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指挥。”木卓伦微一迟疑,想到她智谋远胜于己,便道:
“好,就交给你。”把号令全军的令旗令箭双手捧着交过去。
霍青桐跪下接过,再向真神阿拉祷告,然后站起身来,道:
“爹,那么你和哥哥也得听我号令。”木卓伦道:“只要你把人
救出,打垮清兵,要我干甚么都成。”霍青桐道:“好,一言
为定。”和父亲走出帐外,各队队长已排成两列等候。
木卓伦向众战士叫道:“咱们今日要和满洲兵决一死战,
这一仗由霍青桐姑娘发施号令。”众战士举起马刀,高声叫道:
“愿真神护佑翠羽黄衫,愿真神领着咱们得到胜利。”霍青桐
把令旗一展,说道:“好,现下散队,大家回营休息。”各队
长率领众人散了。木卓伦错愕异常,说不出话来。
回入帐内,心砚扑地跪下,不住向霍青桐磕头,哭道:
“姑娘,你如不发兵去救,我家公子可活不成啦。”霍青桐道:
“你起来,我又没说不去救。”心砚哭道:“公子他们只有九人,
当中姑娘的妹子是不会武的。敌兵却有几千。救兵迟到一步,
公子他们就……就……”霍青桐道:“清兵的铁甲军有没有冲
锋?”心砚道:“还没有。只怕这时候也已冲了。他们穿了铁
甲,箭射不进,那怎挡得住……”越想越怕,放声大哭。霍
青桐皱眉不语。
木卓伦见心砚哭得悲痛,心想:“他年纪虽小,对主人却
十分忠义。我们若不去救,如何对得起人?”在帐中踱来踱去,
彷徨无策。
霍青桐道:“爹,你不见捉黄狼用的机关?铁钩上钩块羊
肉,黄狼咬住肉一拖,引动机关,登时把狼拿住。兆惠想让
咱们做狼,妹子就是那块羊肉了。沙漠之中,无险可守,红
花会的人再英雄,单凭八人,决计挡不住四五千人马。那定
是兆惠故意不叫猛攻。”木卓伦点头说是。霍青桐又道:“这
小管家说,清兵铁甲军没出动,可到哪里去啦?”蹲下地来,
用令旗旗杆在地下画个小圈,道:“这是羊肉。”在圈旁画了
两道粗线,说道:“这是铁甲军,那便是机关了。咱们从这里
去救,他铁甲军两面夹击,咱们还有命么?”木卓伦回头望着
心砚,无话可说。
霍青桐道:“清兵是故意放这小管家出来求救,否则他孤
身一人,从四五千军马中冲杀出来,谈何容易?”木卓伦道:
“你说兆惠要咱们上当,那么咱们从他队伍侧面进攻,打他个
措手不及。”霍青桐道:“他们有四万多兵,咱们却只一万五
千,正面开仗一定吃亏。”
木卓伦大叫:“依你说,你妹子和那些朋友是死定了?我
舍不下你妹子,也决不能让红花会的朋友们遇难。我只带五
百人去,救得出是真神保佑,教不出就和他们一块儿死。”霍
青桐沉吟不语。
心砚见霍青桐执意不肯发兵,急得又跪下磕头,哭道:
“我们公子有甚么地方对不起姑娘,请你大量包容,等救他出
来之后,小人一定求公子给姑娘赔礼。姑娘救他性命,我们
不会不感激姑娘的恩德。”霍青桐听了这几句话,知心砚已有
疑她之意,秀眉一竖,怒道:“你别不清不楚的瞎说。”心砚
一楞,跳起身来,说道:“姑娘这么狠心。我去和公子死在一
块。”哭着骑上白马,奔驰而去。
木卓伦大声道:“如不发兵,连这小孩子都不如了。就是
刀山油锅,今日也要去走一遭。为义而死,魂归天国!”越说
越是激昂。
霍青桐道:“爹,汉人有一部故事书,叫做《三国演义》。
我师父曾给我讲过不少书中用计谋打胜仗的故事,那些计策
可真妙极了。那部书中说道,将在谋而不在勇。咱们兵少,也
只有出奇,方能制胜。兆惠既有毒计,咱们便将计就计,狠
狠的打上一仗。”
木卓伦将信将疑,道:“当真?”霍青桐颤声道:“爹,难
道你也疑心我?”木卓伦见她双目含泪,脸色苍白,心中不忍,
说道:“好吧,由得你。那你就立刻发兵救人。”
霍青桐又想了一会,对亲兵道:“击鼓升帐。”鼓声响起,
各队队长走进帐来。霍青桐居中坐下,木卓伦和霍阿伊坐在
一边。这时帐外雪更下得大了,地下已积雪数寸。木卓伦想
到小女儿被困沙漠,再加上这般大雪,不饿死也要冻死,心
下甚是惶急。
霍青桐手执令箭,说道:“青旗第一队队长,你率领本队
人马,在戈壁大泥淖西首如此如此,青旗第二、三、四、五、
六各队队长,你们率领人马,召集牧民、农民,在大泥淖旁
如此如此。”六队青旗兵队长接奉号令,各率一千人去了。
木卓伦见女儿把本部精锐之师派出去构筑工事,却不去
救人,颇感不满。霍青桐又道:“白旗第一、二、三队三位队
长,你们在叶尔羌城中和黑水河两岸如此如此。黑旗第一队
队长,哈萨克队队长,你们两队在黑水河旁的山上如此如此。
蒙古队队长,你们这队驻扎在英奇盘山顶,如此如此。”各队
队长接令去了。此役清兵西侵,不但回人遭害,天山北路的
哈萨克部、蒙古部也大受池鱼之殃,因此不少部落和回人联
手抗敌。
霍青桐道:“爹爹,你任东路青旗军总指挥。哥哥,你任
西路白旗、黑旗、哈萨克、蒙古各队人马总指挥。我率领黑
旗第二队居中策应。这一仗的方略是这样……”正要详加解
释,木卓伦跳起身来,叫道:“谁去救人?”
霍青桐道:“黑旗第三队队长,你率队从东首冲入救人。
黑旗第四队队长,你率队从西首冲入救人。遇到清兵时如此
如此。你们两队和青旗军调换马匹,要骑最好的良马,不许
有一匹马是次等的。”黑旗军两名队长接令去了。
木卓伦叫道:“你把一万三千名精兵全都调去干不急之
务,却派两千老兵小兵去救人,这是甚么用心?”原来回人中
青旗白旗两军最精,黑旗军远为不及,黑旗第三、第四两队
由老年及未成丁少年组成,尤为疲弱,平时只做哨岗、运输
之事,极少上阵。霍阿伊对妹子素来敬服,这时心中也充满
怀疑。
霍青桐道:“我的计策是……”木卓伦怒火冲天,叫道:
“我再不信你的话啦!你,你喜欢陈公子,他却喜欢了你妹子,
因此你要让他们两人都死。你……你好狠心!”
霍青桐气得手足冰冷,险些晕厥。木卓伦气头上不加思
索,话一出口,便觉说得太重,呆了一呆,翻身上马,叫道:
“我去和喀丝丽死在一起!”长刀一挥,叫道:“黑旗第三、第
四队,跟我来!”两队老少战士刚掉换了良马,跟随族长,在
风雪中向大漠驰去。
霍阿伊见妹子形容委顿,说道:“妹妹,爹爹心中乱啦,
自己都不知道说甚么,你别放在心上。”霍青桐右手按住心口,
额头渗出冷汗,隔了一会,道:“我去接应爹爹。”霍阿伊道:
“瞧你累得这样子,你息着。我去接应爹爹。”霍青桐道:“不,
你指挥东路青旗各队,我去。”跨上战马,带领黑旗第二队奔
了出去。
这时回人大营只余下两三百名伤兵病兵,一万五千名战
士空营而出。
心砚心中气苦,骑了白马,哭哭啼啼的向陈家洛等被围
处奔去。驰近敌军时,清兵居然并不出力阻拦,敷衍了事般
的放了十几枝箭,羽箭飞来,都离得心砚远远的,少说也有
丈余。他冲近土坑,章进欢呼大叫:“心砚回来了!”
心砚一声不响,翻身下马,把白马牵入坑内,坐倒在地,
放声大哭。周绮道:“别哭,别哭,怎么啦?”徐天宏叹道:
“还有甚么可问的?霍青桐不肯发兵。”心砚哭道:“我跪下跟
她磕头……苦苦哀求……她反而骂我……”说罢又哭。众人
默然不语。
香香公主问陈家洛这孩子为甚么哭。陈家洛不愿让她难
受,说道:“他出去求救,走了半天,冲不出去。”香香公主
掏出手帕,递了过去。心砚接过,正要去擦眼泪,忽觉手帕
上一阵清香,便不敢用,伸衣袖擦去眼泪鼻涕,把手帕还了
给她。
徐天宏道:“咱们是冲不出去了。四哥,你说该怎么办?”
文泰来听徐天宏忽然问他而不问陈家洛,微一沉吟,已知他
用意,说道:“总舵主,你快和这位姑娘骑白马出去。”陈家
洛讶道:“我们两人?”文泰来道:“正是,咱们一起出去是决
计不能的了。你肩头担负着天大担子。不但红花会数万弟兄
要你率领,汉家光复大业也落在你身上。”卫春华、余鱼同、
周绮等都道:“只要你能出去,我们死也瞑目。”陈家洛道:
“你们死了,我岂能一人偷生?”徐天宏道:“总舵主,时机紧
迫。你若不走,我们可要用强了。”
陈家洛顿了一顿,说道:“好。”把白马牵出坑外,向众
人一拱手,把香香公主扶了出去。文泰来等均知这番是生离
死别,都十分难过,骆冰已流下泪来。陈家洛却若无其事的
和香香公主上马而去。
众人心头沉郁,又担心陈家洛不能冲出重围。文泰来豪
迈如昔,大声道:“咱们这里连总舵主和那位回人姑娘,不过
十个人,现今已杀了七八十名敌兵。各位兄弟,咱们要杀满
多少人才肯死?”骆冰道:“至少再杀一百名。”周绮道:“这
些满清兵坏死啦,咱们杀足三百名。”文泰来道:“好,大家
数着。”章进道:“凑足五百名!”
卫春华在上守望,回过头来叫道:“咱们这里还有八人。
红花会的英雄好汉要以一当百,瞧着!”这时正有三名清兵在
雪地中慢慢爬过来,卫春华扯起长弓,连珠箭箭无虚发。只
听心砚数道:“一、二、三!好!九爷,好极啦。”余鱼同兴
致也提了起来,叫道:“就是这样,要咱们死,可不大容易,
总得杀满八百人。”徐天宏笑道:“这越来越不容易啦。要是
杀不足数,咱们岂不是死不瞑目?”骆冰笑道:“那只好请五
哥、六哥慢一点驾到。”众人都大笑起来。要知常赫志、常伯
志绰号黑无常、白无常,人死时由无常鬼拘魂。
群雄死意既决,反而兴高采烈。心砚本来甚是害怕,见
大家如此,也强自壮胆,心想:“公子是英雄豪杰,我可不能
辱没了他。”章进哈哈傻笑,颠来倒去的大叫:“老爷今日要
归天,先杀鞑子八百人!”
忽听得卫春华喝问:“谁?”只听陈家洛笑道:“干么不杀
足一千人?”卫春华叫道:“啊,总舵主,怎么你回来啦?”陈
家洛纵身入坑,笑道:“我把她送走,自然回来啦。当年刘关
张说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他们义垂千古,到头来却还是做不
到。咱们兄弟姊妹九人,今日却做到啦。”众人见他如此,知
道再也劝他不回,齐声大叫:“好,咱们同年同月同日死。”陈
家洛道:“心砚,好兄弟,你别再叫我少爷了。你做咱们的十
五弟吧!”众人都说:“不错,不错。”心砚大是感动,哭了起
来。
这时坑中雪又积起数寸,众人一面把雪抄出去,一面闲
谈。徐天宏笑道:“这时如有一坛老酒,可有多好。”周绮瞪
了他一眼道:“又来逗我啦!”众人笑了起来。
余鱼同呆了一阵,忽道:“四哥,我有一件事很对你不起。
我可不能藏在心里死去。”文泰来一怔,道:“甚么?”余鱼同
于是把自己如何对骆冰痴心、如何在铁胆庄外调戏她的事,原
原本本的说了,最后说道:“我丧心病狂,早就该死了,却又
不死,心中老大不安,只得做了和尚。四哥,你能原谅我吗?”
文泰来哈哈大笑,说道:“十四弟,你道我以往不知么?
可是我待你曾有甚么丝毫异样?你四嫂从来没提过一字,但
我自然看得出来。我知你年轻人一时胡涂,向来不当它一回
事,早就原谅了你,又何必要你今日再来求我?”余鱼同又是
惭愧,又是感激。
骆冰笑道:“十四弟,这事早过去啦,何必再提?可是有
一件事我却很不乐意。”余鱼同一怔,道:“怎……怎样?”骆
冰道:“你是大和尚,归天之后,我佛如来接引你去西方极乐
世界。我们八人却给五哥、六哥拘去阴曹地府。这一来,岂
不是违了当年咱们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的誓言?”众人越听越
是好笑。余鱼同把身上僧袍一扯,笑道:“反正我今天已杀人
破戒,我佛慈悲,弟子今日决意还俗。与众位哥哥姊姊同赴
地狱,胜于一人独登极乐!”群雄拍手叫好。
轰笑声中,上面卫春华与心砚叫了起来。众人齐上坑边,
预备迎敌。月光冷冷,雪花飞舞之中,只见一个白衣人手牵
白马,缓缓走来。这时遍地琼瑶,这白衣人踏雪而来,真如
仙子下凡一般,正是香香公主。陈家洛吃了一惊,纵出沙坑,
迎了上去。
香香公主道:“你怎么撇下我一人?”陈家洛顿足道:“我
叫你逃回去啊,在这里有死无生。”香香公主流下泪来,道:
“你死了,我还活得成么?难道你……你不知道我的心?”陈
家洛呆了半晌,道:“好,咱们回去。”拉了她手,回入坑中。
周绮叹道:“总舵主,本来我还有些怪你心志不坚,其实
当真是我错了。”陈家洛道:“怎么?”周绮道:“想不到这小
姑娘对你竟如此情义深重。别说她似仙女一般,就算丑得像
母夜叉,只要有这样的心,我也爱她。”
陈家洛一笑,心想今日良友爱侣同在一起,虽死无憾。
骆冰对周绮道:“怪不得你这般爱七哥,原来他心好。”周
绮道:“不是么?他人虽鬼灵精,心肠却是很好的。”徐天宏
得爱妻当众称赞,心中乐意之极。
香香公主对陈家洛道:“我唱个故事给大家听。”陈家洛
拍手叫好。香香公主柔声唱了起来:“孔雀河畔铁门关,两岸
垂柳拂水面,高山岭上一个坟哟,葬着塔依尔与柔和娜。”她
唱一段,陈家洛低声翻译一段。
她唱的是回族的一个传说。古焉耆王国公主柔和娜,和
首相之子塔依尔从小相恋。后来首相因直谏而被国王处死,国
王不许女儿再和塔依尔相好,要把她嫁给奸臣的儿子黑英雄,
把塔依尔关入箱中,顺着孔雀河水放逐出境。恰好库车国公
主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