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奈何,郭敬安将武氏暂且押下,按照她供词中所述,从死牢里捞出来当年人证春儿,用请雍正旨意,从雍和宫带出念佛的李氏。三下对证,找来当年伺候武氏的小丫鬟,一一问明。当年的小丫鬟,如今也是宫中管事嬷嬷。得了懋嫔娘娘叮嘱,将当年之事一五一十说个明白。
郭敬安又仔细查阅律法,将手头案卷交予张潜闻:“大人,依下官所见,可以传来武氏,结案了!”
张潜闻晕晕乎乎的,郭敬安叫了两声,才听见。结果案卷,仔仔细细翻阅一遍,不由叹气,“叫她来吧!”
这次,武氏也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件红色旗袍换上,发髻上,也簪上两朵玛瑙红石榴。到了大堂,规规矩矩跪下,笑着朝上问:“敢问大人,可以结案了吗?”
郭敬安沉声回答:“武氏,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武氏看看张潜闻,摇头,“是我做的,我认。无话要说。只是,请问大人,我的罪,是否非死不可?”
张潜闻朝下看了两眼,“杀人偿命,更何况,你杀的,是皇子!是不谙世事、与你无仇无怨的两位皇子!”
武氏哭着笑出来,“是啊!我杀了人,怎么可能逃脱呢!”
张潜闻抿抿干瘪的嘴唇,“但是你皇妃,按照律法,本官,无权判决。一切,要等待圣上圣裁。你——或许可以得到特赦!”
武氏抿嘴,“这么说,依据律法,我该死?”
张潜闻没回答。郭敬安点头,“确实如此。”
武氏笑了,“我知道了。其实,我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多年了。如今,我终于如愿以偿了。死而无憾!只是,敢问大人,我临死前,能唱支歌吗?”稍微顿顿,又说,“大人就只当行刑前那一碗送行酒吧!”
郭敬安看看张潜闻,这人有病吧?要是真有病,那可要重审了。傻子杀人,不一定要判死刑!
张潜闻闭上眼,“唱吧!”
武氏站起身来,婉转清唱:“哎——
日出山花红哎——
摘朵耳边带——
月出江水蓝哎——
洗我红发带——
风儿吹,鸟儿叫哎
我在家中等你来
一等你不来,
迎春花儿开
二等你不来
芙蓉花儿开
三等——你不来
桂花香满园
四等你不来
雪花白皑皑——
哎——”
一曲终了,武氏冲张潜闻一笑,“都是我的错,我当初就不该往花园去逛。如果,那天我老老实实呆在屋里,或许,谁都不会遇见,也不会来到京城,更不会发生这么多故事。既然,这件事由我而起,那么,就由我而终吧。我还想再问大人,家中可有什么人?”
郭敬安气的直想发火。再看这武氏此刻盯着张大人,分明是问上司,郭敬安反而不好多说,只得可说一声,转头去看张潜闻。
张潜闻跟武氏一个堂上,一个堂下,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互相看了半天,终于回答:“只有老母在堂。”
武氏摇头,“大人,您该娶妻了!只可惜,我看不到了。”话音刚落,就见武氏一跃而起,冲着堂前侍卫腰间大刀就要伸手。那侍卫连同众人飞身拦截,哪知这不过是个障眼法。武氏小细腰一拧,转头碰到大理石柱子上,鲜血四溅。
不过是眨眼之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衲敏吓的一手捂住嘴,一手拉过女儿搂在怀里。弘琴公主趴到皇后膝盖上,闷闷地问:“额娘,她死了吗?”
衲敏摇头,“不知道。乖别看!”自己也扭过头不敢再看。
雍正憋了一肚子气,此时也不得发作。见妻女似乎都被吓坏了,便伸出手来,轻轻握住皇后的手,“没事,有朕在。”
衲敏低头,“皇上,武氏她——她的丧葬费,让他们稍后到景仁宫去拿吧!”末了又补充一句,“或许,是臣妾错了!臣妾——太任性了!”或许,这个武氏,可以不死?
弘琴公主握住皇后另一只手,使劲摇晃,“额娘没有错,是她的错,是她害死了我的哥哥!”
雍正点头,“皇后没有错。武氏——就按你的意思,葬到妃陵园吧!”
帝后二人从屏风后走出,郭敬安已经领着人验完尸,用白布盖上,抬到大堂一角。见皇帝、皇后脸色都不好,行事更加谨慎。雍正看他一眼,把刚才的话又说一遍。郭敬安急忙躬身遵旨,等着内务府来人入殓。
衲敏看这里没什么事了,便催促雍正回去。大堂一阵鲜血的味道,呛的她只想掉泪。雍正点头,拉着女儿抬脚就要出门。
“皇上——”张潜闻大哭跪倒,“皇后娘娘,罪臣有事,恳请皇上、皇后娘娘恩准!”
衲敏皱眉,弘琴公主冷哼,“你有什么事?难道是审案审错了?”
雍正摸摸女儿头发,“弘琴,陪你皇额娘到院子里等朕吧。”弘琴公主不情不愿地拉过皇额娘,“额娘,我们走,不理他!”这个张潜闻,绝对有问题!
衲敏摇头,跟着女儿来到院子里。碧荷正跟高无庸在院里踱步,见皇后出来,急忙赶上来伺候。衲敏稍喘口气,嘱咐:“回去叫桃红拨一百两银子到内务府,说是给武氏的丧葬费。”
碧荷大吃一惊,“啊?武氏?懋嫔娘娘院子里的那个?她死了?”
弘琴狠狠瞪碧荷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碧荷这才吐吐舌头不说话。高无庸则继续充石像。
雍正背光立在门口,“说吧,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事,既要求朕,又要求皇后?”
张潜闻摘下顶戴,置于地上,额头狠狠磕下,“罪臣斗胆,请将武氏葬于臣家祖坟!”
郭敬安听了,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夫人啊,为夫今日怕是回不去了!你带着郭郭,可要好好过日子,不要想我啊!就是要改嫁,也麻烦替为夫先守个一两年啊!”
雍正眉头皱也不皱,盯着张潜闻后脑勺,冷冰冰地问:“这就是朕的刑部尚书吗?”
张潜闻额头出血,“臣有罪!”
雍正冷笑,“为一女子,而失一忠臣,是明君所不为!这个女人,既然你想要,就拉回去吧!”说完,拂袖而去。
直到帝后出了宗人府,郭敬安才颤颤巍巍地过来扶起张潜闻,“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张潜闻两眼无神,死死盯着堂上尸首,“我——就是她的阿牛哥!”
波涛暗涌
衲敏一见雍正又回来了,顿时傻眼,内心挣扎半天,才诺诺地问:“您不是去——去裕嫔那里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雍正把湿毛巾按到皇后脸上,一面给她敷眼,一面轻声说:“朕可没说要去,是你自己想的!哪知想着想着,自己哭了起来!”说着,貌似埋怨,“你呀!”
衲敏扁着嘴,就要说话。雍正冷言呵斥:“别动,闭上眼,要不明天两只兔子眼,看你怎么见人!”
衲敏也不示弱,“不见就不见,也省得你那些个嫔妃在我跟前拈酸吃醋!不胜其烦!”
雍正不怒反乐,“这么多年,你都不曾说过一句。朕还以为是你贤德,懂得忍让,不会嫉妒。如今看来,是太会装了,你要吃起醋来,那御膳房,一年都不用买醋了!”说完摇摇头,“哎,你呀,连朕都给骗过了呢!”
衲敏忍不住反驳,“谁骗你了!谁骗你了!分明是你骗我!说了去办事,办完就去裕嫔那儿,谁知又拐回来欺负我!有那心思,去你这个嫔,那个妃那里!别闲着没事儿折腾我!”一把抓起脸上毛巾,扔到一边,转身躺倒,面朝里背对雍正,再也不肯说话。
雍正拾起毛巾,扔给桃红,叫她再换条来。一面拍拍皇后,“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朕走的。朕走了,朕真的走了!”
衲敏腾的转身,坐起来低声吼:“谁让你走了,是你自己连着说要走要走!我要是死活拦着,不是显得不仁德、不贤惠?你以为——我想赶你走哇!要不是,要不是我是皇后,我哪里还管那么多!自从来到这儿,我没一天安心过。没孩子的时候,怕孤独终老;有了孩子,又怕我死的早,孩子没人照顾;好容易孩子们自己会走了,我又怕,又怕你不理我。嫔妃少了,我怕人说我嫉妒;嫔妃多了,我怕你沉迷女色。你跟太后关系好,我怕太后拿捏我;你跟太后关系不好,我怕太后难过;众亲王拥护你,我怕你得意忘形,吃了暗亏;宗亲们跟你下绊子,我怕你为难受苦。你自己拍着胸口想一想,纵然我任性,纵然我刁蛮,我又有那件事,做的对不住你!”话未说完,涕泪横流,满脸都是。
雍正盯着皇后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一把抱住,口里低声喃喃:“朕知道,朕都知道。你不任性,也不刁蛮,是朕不好,是朕没有保护好你。你要怪,就怪朕好了。别跟自己置气,别动不动就哭,那样对身体不好。更不要撵朕走。皇后,朕是皇帝没错,你是皇后也没错。可是,除了帝后之外,你我更是夫妻。你要想任性,就在朕面前任性,你要想刁蛮,就在朕面前刁蛮。无论什么事,都能跟朕讲。就是朕不能护你一生,还有孩子们在,明白吗?”
衲敏趴在雍正怀里,趁机把鼻涕眼泪一把一把,全都抹到雍正龙袍上,一面抹,一面埋怨:这都什么衣服,这么硬,擦着一点都不软和。
待皇后哭累了,雍正便跟她说:“粘杆处来报,武氏诈死,张潜闻想连夜带她出逃,叫侍卫们给逮住了。朕将他们下到刑部大牢里。皇后,这件事,你想怎么处理?”
衲敏猛的抬头,“诈死?依律法该如何?”
雍正想了想,说:“凌迟。”
衲敏听了,低头想了想,“何必呢,杀人不过头点地!”
雍正忙说:“那就听你的,砍头吧。”
衲敏想想,又觉得不妥,问:“能给她个全尸吗?毕竟,她也跟着这么多年了!”
雍正叹气,“都听你的。至于张潜闻——是个人才,一介布衣,能做到从二品的位子上,不贪不党,朕很是不愿割舍。皇后,朕把他放到岭南做个小县令。叫他戴罪立功,你看如何?”
衲敏摇头,“朝上的事,我不懂。您觉得行就行。”张潜闻本来就没打错,能不杀自然最好!忖度一会儿,又问:“那——李氏呢?她也是无辜的,是不是,该放出来,恢复她的妃子之位?”
雍正揽着皇后轻轻给她顺气,琢磨半天,才说:“以后再说吧。”
三颗小脑瓜挨个趴在窗户上。眼看着帝后渐搂渐紧,两个人影,都快贴一块儿去了,这三人,更是睁大眼睛、打起精神、一丝不苟地观看现场直播。哪知,到了关键时刻,雍正胳膊一挥,床帐飘然落下。弘琴吧唧吧唧嘴,“真没劲!人家散戏了!”
弘纬冷眼瞅瞅弘琴,没说话。弘经小脸红彤彤的,拽拽弟弟妹妹,小声劝:“快走吧!一会奶嬷嬷们不见人,又该找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衲敏忍不住求饶:“皇上,明天再说,行吗?我真的困的眼都睁不开了!”
雍正犹不满足,喘着气哄诱,“皇后,自从你上次离家出走,朕就没再碰过女人。忍的着实辛苦,你就再从朕这一次吧!”嘴里说着,身上不停。不一会儿,衲敏就不得不再次发飙:“雍正,你有完没完,我要睡觉,我要睡觉!嗷嗷嗷!”
第二日,雍正起床后就下旨:皇后整日劳累,免诸嫔妃请安。
衲敏自然是心安理得地睡到日上三竿。等到中午起床,收拾齐整之后,翠鸟才上前禀报:“主子,恂郡王福晋递牌子求见。都在宫门外等了半天了。奴才们看您睡的实,便没叫醒。”
衲敏笑着点头,“正是,别人还倒罢了。以后凡是她来,能抻着就给本宫抻着!”
翠鸟笑着答应,问:“那这会儿是叫恂郡王福晋走呢?还是传她进来?”
衲敏笑骂:“都叫她等了半天了,再不传进来,明天太后知道了,站着白等就该是我了。还不叫她进来!”
翠鸟这才笑吟吟地退下。皇后心情好,她们这些伺候的人,日子过的才舒坦。
不一会儿,完颜氏就大步进来,一进门,先是给皇后行礼。待皇后叫她坐下后,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张开就问:“有水没?渴死了!”
衲敏冷笑,“哟,你郡王府里再穷,也不至于连水也没吧?”挥手叫桃红送茶。
完颜氏没搭理她,接过茶盅,一饮而尽。连饮三杯,这才打住,对着衲敏埋怨:“你个小心眼儿,站不死我也得渴死我!”
衲敏不理她,把玩着腕上玉镯,问:“什么事,说吧。我困着呢!别耽误我睡午觉。”
完颜氏气的伸出根手指,抖了两抖,还是不敢指向皇后。最后,败下阵来,说:“三件事。第一件,铺子又赚钱了,你以前立的遗嘱上说的分配方案该改改了。第二件,弘吉拉氏托我出售羊毛挂毯,是你教她的法子织的吧?我应了,到时候少不了给你分红。第三件,昨天晚上我家那口回来,说是弘昼要自立门户了。还说,察尔汗跟年羹尧勾搭到一起,说是要一起制火枪。你最好小心点儿,察尔汗他们俩,一个是你女婿,一个是你——呃,老熟人,都不会对不起你。就是弘昼这一出去,宫里成年的阿哥可就剩下弘历。你家老头儿要是万一少活两年——你身边又有两个小阿哥,这后果,你自己看着办!”说完,起身蹲个万福,扭头就走。
衲敏在后头叫住,赶上来埋怨:“你呀!这些事我记下了。前两件你按比例算。再拿出一些给六公主、七公主。好歹这俩孩子也叫我一声娘。十二阿哥也别忘了,跟两个小公主一样就行。至于第二件,你也看着办。给多给少的,我也不计较。只有一件,别跟我报假账。第三件,不是我该管的。弘经、弘纬他们俩,年纪不大,心眼儿不少。尤其是弘纬,看着呆傻,其实,从小到大,一点儿亏都没吃过。就是真到那一天,我也不怕。多谢你来告诉我。回头,你打我分红里头抽一成出来,算我请你喝茶。”
完颜氏这才转怒为喜,“这还差不多。”
衲敏白她一眼,“就知道你无利不起早!”
等到俩人重新签订攻守同盟,修复革命友谊,建立统一战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