在这种安静的地方显得格外打眼。
我下意识理了理自己的眼罩,这天戴这玩意还是挺热的。
“娘,你怎麽不买个好看点的?这品蓝戴著很像土匪啊。”
“我上次叫姑娘们给你做的你又不肯要。”
“谁要上面绣了水仙的?看上去好断袖。”
“你本来就是断袖。”
“就算是断袖也要断得有品啊。你回去给我多挑几个龙纹的,把绣小鸡的扔了。”
“那不是小鸡,那是娘给你绣的名字。”
缺右眼在帘子後二二虎虎地喊道:
“就是啊,我觉得绣那只小黄鸟得挺传神的。”
我瞬间看到娘的额头上爆出青筋。这大妈呀,年纪都?了,还是要稳重点好。
远远地,我看到江边有一群小孩子在打闹。其中有一个小小的身躯倒在孩子堆中,缩成一小团,被来回跑动的小朋友们踢了好几次。
我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立刻从船头跳起,在她们身边落下,抱起奉紫。
奉紫睁著大大的眼睛看我,听到周围的小孩一阵大笑,甚至还有雪芝的。我抱紧奉紫,回头道:
“雪芝,妹妹摔跤了你没看到?”
雪芝挥舞著木剑,笑得特别猖獗:“你这臭瞎子,奉紫才不是我妹。你看她长得这麽苦命,哪里像我两个帅爹爹了?”
奉紫嘴巴一抖,眼泪飙出来:“二爹爹──”
然後她扑到我的怀里,胸口一会就湿了。
我终於恼了:
“雪芝,你给我过来!”
雪芝目瞪口呆,半晌才慢慢走来:“凰……凰儿?你眼睛怎麽了?”
“你不要管我眼睛怎麽了,以後不要再欺负妹妹,知不知道?”
“不是我欺负她啊。人家真的这麽说,说她不是你女儿。”
“别听人家瞎说,快给小紫道歉。”
雪芝没有说话。
我回头看她。她一脸凶煞地看著我。我正想再问什麽,她忽然道:
“你这麽久没有回来,一回来就凶我!步阿姨对我们都比你对我们好!你有什麽资格吼我?你哪里像我爹了?我爹才不会这样对我!”
我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奉紫在我怀里哭得更大声了。
“芝儿,又不懂事了。”
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我几乎无法抬头。总觉得用那只瞎掉的眼睛一对著他,就会天崩地裂。
雪芝得得跑到那个人的身边。
余光大抵能够看到他蹲下来,轻轻理了理雪芝的衣裳:
“林公子是爹爹的朋友,爹爹的朋友你会不喜欢麽。”
十里红莲豔酒六七
“不喜欢!我讨厌凰儿!”
“没礼貌的丫头。”他笑了笑,捏捏雪芝的鼻子,“要叫叔叔,知道麽。”
这一瞬间真的感到气愤。重莲这人说话,太伤人。
我忍了很久,没有说话,继续拍奉紫小小的肩膀。奉紫靠在我胸前呜呜地哭,上嘴皮高高肿起,哭的时候像是合不拢嘴。
我摸摸她的脸,心疼得五脏六腑乱搅:
“小紫,谁欺负你了?二爹爹帮你打回来。”
奉紫哭得话都说不出来,嘴皮一个劲颤抖,小手哆哆嗦嗦地指向雪芝。
“雪芝?”
雪芝喊道:“我才没有打她!”
“雪芝,你不要撒谎!”或许是被雪芝开始的话气著了,口气听上去特别凶。雪芝非但没被我气哭,还更加凶神恶煞地看著我。
“不是她……”奉紫抽抽鼻子,继续埋在我怀里呜咽。
“那是谁?”
奉紫不说话。我拍拍她,刚想再问,重莲的声音又响起:
“我。”
奉紫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得几乎无法换气。
顿时无法思考任何事情,我抬头道:“为什麽?”
“很抱歉,林公子。这是我的家务事。”他刚说完话,就忽然不动了,一直盯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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