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知,林先生仍旧拒绝了。便有人问为什么?怨他不识抬举,穷酸儒气,得两个媳妇操持家务,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林先生便回道,在他家乡,必一夫一妻无妾的,夫妻夫妻,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多一个人,这夫妻之情便绝了,夫妻之义名存实亡,他绝不能误了好人家的姑娘。”
“……”
昱昊陷入自己的悲情中,并未注意到昱景神情大变,非常可怕。
昱昊继续道,“玉清记下了林先生之言,从此再容不下旁人,只一心一意记着她心中的‘林先生’,即使……”
即使这林先生实际上不过因为女扮男装,随口胡诌些推托之词,即使这林先生后来成了毓府的少夫人,玉清仍旧死守着她心里那位等待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林先生’。
他能怎么办?他爱上了这样痴心的玉清,偏偏玉清容不下他这样的男子。
他嫉妒,他不甘,他放不下,但执着的,冰清玉洁的玉清正是他情之所系,无法割舍的玉清,他怎能强迫她?
沉静的黑眸一片冰霜,昱昊好不容易走出自己悲春伤秋的感怀,赫然抬眼,顿时被昱景吓到,呐呐不能言语。
平静的表情下,压迫十足,昱昊立刻检讨,方才有无不得体的犯上之言。
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什么‘夫妻之情恩断义绝’,她从未与他这样讲过,她从未告诉过他——以前,她不知道他的男儿身,但现在,她拒绝了他……
她从未将他当成自己的夫君——
昱景不发一言,拂袖起身,疾步离去。
昱昊愣住,犹豫着该不该唤住他。
“……殿下?殿下?昱景?殿下——”
果然,尊卑有别,不可僭越,不可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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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容貌俊美,器宇轩昂,皇族威仪,尊贵雍容,皇七子从不缺少佳丽自荐枕畔,自然深谙闺房情调。
尽管掌下娇躯绵软,女性馨香伴随腥甜血味刺激撩人,六爷并未急躁迫切,只一手撑地,一手支起千夏下颚,俯身将唇挨近千夏唇瓣,贴在她唇上,轻笑逸出,低语道,“不喊了?”
不喊了。她必须自力救济,保存气力与他周旋。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危险的情欲气息萦绕千夏,平心而论,这个男人非常出色,除去心理变态这种必须透过现象才能看到的本质,他浑身无一不散发着致命吸引力。
每个女人一生中都在期待某类男人的出现。
男人渴望与绝世佳人展开一段露水情缘,女人无不期望浑身邪气、充满危险、荡人心魄,与流言蜚语相伴,所到之处引起无数情爱风波,扰乱她们平淡生活的坏男人出现。
谁不希望拥有特别的(炫)经(书)历(网)?
千夏自豪的发现,自己竟不费吹灰之力便抵抗住如此强烈的性吸引,理性完全压倒生理欲望。
真佩服自己。六爷如此变态,估计恰因身陷戏本子模式,不可自拔的缘故——而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则因为下半身用得太多,以致大脑经常沦为摆设,不免早衰,如此反复,恶性循环。
六爷探舌舔舔千夏嘴唇,“你说呢?”
头皮发麻,千夏极力闪躲。
幽暗的棕眸不放过千夏任何一丝表情,这岂非‘比翼鸟’中毒之兆?
“你误会了。”
“本王误会什么?”
“你以为我与昱景夫妻恩爱,出于对他的嫉妒心理……”
打断千夏,六爷一瞬不瞬地凝视她,一字一顿重复道,“本王嫉妒你的情郎?”
很明显了——
六爷毫不留情道,“哼,本王会嫉妒你的情郎?”
正中七寸,千夏难掩幸灾乐祸,“依王爷素日的品性,千夏自知难入王爷之眼……”
“你倒知本王的品味?”
当然知道,你看太多戏本子,完全入戏了。
千夏权威道,“能入王爷眼界之佳丽,须有以身殉狮的思想觉悟,有违常理的宽容健忘,欲擒故纵的挣扎反抗,随时准备满足你强迫性的虐待欲,经得起百般凌辱,千般折磨,蜡炬成灰之际,才得以修成正果。”
“……”
倏地握住千夏手腕,但并未收紧力道,六爷埋首千夏颈间低笑,更深深一嗅,千夏全身僵硬。
“你既了解本王,岂会不明白本王如何迷恋于你,一片深情,以致嫉妒你的情郎……”六爷再次轻笑。
“发乎情,食色性也,本王再也顾不上忠孝节义——甚至到了……不惜坏你名节,难容于世的地步——”
宠幸便算爱?像父皇一样柔情似水,甜言蜜语,封晧赏赐,便算爱?
皇恩浩荡,天威高渺难测,世人只看到大贞皇后身处冷宫,后位却屹立不倒,世人只看到异族女子位极四妃,其子手握重兵,在他们眼里,父皇何其长情念旧,每每不义皆因迫于无奈,斑斑血泪。
着实可笑。
私下领人入宫,意图陷害皇嗣,此罪可大可小——但很明显,从选择‘相信’昱景那一刻起,父皇已经决定了万氏一族的命运。
攻心为上,所谓由自己审理万贵妃一案,不过逼国师行动罢了。禁卫军由昱景调度指挥,谁人不道自己狂妄恣意,行事从不合乎情理道理,万贵妃此次凶多吉少。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不屑强暴的。”
“强暴?本王以为在行两情相悦之事,若真三贞九烈,自然一死也不愿被硬逼……”
她可要一试?没见他在耐着性子挑逗她吗?竟以‘强暴’相称,他‘强暴’女人,手段岂会这样亲切柔和。
他嫉妒昱景?她可真敢讲,可惜想法错误。
他并非嫉妒昱景,只是对她感兴趣——当然,也与昱景有些关系。因为,昱景对她极不一般。
他不得不承认,昱景卓尔不群。堪堪少年,却无狂傲浮躁之气,城府渊深,知所进退,手段玲珑,心机精工,设计周延,看似轻描淡写之举实则计划万全——唯独为她,屡屡勉力行事。
按照原定计划,他们应该将计就计,静待致命一击,抓住万贵妃谋害君王的现行,确实钉死国师一干人,真正治万氏诛九族的死罪,而非这么一个可大可小的罪名。
昱景对她的保护与重视,但凡知情者,无不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他这样待她,令六爷十分惊讶,也因此更兴致高昂。
这次,六爷终于施力,深深含吮身下红唇。
“……不要——”
千夏重重狠咬六爷,毫不留情,怎知六爷虽满嘴腥膻,但并未退缩,完全不在意的继续。
突然,牢房外喧嚣不止。
“劫狱,有人劫狱——”
“快,快通知七殿下,有人劫狱——”
铿铿锵锵的兵器撞击声不断传来,最清晰的莫过于中招之人的惨叫声。
两人闻声一顿,六爷缓缓撑起身子,与目瞪口呆的千夏对视,忍不住低咒一声。
“偏挑这时候……”
千夏倏地睁大眼,没有回头,六爷直接抱着她侧翻,避过黑衣人刺来的一剑。
灵姬没有认出千夏,但厌惧六爷,见到他竟连伤痕累累的天牢女犯也不放过,更是不耻,自然下手招招致命。
推开千夏,六爷拔剑反击,一片刀光剑影。
千夏左闪右躲,逃出牢房。
灵姬的手下们正在拼命营救万贵妃,但发生了一件令他们措手不及的事。
因为没办法证明自己乃国师派来的,非但牢役们千般阻拦,被解救的人质更万般不配合。
“凭你们这点小伎俩也想蒙骗本宫?本宫不会跟你们走的,救命啊,来人啊,快来护驾——”
打量她看不出,皇七子故意设计这场戏的?
即便她为了争宠,故意诬陷皇十子又如何?此罪至重,当诛九族吗?
皇七子一反常态的对她礼遇有加,其中必有缘故,夫妻恩爱缠绵一场,皇上应该交代了皇七子善待她。
但皇七子故意派人冒充哥哥,万一被他们套出话,岂不落实了乱臣贼子之名?
“来人啊,护驾,护驾——”
一名黑衣人不死心的伸手拉万贵妃。
万贵妃柳眉倒竖,更扯开嗓子抵死不从。
没料到会遇到这样纠结的情形,刺客们怒火中烧,千夏甫窜出来,便撞上这一幕。
看见她,正拉着万贵妃手的黑衣人双眼暴睁,万贵妃亦怒瞪她。
“哼,不是要本宫信你们吗?既这样,你们杀了她,杀了她,本宫便跟你们走——”
正合他意,没问题——黑衣人放开万贵妃,狰狞地勾起嘴,凶神恶煞的逼近千夏。她害他绝子绝孙,换了女装他也认得出她。
他们真的要杀她。千夏愤愤不平,她被虐待成这样,万贵妃还要杀她!她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明明之前万贵妃听故事还听得津津有味的。
千夏越发怀疑,六爷为何从来不审问万贵妃,敢情又一出‘狸猫换太子’,皇七子才是万贵妃真正的儿子?
“……”很有可能,这两人一样的变态,一样的不知所谓。
千夏最擅长的莫过于随机应变,二话不说,立刻鼠窜回六爷身边。
六爷很意外她竟然去而复返。
“怎么?舍不得本王?”
被他牢牢制住的灵姬急怒,好不容易救她离开,怎又羊入虎口。
前有狼,后有虎,一方虐待她,一方要杀她,有何难以取舍——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高壮的黑衣人持刀逼近,千夏躲到六爷身后,生怕六爷推她出去挡刀——这变态很可能真会这么做。
“你既占了我的便宜,可得保护我……”
话未说完,惊见一柄利剑穿透黑衣男子胸前。四目相接,千夏惊愕,他怎么会在这里?
前方的骚动渐渐平息,数十名御林军增援,很快控制住形势。
不发一言,昱景越过倒下的黑衣男子,径直向她走来。
六爷风凉一笑,轻轻一掰,‘咔嚓’两声,灵姬的双手被生生折断,但她竟能强忍住痛呼,只愤恨的瞪视六爷。枉费他们处心积虑,策划了许久……
她不会放过他的!
毫不怜香惜玉,六爷将灵姬推出,她差点撞到昱景,更被跟在昱景身后的少年禁卫拔剑驱赶,一脚踢开。
昱景脚步没半分停留的走到六爷身前。
千夏心有余悸,仍然缩在六爷身后。
总觉得危险还未消失……这群刺客吓坏她了,看到昱景却教她越发不安,很可怕的感觉。
“七皇兄,昱祁听闻有人劫狱,立刻领兵赶来,您没事吧?”
话虽对六爷说,黑眸却一直锁着千夏。
一身血痕,触目惊心,还有嘴上的血迹,何以两人嘴上皆有血迹?毓闵祁虐待她,她却在危难关头认定毓闵祁,让他保护——什么叫‘你既占了我的便宜’?
“不妨事的,十皇弟无须‘多虑’。”
昱景终于瞥他一眼。
“倒是十皇弟,此地煞气极重,你素日‘体弱’,切勿在此久留——”
“……”千夏怀疑,该不会整个大内人人皆在戏语她当日胡诌,拿昱景开涮吧?
再次对上昱景沉郁的黑眸,千夏悻悻低下头,愧疚不安。难怪昱景似乎很生气的样子,原来并非她的错觉。
千夏不禁感叹。到底出身尊贵皇族嫡系,与变态王爷同出一脉,莫怪昱景气势凛然凌人,与常人不同。但他威仪内蕴,喜怒不形显于色,仔细回忆,她似乎从未见过昱景的怒容,难以揣测他的心情。
昱景不回应六爷的挑衅。“七皇兄,可知此番贼人所系何人?”
“有点头绪。”
“但不知这名女犯与他们有何干系,本王见他们痛下杀手,似欲置她于死地。”
“本王也不知道。”
虽没人问她,千夏亦配合的摇头,她也不知道。
“七皇兄,可从此女身上问出什么?”
“此女刁钻,屡次篡改供词,不畏严刑拷打,本王一时还没问出什么。”
黑眸精光一闪。
“事关昱祁清誉,不如由昱祁亲自审问她吧。七皇兄,可否卖昱祁这个人情?”
六爷挑眉,爽快道,“十皇弟既然开口,为兄岂忍拒绝。”
利落干脆的楸出千夏,再次向昱景投掷过去。
“啊——”这个变态——
千夏紧闭双眼,已有受伤的心理准备——方才昱景侍卫那一踹,看得她心惊肉跳。
虽然黑衣人强忍住痛呼,但现在还蜷缩在地上,力道可想而知。
‘碰’,千夏闷哼一声,但没预计般疼痛,因为昱景没让她摔到地上,任她撞入他怀中。
熟悉的幽香萦绕鼻息之间,酸楚骤然涌上心头,千夏不禁倍感委屈,热泪盈眶。
可怜既然彼此仍不能相认,这委屈自然无处可诉,侍卫很快拉开千夏,将她拎走。
与六爷互视一眼,昱景微笑,但笑意不达眼底。
“七皇兄为昱祁之事如此尽心尽力,昱祁感激不尽,改日必要好好谢皇兄一番。”
“你我兄弟,谈何言谢。此乃父皇交代下来的,本王不过奉命行事罢了。”
没错,千夏身陷囹圄,必躲不过严刑拷打,所以他们早有协议——但岂知他竟下此毒手,更轻薄他的妻子——这笔帐,必会与他清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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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夏惭愧,她竟然再一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本以为昱景会因她口不择言,生气非常,岂知两人终于独处时,他对她更柔情关切,言行无不小心翼翼。此情此景之下,千夏再也忍不住扑进昱景怀里,呜呜咽咽的痛骂起来。
变态,变态,有一个大变态每每换着花样虐待她——她真同情昱景,家门不幸,父亲兄弟没一个人格健全的。
所以在她心中,毓闵祁是个变态?只此而已?
不可否认,虽然千夏涕泪纵横,哭得凄惨,但昱景很满意这种状况。
“为什么他不去虐待万贵妃,偏偏欺负我?”
“他自有计算。千夏,倘若你是万贵妃之人,杀鸡儆猴,万贵妃的属下自然心寒;倘若你是我的人,他却下此毒手,万贵妃的手下一衡量轻重,更不敢与他为敌,焉有不背叛万贵妃,乖乖吐实的道理?”
何须审问万贵妃,侧敲旁击,有利的信息自然到手。至于定罪,万贵妃认与不认,这罪早已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