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恩仇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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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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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实在闷不过了,径自不别而行。这日来到潼关,在悦来客
店见到镇远镖局的镖旗,想起大弟子孟健雄曾说,累她爱子死
于非命的是镇远镖局的镖头童兆和,夜里便跳进店去查看。听
得众镖师言谈,那童兆和正在其内,她怒气难忍,冲进动手,镖
局中人多,终于被擒。她料想自己孤身一人,决无幸免,哪知女
儿竟会忽然到来。周绮说起这番报仇救人全是徐天宏出的计
谋,周大奶奶心中好生感激。
次日上路,周大奶奶问起徐天宏的家世。徐天宏道:“我是
浙江绍兴人,十二岁上全家就给官府陷害死光了,只逃出了我
一个。”周大奶奶道:“官府干么害你呀?”徐天宏道:“绍兴府知
府看中我姊姊,要讨她做小,我姊姊早就许了人家,我爹当然
不答应。知府就说我爹勾结土匪,我爹爹、妈妈、哥哥都下在监
里,教人传话给我姊姊,说只要她答应,就放我爹出来。我那未
过门的姊夫去行刺知府,反给捕快打死了。我姊姊得到讯息,
投河自尽。这一来,我爹爹、妈妈、哥哥还有活路么?”周绮听得
怒不可遏,说道:“你报了仇没有?”徐天宏道:“等到我长大,学
了武艺,回去找那知府,他已升了官,调到别的地方去了。这几
年来到处找寻,始终没得到消息。”周绮道:“这狗官叫甚么名
字?我决放他不过。”徐天宏道:“只知道他姓方,至于叫甚么名
字,那时候我年纪小,就不大清楚了。他左脸上有一大块黑记,
一见面就知道。”周绮嗯了一声。

周大奶奶又问他结了亲没有,在江湖上这多年,难道没看
中哪家的姑娘?周绮笑道:“他这人太刁滑,没哪个姑娘喜欢
他。”周大奶奶骂道:“大姑娘家,风言风语的,像甚么样子!”周
绮笑道:“你要给他做媒是不是?哪家姑娘呀?是不是许家妹
子?”
当晚宿店,周大奶奶埋怨女儿:“你一个黄花闺女,和人家
青年男子同路走,同房宿,难道还能嫁给别人吗?”周绮道:“他
受了伤,我救他救错了吗?他虽然诡计多端,可是对我一向规
规矩矩的。”周大奶奶道:“这个你知道,他知道。我相信,你爹
爹相信。但别人能相信么?除非你一辈子不嫁人。否则给丈
夫疑心起来,可别想好好做人。这是咱们做女人的难处。”周绮
道:“那我就一辈子不嫁人。”两人越说越大声,又要争吵起来。
周大奶奶道:“那位徐爷就住在隔房,别教人家听见了不好意
思。”周绮道:“怕甚么?我又没做亏心事,干么要瞒他?”
次日母女俩起来,店小二拿了一封信进来,说道:“隔房那
位徐爷叫我拿给奶奶的。”周绮忙问:“他人呢?”店小二道:“他
说有事先走一步,今儿一早骑马走了。”周绮抓住他领口,喝
道:“你干么不来叫我们?”店小二道:“徐爷说不必了,他的话
都写在信上。”周绮放下店小二,抢信来看,见信上写道:
“周大奶奶、周姑娘赐鉴:天宏受伤,亏得周姑娘救命,感
激之心,不必多说。现在两位母女团圆,此去开封,路程已近,
天宏先走一步,请勿见怪。周姑娘相救之事,天宏当然终身不
忘,但决不对人提起片言只字,请两位放心可也。 徐天宏
上。”
周绮看了,呆了半晌,把信一丢,回房躺在炕上重又睡倒。

周大奶奶叫她吃饭动身,她不言不语,不理不睬。周大奶奶急
道:“我的大小姐,咱们不是在铁胆庄哪,怎么还发大小姐脾
气?”周绮仍是不理。周大奶奶道:“你怪他一个儿不声不响的
走了,是不是?”周绮气道:“他是为我好,我怎能怪他?”周大奶
奶道:“那么你在怪我了?”周绮翻身向里,把被蒙住了头。周大
奶奶道:“你怪我甚么呀?”周绮霍的坐起,说道:“你昨晚的话,
一定都让他听见啦。他怕人家说闲话,害我嫁不了人,所以独
个儿先走。他信上不是说‘决不对人提起片言只字’吗?我嫁
不嫁,你操甚么心?我偏不嫁人,偏不嫁人!”
周大奶奶见她一边说一边流下泪来,知她对徐天宏已生
真情,虽然自己还未必明白,但不知不觉间已把心情流露了出
来,于是低声安慰:“妈只有你一个女儿,难道还不疼你?咱们
到开封府见了你爹,要他作主,将你许配给这位徐爷。你放心,
一切包在妈的身上。”周绮急道:“谁说要嫁他了?我有甚么不
放心?下次人家就是死在我的面前,我也不去救他一救。别说
一救,半救也不救。”
徐天宏那晚在客店宿下,取出从镖师身上搜来的几封书
信,在灯下细看,有一封是镇远镖局总镖头王维扬写给韩文冲
的,催他即日赴京,护送一批重宝前赴江南云云,其余的都无
关紧要。徐天宏看了也不在意,忽听得隔房周氏母女吵嚷起
来,好几次提到自己名字,一听之后,十分不安,自忖周绮如因
救护自己而声名受累,那如何对得住她?于是留下一封信,一
早就先行走了。
到得河南省境,只见沿河百姓都因黄水大涨而人心惶惶。

徐天宏见灾象已成,暗暗叹息,心想:“黄河虽属天灾,但只要
当道者以民为心,全力施为,未始没有挽救之道,但做官的都
当河工是肥缺,一上任就大刮特刮,几时有一刻把灾害放在心
上?”
依着记号寻到开封,在汴梁豪杰梅良鸣家中遇见了群雄。
众人见他无恙归来,欢忭莫名。梅良鸣张宴接风。这时章进、
卫春华、心砚各人的伤都已将息好了。石双英赴回疆送信未
回,常氏双侠还在探听文泰来下落,蒋四根则到黄河边上查察
水势去了。
徐天宏对周仲英不提周大奶奶与周绮之事,心想反正一
天内她们就会赶到,怕他细问起来,难以措辞,只对群雄说起
途中曾听到余鱼同的消息,知他受了重伤,与一个女扮男装的
少女在一起,却不知是谁。众人议论了一会,猜想不出,都甚挂
念,但知余鱼同向来机警能干,必能设法养伤避敌。
次日清晨,周绮独自个来到梅家,与父亲及众人见了,众
人又各大喜。厮见后,周绮悄悄对徐天宏道:“你过来,我有话
对你说。”徐天宏心怀鬼胎,料想这位姑娘一定怪他不告而别,
要大大责骂一顿了,打定了主意:“任她怎么骂,我决不顶撞一
句就是。”慢慢走到她跟前。周绮悄声道:“我妈不肯来见我爹,
你给我想个法儿。”徐天宏放下了心,说道:“那么请你爹去见
她。”周绮道:“妈也不肯见他,口口声声,说我爹没良心。”徐天
宏沉吟半晌,说道:“好,我有法子。”轻轻嘱咐了几句。周绮道:
“这成么?”徐天宏道:“一定成,你先去吧。”
徐天宏待周绮出门,和众兄弟闲谈了一会,向梅良鸣请问
本地名胜,看看时候已到,悄对周仲英道:“周老爷子,听说这

里铁塔寺旁的修竹园酒家,好酒是河南全省都出名的,却是不
可不尝。”一听到好酒,周仲英兴致极高,笑道:“好,我来作东,
请众兄弟同去畅饮一番。”徐天宏道:“这里省城之地,捕快耳
目众多,咱们人多去了不好。就由总舵主和小侄两人陪老爷子
去。怎样?”周仲英道:“好,究竟是老弟顾虑周详。”于是约了陈
家洛,三人径投铁塔寺来。
那修竹园果是个好去处,杯盘精洁,窗明几净,徐天宏四
下一望,找了个雅座。三人饮酒吃黄河鲤鱼,谈论当年信陵公
子在大梁大会宾朋、亲迎侯嬴的故事。陈家洛叹道:“大梁今犹
如是,而夷门鼓刀侠烈之士安在哉?信陵公子一世之雄,竟以
醇酒妇人而终。今日汴梁,仅剩夷山一丘了。”酒酣耳热,击壶
而歌,高吟起来:“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
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周徐二人也不懂他唱的是甚么歌。
三人喝到酒意五分,徐天宏举杯对周仲英道:“周老爷子
今日父女团圆,小侄敬你一杯。”周仲英喝了,叹了一口气。徐
天宏道:“周老爷子心头不快,是可惜铁胆庄被烧了么?”周仲
英道:“家财是身外之物,区区一个铁胆庄,又有甚么可惜的?”
徐天宏道:“那么定是思念过世的几位公子了?”
周仲英不语,又叹了一口气。陈家洛连使眼色,要他别再
说这些话动他心境,徐天宏只作不见,又道:“当时小公子年幼
无知,说出了四哥藏身之所,周老爷子一怒将他处死。在周老
爷子是顾全江湖道义,我们可是万分不安。”陈家洛道:“七哥,
咱们走吧,我酒已差不多了。”徐天宏仍对周仲英道:“周大奶
奶不知因何离家出走?”

周仲英道:“她怪我不该杀死孩子。唉,她一个孤身女子,
不知投奔何方。这孩子她爱若性命,我确是对她不起。其实我
只是盛怒之下失手,也非有心杀了孩子。待咱们把四哥救出
后,我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老妻找回来。我这么一把年
纪,世上亲人,就只老妻和女儿两人了。”说到此处,忽然门帘
一掀,周大奶奶和周绮走了进来。
周大奶奶道:“你的话我在隔壁都听见啦,你肯认错就好。
我就在这里,不用找我啦。”周仲英一见妻子,又惊又喜,一时
说不出话来。
周绮对陈家洛道:“陈大哥,这是我妈。”对母亲道:“妈,这
位是红花会的陈总舵主。”二人施礼相见。周绮命酒保把隔座
杯盏移过,对周仲英道:“爹,这真巧极啦,我听说这里的酒好,
一定要来喝,妈不肯来,给我死拖活拉的缠了来,哪知就坐在
你们隔座。”五人欢呼畅饮,谈起别来之情。
周绮见父母团聚,言归于好,不由得心花怒放,口没遮拦,
兴高采烈的说到杀童兆和、报了害弟烧庄之仇。徐天宏连使眼
色,要她住口,她只是不觉,说道:“他的计策真好!那些镖行的
小子们都昏倒后,我跳进窗去,救起了妈。他抓起那姓童的,提
在我面前,让我亲手杀了这恶贼。”
周仲英和陈家洛给徐天宏敬酒。周仲英道:“老弟救了老
妻,又替我报了大仇,老夫实在感激得很。”徐天宏道:“老爷子
说哪里话来,这都是周姑娘的功劳。”陈家洛问道:“你们两位
怎么在途中遇到的?”徐天宏支吾了几句。周绮暗暗叫苦:“糟
啦!糟啦!我说杀童兆和时和他在一起,那么以前的事怎么瞒
人呢?”脸上一阵飞红,低下头来,神智一乱,无意中一挥,将筷

子和酒杯都带在地上,呛啷一声,酒杯跌得粉碎,更是狼狈。
陈家洛鉴貌辨色,知道二人之间的事决不止这些,又听周
绮提到徐天宏时,总是”他”怎样“他”那样,不叫名字,已料到
了六七成。回到梅府后把徐天宏叫在一边,道:“七哥,你瞧周
姑娘这人怎么样?”
徐天宏忙道:“总舵主,刚才周姑娘在酒楼上的言语,请你
别向人提起。她心地纯真,光明磊落,可是别人听见了,要是加
一点污言秽语,咱们可对不起周老英雄。”陈家洛道:“我也瞧
周姑娘的人品好极啦,我给你做个媒如何?”
徐天宏跳了起来,说道:“这个万万不可,我如何配得上
她?”陈家洛道:“七哥不必太谦,你武诸葛智勇双全,名闻江
湖,周老英雄说到你时也是十分佩服的。”徐天宏呆了半晌不
语。陈家洛连问:“怎样?”徐天宏道:“总舵主你不知道,周姑娘
不喜欢我。”陈家洛道:“你怎知道?”徐天宏道:“她亲口说的,
她说恨透了我这种刁钻古怪的脾气,以前咱们一路之上,老是
拌嘴闹别扭。”陈家洛哈哈大笑,道:“那么你是肯的了?”徐天
宏道:“总舵主你别白操心,咱们不能自讨没趣。”
忽然梅家的小厮走进房来,道:“陈少爷,周老爷在外面,
请你说话。”陈家洛向徐天宏一笑,走出房来,只见周仲英背着
双手在廊下踱步,忙迎上去道:“周老爷子有事吩咐,命人叫我
便是,何必亲来?”周仲英道:“不敢。”拉着他手,到花厅中坐
下,说道:“我有一件心事,想请陈当家的作主。”陈家洛道:“老
爷子但说不妨,小侄自当效劳。”
周仲英道:“小女今年一十九岁了,虽然生来顽劣,但天性
倒还淳厚,错就错在老夫教了她一点武艺,寻常人家的孩子她

就瞧不顺眼,所以蹉跎到今,还没对亲……”说到这里,似乎踌
躇,隔了一会才道:“贵会七当家徐爷,江湖上大家仰慕他的英
名。他有智有勇,人品又好。老夫想请陈当家的作一个媒,将
小女许配于他,就是怕小女脾气不好,高攀不上。”陈家洛一听
大喜,连连拍胸,说道:“此事包在小侄身上。周老爷子是武林
的泰山北斗,既肯垂爱,我们红花会众兄弟都与有荣焉,小侄
马上去说。”
一口气奔到徐天宏房中,一说经过,把徐天宏喜得心中突
突乱跳。陈家洛道:“七哥,我瞧周老英雄脸色,他心中还有一
句话,却是不便出口。我猜是这样,不知你肯不肯?”徐天宏道:
“哪有甚么不肯的?”陈家洛笑道:“我也想没甚么不肯的。周老
英雄三个儿子都死了,小儿子还是因咱们红花会而死。眼见周
家香烟已断。我意思是委屈七哥一些,不但做他女婿,还做他
儿子。”徐天宏道:“你要我入赘周家?”陈家洛道:“不错,将来
生下儿子,长子姓周,次子姓徐。自古道无后为大,咱们这样
办,也算稍报周老英雄的一番恩义。”徐天宏深感周绮救命之
德,慨然允了。
两人回到周仲英房中,请周大奶奶过来。周绮不知原因,
跟着进房。周仲英一见陈徐二人脸色,便知事成,笑道:“绮儿,
你到外面去。”周绮气道:“又有甚么事要瞒着我了。不成,我非
听不可!”话是这么说,还是转身出去。
陈家洛将入赘之意说了。周大奶奶笑得合不拢嘴来,周仲
英也是喜容满面,连说:“这哪里敢当,这哪里敢当?”徐天宏跪
下磕头。周仲英连忙扶起,笑道:“我们身在外边,没带甚么赘
见之仪,待会我把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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