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风知道,这个院子,已经太久没人住了。东盛王府占地面积很大,房屋众多,就算是现在奴仆成群,也没能把所有的房间住满。就算是要孟晓搬到望月轩来,那么好房屋多得是,为什么,母亲非要挑这么一个院子给她住呢?
不知为什么,一向敬重母亲的贺清风心里升起了一丝怨恨,觉得母亲未免过分。即便孟晓是个细作,即便孟晓曾将私自逃出府外,可是,母亲完全可以用别的方法来责罚她,比如罚抄佛经,罚跪三炷香,罚她洒扫庭院……这些法子,贺清风都能接受。可是,母亲做得很彻底。让孟晓住到这样一个地方来。这无疑是在告诉府里所有的人,在她谨太妃的眼里,已经没有孟晓这么个人了。
正盘算着怎样说服母亲善待孟晓,却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欢快的歌声。那样的歌声,贺清风从来都没有听到过,就仿佛清晨的阳光洒满寂寞的大地,又像涓涓清流抚摸着荒芜的原野。
抬头一看,原来是孟晓和春柳主仆两个,抬着一个大桶,“吭哧吭哧”往院子里走。
今天是正月初八,天气还没有暖和起来,可是两个女子满脸都是汗,而且脸蛋子上都沾着黄泥巴,这使她们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贺清风急忙问:“你们在干什么?”
孟晓和春柳想不到这么破败冷清的地方还会来客人,而且还是王爷这样的贵客,一时间愣在那里。
贺清风快步走过去,将她们手里的大桶提过来,轻轻放在一旁,又往里一瞧,原来是满满一桶黄泥巴,里面还和着麦草。惊问道:“你们拿这个来做什么?”
孟晓拍拍衣服上的土,坐在台阶上直喘气:“当然是用来修补屋顶了。眼看着春天就要来了,潞州这个地方,气候湿润,到时候会有连日的阴雨,我这叫做防患于未然,早早修好屋顶,到雨季来临的时候,就不会手忙脚乱了。”
贺清风怒道:“为什么你自己来修屋顶?下人们呢?都死了吗?”
话一出口,贺清风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愚蠢。当然是母亲事先下过命令了,不准下人们帮助她们主仆两个,否则,东盛王府的侍妾,就算是最不受待见的侍妾,什么时候干过粗活儿?
孟晓没有理睬贺清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小桶,用铲子从大桶里铲了一些黄泥巴在里面,然后不知从哪儿搬过来一个快要散架的梯子,嘱咐春柳扶稳当了,自己则提着小桶,慢慢爬上梯子。
贺清风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直到孟晓爬梯子爬了一半才反应过来,也不说话,只是轻轻跃起,将孟晓从梯子上抱了下来。
孟晓挣脱他的怀抱:“你这是干什么?”
贺清风说:“那梯子都快散架了,你爬上去,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孟晓无辜地说:“可是我也没有更好的梯子了,这个,总算还是个梯子吧,将就着用就行。”
贺清风一脚将梯子踢开,吓得春柳脸色苍白。
孟晓不满地冲着他嚷道:“我说王爷这是干什么?难道想让我们两个一直住这两间漏雨的屋子吗?”
贺清风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命令春柳:“你,拿上你们换洗的衣服,跟我到问剑楼去”
春柳愣住了。
孟晓也愣住了。
半晌,春柳才小心翼翼地确认了一下:“王爷,此话当真?”
贺清风左右看看,又抬脚将一个只有三条半腿的椅子踢个稀里哗啦,指着春柳的鼻子:“你聋了吗?本王再说一遍,拿上换洗衣服,跟本王去问剑楼”
春柳吓得不停地点头,又飞跑到屋子里。不大会儿工夫,又飞跑着出来,两只胳膊上,各挂着一个包袱。
贺清风疑惑道:“你们的换洗衣服,就这么点儿?本王明明记得,一个烧火丫头的衣服都比这个多啊”
孟晓平静地回答:“也用不着那么多,挑几件好的带来就行了。”
贺清风又想起来,也许是母亲不准她们带很多衣服来吧。看样子,母亲对孟晓,是要赶尽杀绝了。
尽管贺清风不想与母亲顶撞——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他与母亲顶嘴的次数,也真的少的可怜,因为在他的心目中,母亲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而且,为了他能有今天,吃了不少苦,有好几次,差点儿被当时还是皇后的姜玉容害死。所以,他是不忍心看到母亲生气和伤心的——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贺清风认为,无论如何,也要违逆母亲这一次。当然,他想好了,母子之间,即便是有隔阂,又能互相仇恨到哪里去?所以,他打算来个先斩后奏,先把孟晓带回问剑楼,等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向母亲解释。如果必要的话,就发动柔儿也在母亲面前替自己和孟晓美言几句。
孟晓不知道贺清风受了什么刺激。大前天,还对着自己大吼大叫,怀疑自己与蒲缡王子不清不白,怎么这么快就变脸了?
孟晓决定不管这么多,反正住在问剑楼,要比住在这个废墟里要强得多。走一步看一步,先去了再说。
于是用目光示意春柳,不要说话,只听王爷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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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孟晓被王爷亲自接到问剑楼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东盛王府的每个犄角旮旯。
谨太妃当然也知道了,气得浑身发抖,直嚷嚷着不要贺清风那个儿子了。
叶婉柔心里也像是打翻了醋缸,实在不是个滋味儿,可依然劝慰谨太妃:“母亲,您就不要生气了。也许是晓儿妹妹病了,王爷出于恻隐之心才让她暂时住到问剑楼的。还是先问清楚了再说吧,以免惹恼了王爷。”
叶婉柔劝了半天,谨太妃总算气顺了一些:“我真的没有想到啊,我养大的儿子,居然做出这样忤逆的事来。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竟然值得他公然与我作对?也罢,我暂且听你的,去问问他,有什么理由这么气我。要是他说不出个道理来,我就搬出这王府,不认他这个儿子了”
叶婉柔也急着想知道贺清风为什么要把孟晓接到问剑楼去,因为问剑楼,可以进去的女人,只有她与谨太妃。她不能容忍其他任何一个女人进入问剑楼,那无异于那个女人进入了自己最私密的地方。
于是叶婉柔吩咐一个小厮去请王爷过来。
贺清风就等着她们婆媳两个来请呢,跟着小厮,慢悠悠地来到静思斋。
“不知母亲叫儿子来,有何吩咐?”贺清风装得很无辜。
“你还问我”谨太妃连连冷笑,“我还要向你问个清楚呢你明明知道,让孟晓住到望月轩去是我下的命令,为什么还要跟我作对?你是不是多嫌我这老太婆啊嫌我住在这里碍手碍脚了?那好啊,我这就搬出去住,免得你看见了生气”。
第一百二十九章 打碎的花瓶
第一百二十九章 打碎的花瓶 孟晓急忙扶住他的胳膊:“你的胃痛又发作了吧。我先扶你回房间去,然后给你熬一碗红枣姜茶。”
贺清风点点头,任由孟晓将他扶到了卧室里,半躺在床上。
然后,孟晓去了厨房。不一会儿,一碗浓浓的红枣姜茶就熬好了,贺清风趁热喝下去,觉得胃里开始暖和起来,感觉舒服多了。
“谢谢你,晓儿。”
“为什么这样客气?”孟晓反问到。
“谢谢你给我熬的红枣姜茶。”
贺清风的脸色已经红润多了,而且因为喝下了滚烫的红枣姜茶的缘故,额头上隐隐有些细细的汗珠。
孟晓歉疚道:“其实应该我向你道谢,如果不是你的坚持,我和春柳现在还在望月轩的那个破屋子里住着呢。而且,为了这件事,你和太妃弄得关系很僵,我心里也很过意不去。”
贺清风宽和地笑了笑:“我总不能眼看着你住在那样的地方。至于太妃那里,你就不要管了,我们毕竟是亲母子,即使有嫌隙,也总会过去的。”
“可是,”孟晓依然十分担心,“太妃已经被气病了,我想,她是不肯原谅我的,而且,说不定连你也不肯原谅呢。”
贺清风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不用去管这些。晓儿,现在你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要养好身体。”
“你很关心我的身体好不好吗?”孟晓故意问道。
“那你不也在关心的我的身体吗?否则,为什么要熬红枣姜茶给我喝?”贺清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孟晓有些脸红,故意掉转了目光:“王爷,明天,我想去看望太妃,你觉得怎么样?”
贺清风思忖片刻,微微点头:“也好,不管怎样,你该做的事情都做了,至于太妃是否领情,那就不可强求了。不过,你到了静思斋,也别管别人说什么,尽到自己的本分,就赶快回来。我会提前跟静宜静菲两个说好,让她们见机行事,不要惹出什么乱子来。”
孟晓感激道:“难为王爷考虑得这样周全。”
贺清风拉住她的手:“你为了我,连性命都能豁出去,我做这一点点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谢谢你,贺清风。”
“哦?”贺清风并没有计较孟晓又一次对他直呼其名,他早就发现,自从去年中秋节投水之后,这个女子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但是具体哪里起了变化,他一时也理不清楚。“那你打算怎么感谢我呀?”
贺清风纯粹是在开玩笑,而且故意用很暧昧的目光盯着孟晓看,想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孟晓知道贺清风的意思,可故意装糊涂:“可是我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以感谢你的。要不这样好了,我每天给你熬红枣姜茶。”
说到这个,两人都想起了上一次孟晓的承诺。那一次,在绿梅馆,贺清风胃痛发作,也是喝了孟晓熬的红枣姜茶才好的,本来两个人都说好了,孟晓每天为他做一碗红枣姜茶,可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以至于这个约定没能继续下去。
想到这里,孟晓说:“这一次,我一定会信守承诺的。”
贺清风正要答话,忽听得贴身小厮在门外低声道:“王爷,王妃来了。”
屋子里的两个人同时一怔。
上一次,也是这样的情形,贺清风刚刚喝完了红枣姜茶,叶婉柔就来了,看见孟晓站在这里很不高兴。但不知这一次,她是为何前来。
孟晓小声说:“要不我先避一避吧,免得王妃误会。”
贺清风一摆手:“无妨。反正现在大家都知道,你住在问剑楼。”
过了一会儿,叶婉柔在落雪的搀扶下缓缓走进来,对贺清风施礼:“妾身见过王爷。”
贺清风急忙扶她起身:“不是说过了吗,你有身孕,不必拘泥于这些虚礼。”
孟晓很尴尬,但也只得上前施礼“见过王妃。”
叶婉柔也没有拿正眼瞧她,自顾与贺清风说话:“王爷,母亲已经命人将望月轩中的另一个院子清理出来了,一应物品也换了新的,明天中午之前,晓儿妹妹就可以搬过去了。”
贺清风对孟晓说:“我已经和母亲说了,给你换了一个院子。”
孟晓尴尬地咧咧嘴角:“好的,那我今天就搬过去吧,反正也没什么行李。”
贺清风阻拦道:“不急。等吃过晚饭,我跟你一起过去看看,看他们打扫得如何,再决定什么时候搬过去。”
叶婉柔看见贺清风似乎是很乐意让孟晓住在问剑楼,心里很不痛快,可也不好发作,只得又说:“王爷公务繁忙,哪儿能为了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劳神?要不等会儿妾身陪晓儿妹妹过去看看吧,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晓儿妹妹直接跟妾身说就好了。”
孟晓看她一副大权在握的样子,心想八成是谨太妃病了,她就以为她可以当家做主了。
于是赶忙推辞:“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这就和春柳过去,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孟晓想的是,既然这个院子是贺清风争取来的,那么总比那个破屋要强。
贺清风点点头:“也好,那我就不过去了。你带上春柳先去,要是缺什么少什么,过来跟我说一声就行。对了,明天的红枣姜茶,再不许你赖账了。”
孟晓虽然没有和叶婉柔对视,可依然能感觉到,叶婉柔的目光能杀死人,于是赶忙告辞走了。
果然,有了王爷发话,这个院子就要好得多了,不仅房屋宽敞明亮,而且里面的东西,还真的全是新的,看来谨太妃还是不想和儿子闹僵啊。如果真把这个儿子惹翻了,那于她一个老太太有什么好处?而且,尽管叶婉柔对自己很有意见,可是既然谨太妃都不敢太违拗贺清风,那她就更不敢了。
春柳笑道:“这还像个人住的地方么。嗯,看这被褥,大概是新棉花做的,又轻巧又暖和。”
孟晓坐在床沿上,顺手摸了摸被褥:“嗯,是新棉花做的。只是,太妃和王妃因为王爷的缘故,不得不让我住在这里,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对我有更大的意见呢。”
春柳撇撇嘴:“你想得太多了。依我说,管她们呢,只要王爷允许,你就可以大大方方住在这里,根本不用理会别人怎么看。以前,姑娘就是顾虑太多、太为别人着想,才会遭人陷害,这一回,得了教训,我们也须得将心肠硬起来,凭她是谁,要是对姑娘不服气,只管找王爷去。”
孟晓沉思道:“你这话也真的有几分道理,这一次捡了一条命回来,我真的不能再以善心待人了。”
“姑娘这么想就对了。”春柳一边欣慰地说,一边用手将床铺铺平。其实,那张床已经铺得很平整了,根本不需要她再整理。
一忽儿,又听得门外有人高声说话:“孟姑娘在吗?”
春柳迎出门去一看,原来是专管针线的何嫂子和她那才刚刚六岁的女儿缀儿,笑道:“原来是何嫂子啊,有什么事啊?”
何嫂子一手牵着缀儿,一手端着个小笸箩:“王爷吩咐奴婢来给孟姑娘量衣裳。”
“那就快请进吧。”春柳将何嫂子和缀儿迎到了屋子里。
孟晓奇道:“连做衣服这样的小事,王爷都要亲自操心吗?”
何嫂子笑道:“哪里。以往王爷才不管这样的小事呢,都是太妃吩咐的。可是这一次,奴婢也不知为什么,是王爷亲自叫了人去吩咐的。王爷说,孟姑娘的衣裳都旧了,需要赶制一批新的,所以奴婢就紧着赶过来了。”
“哦,那就请何嫂子先量尺寸吧。”孟晓站起身来,张开双臂。
春柳则去烧水,因为何嫂子算是第一个客人了,又是王爷亲自叫来的,不好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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