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马上给我搬回来!”
下完命令她转身就走了,步履异常蹒跚,仿佛忍着极大的痛苦。
我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痛得仿佛被人割了一刀又一刀,我怎么就不走远一点,怎么就让她听到了呢?
救济站本就人多,八卦也流传得快,好多人对着我们指指点点,我一个人丢脸就够了,现在还连累我妈,那个从小对我严格要求的妈妈,唯一放纵我的一次就是同意我和林骞同居了,就这一次就惹来这么严重的后果,我家的脸都被我丢光了,这对她来说就是奇耻大辱。
各种目光都射向我和我妈的身上,我妈也在这里呆不下去了,她朝着救济站外面走去,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于是跟了出去,她的样子实在太不让人放心:一手捶胸,一手抚着额头,似乎心脏和头都在剧痛。
梁大哥拉住我,关切的问:“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颤:“没事,今天我先回去了。”
“行,你放心回去吧,这里干活的人多。”
张初说我这样子不能开车,他送我们回去,坚持跟我一起走,我也没心情推辞。我走出救济站的时候发现我妈的身影不见了,我心慌极了,对着身边的张初喃喃的说:“快,我妈,我妈不见了。”
“别急,我帮你找,不会走远的。”张初安慰我。
他刚说完我就听见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接着是“嘭”的一声,我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看到了我毕生难忘的情景:马路上妈妈的身体就那么轻轻的飞了起来,再重重的落下,仿佛--灵魂已经升上了天堂,肉体即被舍弃。
☆、第四十七章
我眼前一阵阵黑雾,力气瞬间被抽干,腿已经走不动路,不知道是被谁大力一抱,我被抱到了我妈面前,我妈躺在地上,嘴角鲜红的液体还在往外涌,我抚上她的脸,哆嗦的厉害,她十分艰难的动了动舌头:“你……好……好好……”然后再也说不出话来,接着我听见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阿姨,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一定会!”
她还没问她疼不疼,她的眼珠就已经不动了,身下有一滩鲜红的液体,我几乎被那鲜艳的红色刺瞎眼睛;周围都是黑压压的人群,我眼角的余光只看见密密麻麻穿着各种颜色裤子的腿,还有各式各样的鞋甚至光脚,周围时而寂静无声,时而纷乱嘈杂,眼前彻底一黑,我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爸爸早就已经离开我,妈妈也走了,林骞也不在我身边,只有我一个人。我的身体仿佛沉溺在幽深的潭底,全世界都是黑的,天塌了就是这样的景象吧?
有没有人可以救我?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我脑子里出现了声音:
“妈妈在这里,快走过来”--活泼的声音。
“小雪,别人的东西不能要”--严厉的声音。
“等妈妈有钱了也给你买,咱不看了,好吗?”--心疼的声音。
“我家丫头会做饭了,真是乖”--温柔的声音。
“你怎么能在同学中间卖资料?不好好上课考不上大学怎么办?”--生气的声音。
“你始终都要嫁人的”--不舍的声音。
我脑子里这个女人的声音吵得我头痛,脑海里漫无边际的黑暗终于被一丝光撕破,我全身没有一处可以动,只能绝望的看着穿透深水到达我眼前的这束微弱的光。我是被施了叫定身术的魔法,还是被做成了蜡像?
我才不要被控制住,大脑指挥四肢使劲的挣扎,终于感觉到我的身体从潭底缓缓上升,脸浮出了水面,我深呼吸了一口,空气仿佛从来没有这么清新过。我“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随即被人扶住了双肩:
“你醒了?”
张初的脸出现在我面前,他扶我坐起来,周围都是耀眼的白色。
“这里是--”
“医院。”
“医院?”我终于想起了我妈躺在地上嘴角流着鲜血的一幕,心仿佛被魔鬼狠狠的揪住了,我抓紧他的衣袖:“我妈,我妈怎么样了?”
他的眼神躲闪,“你先冷静一下,一天没吃东西,喝点牛奶。”
“你告诉我我妈妈怎么样了?!”
“喝点牛奶再告诉你,乖。”
“鬼才要喝牛奶!”张初不是一直挺有眼力的吗?怎么这回不知道我想什么了?这个时候是喝牛奶的时候吗?
他垂了一下眼睛,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抬头盯着我的眼睛:“你能撑住吗?不是个好消息。”我点点头,心里越加不安。
“是你想到的最坏的情况,”张初抱住了我:“医生来之前她就已经……”
我的下巴放在张初的肩膀上,白色的墙壁和天花板都仿佛变成了昨天看见的那鲜艳的红色,泪水终于流了下来,渐渐演变成恸哭,我妈妈躺在血泊里的情景狠狠的折磨我,我的日子已经日月无光。
张初在我耳边断断续续的说些什么“你可以随便哭,哭个够”;“还有我在”之类的,反正我只记得这两句了。
等我哭完了才发现他肩膀上和胸前的衣服已经被我打湿一大片,我有些局促,刚想说不好意思,他却一本正经的说:“你可要给我洗干净,这两天水又凉,洗衣服可痛苦了。”
我没想到他这么小气:“我都这么惨了你还要我给你洗衣服!我又没要你抱我。”
“我好心把肩膀借给你,现在你还赖皮?”他仿佛觉得我不可理喻,眉头都皱起来了。
“我又没有求着你把肩膀借给我!”我也不服气。
“刚刚是谁抓着我不放来着?是你吧?”
看来是我理亏,声音小了点:“谁让你恰好坐我面前。”
“那你可没说不能坐你面前,所以这衣服你洗定了。”我瘪瘪嘴,知道他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才这么说的,想起我妈我又要哭,哽咽着说“事故原因查清楚了吗?”
张初换上悲戚的表情,小心看了看我才说:“是阿姨过路不小心,没看是红灯。”
“是我害死了她。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听到那些话,就不会精神恍惚到走路不看指示灯……”我肝胆俱裂,是我把我妈害死了,泪水止都止不住,眼睛红肿有些看不清东西。
☆、第四十八章
“你和林骞家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些,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他妈妈说得太难听才会这样。”
我无从反驳,好像的确是这样,她居然找人调查我的家人,出言侮辱,害我妈妈精神恍惚出意外,不怪她怪谁?我的妈妈……
林骞又在哪里?我想见林骞……
“你和他,你们需要好好冷静一下,你现在不适合见他。”我泣不成声,张初只在一边叹气。
我抓着被子的手都在发抖,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我想去看妈妈,她在哪里?”
结果一下床就差点坐在地上,全身都没有力气。张初把我按回床上:“你先吃点东西,有了力气再去,我给茜兮打电话了,她会给你带粥来。现在先喝口牛奶,刚刚用医院的微波炉热的。”
我勉强喝了一口,“我睡多久了?”
他看了看表说:“近20个小时了,现在是早上6点半。”
“谢谢你守着我,你可以回去了。”
他仿佛很错愕的听我说让他回去的话,声音高了两度:“又赶我走?你赶我走都形成习惯了,我这么招你讨厌?”
“不是,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吧?你一晚上都在这里吗?”
“是啊,我要守着你。”他的声音,我没听错的话,带着蛊惑的味道,接着还有更劲爆的:“你在心疼我吗?”他抱住我,我一天没吃东西,又大受打击,力气已经不如他了,推不开他,只听到他说:“昨天我答应阿姨要照顾你的。”
“谢谢你昨天这样说。”我想都不敢想我妈妈躺在地上一片鲜血的样子,昨天那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原来是张初的,他在我妈妈弥留之际说会好好照顾我,不知道我妈妈走得有没有安心一点。
张初捧起我的脸:“我是认真的,不是只说出来安慰你妈妈的。”我朦胧中看到他的神情很严肃,仿佛在竭力向我证明他不是开玩笑的。
“我现在不想和你讨论这个问题。”
他放开了我,认真看我,然后说:“也是,以后有的是时间。”
“先吃点东西,给你煮了皮蛋瘦肉粥。”茜兮的声音。我抬起头,她把保温饭盒放在床头柜上,伸手过来抱我,我再一次哭得昏天黑地。茜兮也哭了,拍我的背说:“你还有我啊,咋俩同姓,我认你当姐姐。”
我嗯了一声,更紧的抱她。
我一边吃着粥,泪水一边往饭盒里滴。哭得太久,脸都被泪水洗刷得有些痛,张初用手给我擦眼泪,手上动作极尽温柔,声音也是:“别哭了,先吃,有力气了去看妈妈。”
粥我吃了一点点,实在吃不下了,胃里堵得慌。张初把我扶下床,带我去了太平间,我腿都在发软,张初的手一直握着我的手臂,半扶半抱着我。
妈妈的脸平静安详又冰凉。昨天还在跟我说话,今天就躺在这里了,更可怕的是走之前还要忍受那样的侮辱。
她的一生已经止步于这里,以后我的生命里再也没有她了。我的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一起,以为自己又要晕过去,最终还是没有,只是全身都抽搐得厉害。张初干脆要抱我回病房,我发疯似的不愿意走,他却说妈妈的生命会在我心里继续,肉体需要得到安息。我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但是终于不再挣扎。
接下来是殡仪馆的人找来,张初全全处理了,我只告诉他骨灰我要带回老家。
林骞的电话依然关机,是茜兮拨的。
我再一次想到了我和林骞灰暗的未来,想起他走之前说等他回来,我现在等不了他了,我看见他就会想起他的妈妈和王颖洛。他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会伤心难过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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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出差,回来的时间晚了,今天补上
☆、第四十九章
张初买了两张卧铺票送我回康邺。我坐在火车的小床上,抱着妈妈的骨灰,只能呆呆望着窗外的树,电线杆,房子,山丘,江河和桥梁飞速的向后驶去。
是我强求她来首都的,害死了她再把骨灰送回去。
我觉得时光真是一把锋利的刀,可以把生活随意割成它喜(。。…提供下载)欢的样子,哪怕割得血淋淋的,它才不管你喜(。。…提供下载)欢不喜(。。…提供下载)欢,接受不接受。
妈妈的墓碑挨着爸爸的,我不知道他们在一起的那短暂的十多年里,欢乐和悲伤各占多少,如果时光回到他们相遇的那一刻,他们还会做一样的选择吗?
“我们回去吧。”张初说。
“我想给你讲我家的故事。”我坐在爸妈墓碑中间狭窄的空地上,望着山下康邺灰蒙蒙的楼房,我突然间很想聊天。
“我听着。”
“我爸爸妈妈爱得很幸苦,他们不顾我爷爷奶奶的反对,自己出来生活,就跟我和林骞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他们登记结婚了,我和林骞只能属于同居。”
“我爸爸以前是知青,后来当了中学语文老师,本来他都可以回去上大学的,为了我妈妈甘愿呆在这小城市里。我爷爷奶奶嫌我妈妈阻碍了爸爸的前途,拼命反对他们在一起,所以他们过得很辛苦。”
“我爸爸无条件的宠我,我妈妈怕爸爸宠得我无法无天,对我就要严厉一些,所以小时候我更喜(。。…提供下载)欢爸爸。”
“可是我妈妈才是最可怜的,受了多少委屈才能和我爸爸一起,幸福生活没过几年我爸爸就得了胃癌,我爷爷奶奶那时候已经去世了,我大伯也不管我们,治疗费用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她还要养我供我上学。没想到我刚参加工作把家里的债还清了,以为有点好日子可以过,她却走了。”
“林骞妈妈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问是不是只要林骞答应分手我就不缠着他,我说是的。”
“她来找过你两次?”张初很诧异。
我不理他的话,继续说:“我当时还在想,什么情况下林骞才会主动和我分手呢?第一次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快死了,如果还有第二次,那一定也是有人以死相逼才能使他就范了,没想到,死的这个居然是我妈妈。”
“我的妈妈许珍茹,因为爱我爸爸受了不少罪,最后死在女儿的爱情上,这就是她的一生,悲惨可怜的一生。”
“雪儿,不要这样想。你妈妈可以去见你爸爸了,她会幸福的。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知道,你妈妈最大的成就就是把你养得这么孝顺听话,她从来都不会怪你,你心里不要有负担。你要过得开开心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就是对得起她了。”
“对,我要开心,不能让她担心,我要让她知道我会过得很好。”我一边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止住泪水,一边条件反射般的想笑笑,让妈妈不要担心,张初猛的把我抱进怀里,“别笑了,不要勉强自己笑,不想笑就不用笑了,你笑起来比哭还让人心疼,你妈妈不会开心的。”
“哦。”
“我们回家吧?”他再次提议,我点点头。
我们还是住以前的家里,我把山谷里的家具拿出来,把家布置得和以前一样,张初住我那间小卧室。我住妈妈的卧室,我要重温妈妈的味道。
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想妈妈,想爸爸,也想林骞。我也不怎么吃得下东西,张初变着花样给我做吃的,过了好几天,在饭桌上的时候我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他没有必要陪我耗在这里。
于是我问他:“你要回家吧?你爸爸妈妈肯定希望你回去。”
他却眼光一闪:“我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没必要回去。”
“从小就没有?”我从来没听他提过他是孤儿。
“我妈妈估计是嫌我爸爸太穷,我两三岁的时候就跟别人走了吧?我爸爸可能是受打击了,经常喝酒,我7岁那一年的时候他晚上喝醉了掉进了水塘里。”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不是说他自己的事。
“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想不到你比我还……”
“没关系,”他展颜一笑,“我是跟我叔叔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