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小儿……”
叽里呱啦,噼里啪啦,安乐侯继续叫阵,真正叫得口干舌燥,心浮气躁。但叫了半天,凰都铁骑纹风不动,轩辕律更一语不发,完全不回应他的叫嚣。
一滴冷汗自安乐侯额上滑落。怎么办?他怎么不投降,也不随便说点什么……不开打,他们现在耗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但开打……南陵王的铁骑可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纪律严明,令出如山,视死如归。
安乐侯不动声色的扫一眼无论他如何叫嚣,始终斗志高昂,但遵纪自持的铁骑军……虽然人数不及己方军队,但光看人家拿武器的架势……还是继续劝降吧,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真正的大将。
不屑的瞥一眼安乐侯,轩辕律终于开口了。
“安乐侯,你我麾下士卒皆是天朝子民,你怎忍心贪图一己私欲,令他们枉送性命?倘若你果真不知悔改,妄想谋朝篡位,本王即使拼上轩辕氏最后一滴血,也必要砍下你的首级。本王与铁骑军无不不抱着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信念站在这里。”
“轩辕小儿,休要张狂——你好大的口气,你们才是乱臣贼子,妄图‘挟天子以令诸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食君之禄,自当担君之忧。安乐侯,你靠先皇体恤赏赐封地,不劳而食,现在竟然数典忘祖,还敢说没有‘造反’?”
“本侯一片赤胆忠心,岂容你这等小人污蔑?”他们这些世袭王侯全赖先人祖荫,最自豪的莫过于祖辈们的光辉事迹。安乐侯气血翻涌,决定与南陵王决一死战。
举高右手,安乐侯正准备高喊开战,谁知,轩辕律这时再次不配合的打断他,害他好不容易酝酿的高涨情绪瞬间被浇熄了大半。
“安乐侯——”清冷的男声蕴含着雷霆万钧的肃杀,轩辕律也举高右手,安乐侯实在好奇,不得不配合的看过去——一块金光闪闪的纹龙金牌赫然握在轩辕律手中……免……传说中天朝开国之君赐予轩辕氏南陵王的免死金牌?
“见此金牌,如朕亲临,还不跪下?”
“……”免死金牌是这么用的?安乐侯瞠目结舌。据他所知,免死金牌不该是轩辕氏哪位不肖子孙犯罪以后,再祭出这件传家宝祈求活命吗?为什么这家伙拿免死金牌当通行证用啊?
安乐侯冥思苦想。上任南陵王宁死也没有使用免死金牌,害他没有先例可循……现在该怎么办?
“安乐侯——你既说没有造反之意,见到天朝开国之君大统帝御赐免死金牌,还不下跪接驾?别忘了,这是毓家的天下,若非你的祖先殚精竭虑,一心辅佐君王,岂会有你今日在此叫嚣?”当年因为大悟帝站在国师那一边,他们名不正言不顺,即使有免死金牌,也保不住父亲的性命。但现在大悟帝与皇十子一块儿,自然不同。
安乐侯并非有勇气两军对垒之人,否则天朝也不会偏安一隅,衰败至此。原本,他希望浑水摸鱼,好好捞一票,但同为氏族门阀,蒙受祖荫者,他怎能否认这块免死金牌。
可怜安乐侯,情绪完全被轩辕律掌控在手中,不得不按照他的步调行事。最后一丝战斗的勇气与冲劲也消弭殆尽。
安乐侯诚惶诚恐的下马跪地,“臣安乐侯接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哗啦,主帅既然已经下跪,数万大军焉能不匍匐一地,齐呼万岁。
殿内,大悟帝激愤异常,“这群不孝子,反了,反了,他们竟然敢造反——”
你背信忘义,无所建树,奢侈浪费,不顾子民死活,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凡有志之士谁不想反你?
六爷讪笑,他们反他岂不好过别人反他?国姓一改,这天朝气数已尽。
大悟帝牢牢握住昱景右手,生怕这个举世无双的绝色儿子会被人夺走。
“不要,昱祁,那老贼不会放过你的,休要信他花言巧语。”什么祭天,什么在天下子民面前明志,他还不知道那老贼的手段,一定会故技重施,假借天意逼死老十。
真可悲,可笑之极。
“请父皇恕罪,但儿臣要为父皇,为天下苍生,为万民福祉请愿。儿臣相信,苍天有眼,邪不胜正,只愿此番心意能够上达天听,即使牺牲自己,也在所不辞。”
“昱、昱祁,你不明白……那老贼才是真正的妖孽……”
六爷倏地跪下。“父皇,儿臣认为,可以让十皇弟一试。”
大悟帝不悦,大口大口的喘气,艰难道,“老七,你……你……”
加油,坚持住,大事未成前先别毒发身亡。见他辛苦,半天没有下文,六爷干脆打断他,自己讲下去。
“即便那国师有通天招鬼神的本事,父皇才是天下万民之主,鬼神岂有听那老贼,不听父皇之言的道理?儿臣请父皇下一诏书,奉天承运,上达天听,立十皇弟为诸君,请天地鬼神苍生避退,莫伤害天朝储君,真命天子。”
闻言,大悟帝睁大眼,惊疑的来回审视跟前的昱景与跪在地上的六爷,明白了什么。
他们联手了,但外面局势动荡,他的生命掌握在他们手中,他能怎么办?
当年的预言……当年的预言的确很准,最初,他非常相信国师的。但渐渐的,他们改变了一些事,之后所有的事情完全偏离了预言,以致现在所有的一切充满未知数,他连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也无法确定。一如他无法及时阻止爱后的香消玉殒。
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他不得不乱了阵脚。曾经,他也胸怀沟壑,所以对国师唯命是从,后来发现一切再不与预言一样,他无所适从,不得不偃旗息鼓,更不得不依赖国师……到了今天这地步,他还能做什么,他还能做什么?
大悟帝突然大笑起来。爱后呀,爱后,我们争了一辈子,这一次,朕便如你所愿,将一切交给上天定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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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在前,终于将离开黑暗,千夏没想到会在地道出口处见到笙姒。
“爷让我离开,清漪嬷嬷送我进来的。”
千夏明白了,“笙姒,时间紧迫,我们快走吧——”
以为笙姒走不动了,千夏上前欲扶她,却被她重重推开。
“走?走去哪里?”笙姒不屑的冷笑,“我专程在这里等你的,真让我失望,你果然还是逃跑了。”
她千求万求,仍被他无情舍弃——因为林千夏容不下她,虽然昱景没有明说,但她绝非笨蛋,除了这个理由,昱景岂会出尔反尔,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听闻她也受了伤,用苦肉计逼走她,好狠毒的心肠。
“我多希望能够留在昱景身边,生死与共——我不怕死,我宁愿与昱景死在一块儿——但你,可恨你竟然如此善妒,如此恶毒,用尽心机要逼走我。
我斗不过你,笙姒一介婢女,天生苦命,自然斗不过你。但可恨昱景为你舍弃我,宁可背负不仁不义的负心之名,你却贪生怕死,终究舍他而去——”
昱景表示,一场夫妻之情,既然他曾承诺照顾于她,自然不能让她枉送性命。最妥善的照顾莫过于断了彼此的关系,即使她拖着病体,跪地长哭,仍旧无法让他回心转意。他赠送金银,更让宫女清漪悄悄护她逃入密道,然后……然后这场夫妻之情从此恩断义绝。
千夏没料到会有这样的高帽强加于她。
“我没有贪生怕死的逃跑,只因昱景有所嘱托,即使拼上性命,我也不能负他。”
“托付?”
时间紧迫,千夏实在没有功夫与笙姒儿女情长一番,她恨不得立刻生出一双翅膀,飞到南陵王身边完成使命,再赶回昱景身边。
简明扼要的解释自己要送信,岂知笙姒冷笑不止,反而更不让路了。
“又来这一套,他竟然对你如此用心良苦,林千夏,旁人皆道你聪明,真正读书识理的大家闺秀,非我这等出身可以相提并论的。
你果然不知,昱景有意骗你避难,你果然不知,昱景为你费尽心机,只为保你周全。你怎忍心,你怎忍心此刻丢下他苟且偷生,他日大局已定,再分享他的荣华富贵?”
“……我也这么怀疑过,但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笙姒,既然时间紧迫,我等不便继续留此争议,军情紧急,一旦完成使命,我必立刻赶回昱景身边。”
“不许走——”笙姒拉住千夏,愤恨道,“你既知昱景的苦心,怎可弃他而逃?”
“倘若此事当真呢?”
“你可知,昱景接下来要去哪里?”
千夏确无所知。
“昱景接下来要上观星殿的‘通天塔’赴国师之约,不会再留在宫里,即使南陵王果然率兵前来但有何用?昱景以身犯险,倘若有个万一,万事休矣,南陵王再来更有何用?”
笙姒双眼充血,字字血泪道,“你不是昱景的贵人吗?去呀,去陪在昱景身边呀,在此生死罹难当头,你既是贵人,岂可弃昱景而逃?”
千夏忍无可忍,虽怜惜笙姒无辜,但在此危急关头,岂容妇人哭哭啼啼,延误军机?
“无稽之谈,委实荒诞——昱景虽然不在宫中,但他肩负禁军护卫之职,他的职责所在,他底下将士性命,天朝子民们均深陷水深火热之中——世间并非‘情爱’二字而已,你今日因情失义,岂非陷昱景于大不忠,大不义?”
执起手中密函,千夏猛力推开笙姒,厉声斥骂,“即便我等妇孺到了‘通天塔’,除了增添他之忧虑困扰,又能为昱景做些什么?即便昱景福泽绵长,惩奸除恶,终问鼎天下,他又当如何面对他的子民?”
千夏怎会不知昱景对她的心意。但此事非同小可,她可以以命相随昱景,同样,誓死也不能辜负他的嘱托。
“……大义?”笙姒冷笑,“林千夏,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在昱景心里,从来只有你林千夏,这宫里所有人的命都比不上你一人。你可知,当日霭垣巷走水,全系昱景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千夏脸色苍白,震惊不信。
痛快淋漓的欣赏她的表情,笙姒很满意终于击倒了对手。
“走,随我去见昱景,我们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笙姒上前欲拉住千夏,猝不及防的,一把泛着冷芒的匕首架上她颈部——这是昱景交与千夏防身的武器,笙姒吓得再不敢妄动。
“笙姒,时间紧迫,你再拦我,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没听到我说的吗?”什么密函,什么军情,全是假话,全是谎话。
“听到了……”
笙姒激动的打断她,“那你还……林千夏,你贪生怕死,虚情假意昭然若揭,在此情况下有意背叛昱景,被我揭穿,还要杀我灭口?”
“听到了又怎么样?全系你一面之词,信与不信,我自会斟酌。况且即使听到了,此事还此事,彼事还彼事,岂可相提并论?你若再敢阻止我,休怪我为成大事而不拘小节。”
“……”笙姒再无法阻拦千夏,只能愤恨的看她远去,“林千夏,我不会放过你的,绝不会放过你的——”
修元第十八年,国师图谋造反,发动兵变,大悟帝死于兵变中。遗诏立沧海遗珠,重回大明宫的唯一嫡子皇十子毓昱祁为帝,帝号文景。
文景帝在乱臣贼子国师的阴谋中先后失去了父母双亲,最后更失去了在民间结缘,相敬如宾的嫡妻林氏。万氏一族之罪,千刀万剐,满门抄斩亦不足以平息天怒。
番外 秋鸿来有信,春梦了无痕
即使男扮女装,昱景仍旧与她们不一样,随着年岁渐长,笙姒越发察觉他们的不同。不由自主的更关注昱景,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但不知从何时起,昱景最亲密之情转移到一位嬷嬷级人物,假凤虚凰的夫子,他的童养媳身上——笙姒无法明白,明明他们才年龄相近,为何昱景偏爱亲近林千夏。若有恋母情结,怎不见昱景亲近奶大他的嬷嬷,怎不见昱景守在夫人跟前撒娇?
有人来毓府提亲,大少爷要成婚了。大少爷精挑细选,不看家世显赫,不看万贯家财,只看才德兼备,但求夫妻比翼,琴瑟和鸣,共效于飞。
接过小婢端来的酒菜,笙姒垂首专心布置,仔细聆听昱景与昱昊的对话。
“妹妹……”昱昊一顿,昱景越大,这称谓越难唤。但父母千叮万嘱,一定不能‘喊错’。“你前日去曾府参加诗会,不知这曾家小姐,品性相貌如何?”
昱景抿嘴,有意作弄昱昊,似笑非笑道,“曾家有四位待字闺中的小姐,不知大哥所问何人?”
昱昊清清喉咙,腼腆道,“曾府二小姐艳名远播,不仅如此,大家盛传她才胜卓氏文君,德高梁家孟光,只不知是否夸大?”
昱景端起酒杯,悠哉道,“大哥希望如何?”
“……生在我们这样的门第,并不苟同‘女子无才便是德’。”上至大贞皇后,下至他的嫡母,无不通文晓磨,谈吐不凡。读些书,知些礼,纵然家世寒酸卑微,也不至于流于猥琐。
“但女子终究与男子不同,大哥自然不会要求曾小姐才高八斗,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无所不精。但夫妻之道在于和谐,曾家艳淑姝名闻遐迩,只不知是否属实。”
听闻此言,再见昱昊一本正经的拘谨样子,不单昱景,昇屏与笙姒亦失笑。
昱景向昇屏使个眼色,昇屏会意退下,不多时,她捧着一副诗卷回来,将它递给昱昊。
“这……”昱昊狐疑的打开诗卷,入目工笔小楷错落有致,连贯生动。
不错,这字写得很好。字如其人,像昱景,笔下棱角不亚于利刃斧钺,行笔风雷,气势让他自愧弗如,望尘莫及。不仅如此,昱景竟大成两种笔风,似长虹贯日,又如珠戏水。
“此乃曾小姐所赠,大哥以为如何?”
“看这诗,曾家的小姐的学能涵养果然不凡,果然不凡……”
昱昊爱不释手的赞叹连连,笙姒暗暗记下了。
但最后,昱昊与曾小姐并未成就美事。
又冒出一个黄家小姐,她不但人品才识一流,更绣功一流,孝顺尊长,善待仆役,口碑一流。
后来,李家小姐花容月貌,虽不及毓府小女国色天香,亦羞死西施,气死貂蝉,更难得的是她上知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