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凭他吗……”
司悠冷冷笑着,起身回房去了。
这一夜睡得特别的不安稳,过往种种,历历在目。
快乐,天真,震惊,忧伤,绝望,仇恨,所有的情绪一下子包围了她。在梦里,她仿佛走过了自己的一生。
更有一种潜在的似乎有危险接近的压迫感,沉沉地堕在她的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西江月这一夜也没有睡好,原来师门还有这么多她所不知道的,原来她那个冷漠的师兄还有这样的过往。
怪不得师傅总是不喜欢提师姐,虽然是他心里最喜欢的徒弟。
太将明,司悠与西江月就起来了,两人都有些沉默,面面相觑着不知道说什么。
屋外的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个包袱,是师傅为她们准备的行礼。
西江月了解师傅的性格,长这么大,昨夜还是她第一次听到师傅一次说这么多的话。
只是一切都说开了,她也不得不走了,离开的时候,她第一次发现心里是那么难受。
段昭昀归来(1)
也已深深,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拿着那个牌位喃喃自语。
“青黛,如果我当初不让你走,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二十九年前,他还很年轻,不像现在,西江月的再次离开,居然让他此刻也觉得这样孤独。
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就会害怕寂寞。毒门的祖师们都是这样寂寞的死去的,他不怕,只是觉得有些空虚。
窗外月光下的风景一成不变,在这片四季如春的林子里,有时候,觉得时光似乎都停止了。
只有他慢慢斑白的鬓角,还有渐渐无力的双手,让他感到自己正在年华老去。
他摩挲着牌位上的字,慢慢将它放了回去。
回忆其实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可是他除了回忆,什么也没有。
风吹过外面的落叶,一阵细碎的“沙沙”声,他却在恍惚间回过神来,敏感地听出了这声音与以往的不同。
似乎是有人跃上了树,果然,他走出去的时候,树屋的门已经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门口。
“师傅!”
“你怎么回来了?”
真是没有想到,女徒弟前脚刚走,男徒弟晚上就回来了。
段昭昀慢慢地走进屋里来,师傅已经点亮了桌上的油灯,一回头,却有些吃了一惊:
“昭昀,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段昭昀蹙眉立着,在灯火地映照下,脸上似乎爬满了诡异的枝蔓,从脖子到额头,将他原本俊美的面貌破坏殆尽。
“师傅,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找您救命的!”
他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也还是无法阻止那些诡异的东西在自己的身上生长。不痛不痒,却异常的可怖,让人心中阵阵发凉。
段昭昀现在害怕照镜子,他一瞥见自己铜镜里的样子就忍不住抓狂,那不是他,那不是他!
“是吗?那你坐下来,让我看看。”
段昭昀依言坐下,将自己整个置于了光明之中。
段昭昀归来(2)
那些诡异的枝蔓长在他的皮肤下,透着浓浓的红色,像膨胀凸浮的毛细血管,一根根一条条,蜿蜒绵长。
师傅伸手抓了他的腕,沉吟着把了一会脉。
“你不会死的!”师傅说。
段昭昀就焦急起来:“师傅,这些东西不痛不痒,虽不致命,却让人难以忍受。徒儿想尽了一切办法,也还是不能治好自己,所以才来求师傅。”
“既然不致命,那又何必治?”
师傅似乎很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只要不死,相貌是什么样子有什么要紧。
可是段昭昀却不这么想,这些日子,他每次上朝都戴着特制的面具。以前人人都在嘲笑番劼是个丑八怪,如今他成了全洛城的饭后谈资。
这怎么可以?他是要做皇帝的,他不可能一辈子不见人。
难道他皇权加冕登基的那刻,也要戴着面具,不能以真容示人吗?那尧国的百姓如何知道谁才是他们的统治者?
“师傅,我求您了,我不能这样子,这样子我没法见人啊!”
“我听说,你在尧国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相貌于你而言,还有那么重要吗?”
段昭昀急道:“当然,师傅!您知道的,我不可能一辈子就这样啊,我这么些年的努力,已经快要得偿所愿,我不能这样,师傅,求您救救我吧!”
他说着,已经拉着师傅的袖子跪了下去。在洛城连见了皇帝都不需要下跪的段昭昀如今心甘情愿地跪在师傅的脚下,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能救他的人只有他师傅了。
“我治不了!”
师傅很干脆的打碎了段昭昀所有的期盼与希望。
“不会的,师傅,如果连您也救不了,那这个世上,就没有谁可以救我了!师傅,徒儿这些年谨遵师命,不敢随便回来!如今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求师傅的!师傅,您一定要救我。”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段昭昀摇头:“不知道,师傅!”
段昭昀归来(3)
“这种毒,叫做‘花开富贵’,来自西域,是一种很奇怪的毒。不见血,就牲畜无害,若是见血,就会像你现在这个样子。毒会在你的血液里行走,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开出血花,走遍全身的时候,就会死!”
段昭昀张口结舌,用毒这种事情,在他的认知里,他以为自己已经无所不知了。但是这种诡异的“花开富贵”,他真是闻所未闻。
可是,走遍全身,花开满脸就会死的话,那他现在为什么还好好的活着?
“那,我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师傅淡淡道:“看起来,以前青黛一定给你吃过什么东西。这种‘花开富贵’是她在古书上找到的,已经失传很久了,经过她的重新炼制调配,才再次出现。
你以前跟着青黛,想必她一定是未雨绸缪,给你吃过许多克制毒素的药,所以看起来,这花虽然都开了,但是于你的命无碍。”
“师傅,既然您知道这毒是什么,还知道师姐炼过,那您一定可以解了?”
失落的段昭昀在听到这前因后果之后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他以前原是叫石青黛叫娘的,但是自从入了师门,师傅就让他改口叫师姐,一叫就叫了这么多年。
师傅不置可否地拨了拨油灯,跳动的火焰越发亮了,照得段昭昀的脸无所遁形。
“我不会!你师姐那时候说,那是她的专权,我也就随她了。此毒只有她能解,我也不会!何况你并不因此而伤及性命,为什么要解呢?”
“您真的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可以出去见人吗?”
段昭昀恨恨地指着自己的脸,他能想象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连自己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鬼样子。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好了,夜深了,你既然来了,就住一晚再走吧!”
“师傅……”
段昭昀跪在地下,绝望地最后叫了一声,可是师傅还是毫不留情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段昭昀归来(4)
他颓然地爬起来,在椅子上坐了。
这屋子,几乎还是十年前他走时候的样子,除了陈旧了一些,几乎一成不变。
他想起自己在石青黛的遗物中发现了毒门的秘密,从彛搅晒溃拦龃蛄肆侥辏胖沼谡业秸饫铩
想到自己在门口跪了三天三夜,拿出了石青黛的遗物,才终于求的师傅收自己为徒。
他在这里整整生活了十二年,他以为自己学到了一切。然而,现在才发现,原来他学到的还太少,太少。
他以为自己出师以后可以像石青黛一样风生水起,想做什么就可以做到什么。可是他忘了,男人与女人不同。
他费了十年的心血,才爬到今天这么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却因为这种什么“花开富贵”而要毁于一旦么?
不,他不能接受这个结局,他的人生,离完还早着呢。
他慢慢走近自己以前住的房间,房间里一尘不染,与师傅爱干净的性情一样,即使无人住,也还是保持整洁干净。
可是他一躺下来,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里,似乎有人来过。
因为从小训练的缘故,他对气味非常敏感。尤其是在这里,这里以前只有他,西江月与师傅生活过,那是一种一成不变,他非常熟悉的味道。
但是现在这种气味的变化,却确确实实地向他证明了,之前有人来过,还住在了这里。
而且,似乎是男人。
他悄悄起身,摸索到西江月的屋子,在那里,他发现,西江月回来过,而另外一个人,居然是司悠。
这个发现让他无比的震惊。
自从那日司悠被人救走以后,他就一直都在不停地寻找。
这片连绵不绝的山脉,是尧国辽国一般人的禁地。因为实在是绵延千里,一旦深入,就几乎很难找得到路出来,最后的结果就是死在这里。
他以为那些人会躲开他们以后再从林子里出来,却没想到,居然会找到这里。
段昭昀归来(5)
他从来不相信,有人可以找到这里。
他在这里生活的十二年,除了西江月,再没有见过一个外人。西江月用他师傅的话说,就是缘分与命运。
十二年就只这一个。
可是,居然司悠与那些黑衣人到了这里,而师傅居然还收留了他们。
这怎么可能?
段昭昀觉得有些头疼,看着简陋的镜台上收拾的整整齐齐的东西,才意识到,他刚才想漏了一个问题。
他忘了一个关键的人物,西江月!
西江月当然可以像他一样找到这里,如果是她带着司悠他们来这里的话,那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西江月离开相府已经有一些时间了,她没有告知她的去处,他当然也不会多问。
只是再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帮着司悠逃走。
一想到这里,段昭昀就感觉到无比的愤怒。他以前就不喜欢这个师妹,只是师傅一定要收她,他也不能反对。
五年的相处,也没有让他与西江月产生什么深厚的感情。
但是好歹是同门,他总以为无论如何,西江月都是与他站在同一阵线的。现在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西江月居然背叛他……带着司悠逃跑……
哦,不对!
刚才师傅说,他中得“花开富贵”是他师姐的杰作,那司悠又是怎么得到这种毒药的?
她会的所有的毒门的东西都是他教的,他从来都有所保留,生怕有一天她就青出于蓝胜于蓝了,她是那么聪明。
看来还是西江月,段昭昀能想到的只有西江月。这个吃里爬外的女人,不仅救走司悠,还帮着司悠一起害他。
重重地一拳砸在床沿上,段昭昀猛得立起身来,快步向师傅的房间走去。
“师傅,开门,徒儿有事要问!”
他用力地“砰砰”敲着门,愤怒的情绪掩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门内静悄悄的,似乎根本就没有人一样,他再敲,终于听到有人重重咳嗽了一声。
段昭昀归来(6)
“什么事?”
师傅的声音在开门的一霎那响起,紧接着门就打开了。
师傅看起来有些苍老,似乎回屋以后像历经了千年一样,背都似乎有些佝偻了。
他轻轻咳嗽着,眼睛也有些红,静静地看着段昭昀。
“师傅,西江月回来过?”
“是啊!”
“那她人呢?她是不是还带其他人来过?”这才是段昭昀关心的重点
师傅就有些怀疑地看着段昭昀:“你怎么突然问这些?”
“其中是不是有个人叫司悠?”
师傅不答,看着段昭昀明显已经有点情绪不稳的样子,返身进屋:“天晚了,我也累了,明天再说吧!”
段昭昀一把推住即将关上的房门,沉声道:“师傅,请您告诉徒儿这些人去哪里了?”
“他们已经走了,走了很久了!”
“不可能!”段昭昀断然否决,“不对,他们的气味还没有消散,怎么可能走了很久?师傅,您知不知道,向徒儿下毒的就是司悠,既然师傅也解不了此毒,那我一定要找到司悠!”
“我只知道他们去辽国了,到底去哪里,我不知道!”
“师傅!”
段昭昀再次跪了下来,“您为什么这么护着西江月?是她,是她把师姐的毒方给了司悠,她不念同门之情。师傅难道您也不念师徒之情么?”
师傅有些微微地讶异,淡然道:“哦?月月有这纸毒方吗?我倒是不知道,这纸方子还是你师姐妹出师的时候我看过,年代久远,早已经记不清了。我也不知道月月是从哪里得来的,看来,一切都是缘分!”
一句简简单单的缘分就打发了段昭昀,他觉得无比的绝望。
他知道自己的师傅是一个笃信缘分的人,否则也不会收当时那个肮脏不堪,垂死挣扎的西江月。
可是,难懂他不是他的徒弟吗?他对他竟是一点情分也没有。
段昭昀忍不住再次抓住了师傅意欲关门的手,忽然就觉得心头微微一惊。
段昭昀归来(7)
师傅竟已经是这样老了吗?
段昭昀感觉自己手里抓着的,仿佛是一段枯木,薄薄的老旧的皮肤包裹着脆弱的骨骼,艰涩而又粗糙。
他觉得心里有些发酸:“师傅……”
师傅轻轻挣开他的手:“人总会老的!毒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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