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慨过来,脸拉得老长,抱起小念:“大人,交给我吧。”
韦行一声没敢吭,连康慨那老长的脸,都没心情计较了。连嚎叫得惊天动地的小双,他都没心情教育了。痛苦万分地一挥手,带走带走,韦帅望说得对,老子这辈子绝不会再沾一下小朋友了。养一个韦帅望就够了。
现在看起来,我儿子还真是——不容易啊。
芙瑶被冷水一激,已经醒了,耳朵里听着对话,脑子里反应不过来,茫然瞪着眼睛,只顾瞪视面前的扁希凡,这是谁?这是什么地方?出了什么事?然后听到小双哭喊,一下清醒过来:“我的孩子!你们把我的孩子怎么了?”声音忽然凄厉绝望。
扁希凡道:“你儿子受了点惊吓,昏过去了,你养女倒没什么事,哭得中气十足。”
芙瑶的目光从大哭的小双身上,慢慢收回到扁希凡脸上:“什么?”
扁希凡道:“韦大人可能是很担心小世子,所以,砍人时一直抱着他来着。那孩子有点吓到了,别的倒没什么事。”
芙瑶脸色惨白地看着扁希凡,半晌,颤声:“那么,他什么都看到了?”
扁希凡道:“这得问韦大人了。估计韦大人看见什么了,他就看见什么了。”
芙瑶忽然间象是要呕吐,整个身体一振,一声呜咽,就象什么小东西被捏死前从闷住的喉咙里挣扎出的最后一声。
什么都没保住,是不是?自幼同我长大的伙伴,只是下人,却是唯一陪伴在我生命里的人。支持我的人,都已被我出卖,尊严人格,被人践踏过了,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子!
天哪,请你不要碰他,给我留下一点完整的,没碎过的感情!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我愿付出一切,什么都行,只是,只是……
你已经从我手里拿走一切,你要我用尊严人格与他人的性命换我儿子一双纯真的眼睛。
我签下契约,交付了一切……
芙瑶慢慢弯下身子,手指紧紧握住被子,断了指甲的手指,又开始流血,她的指节发白,筋肉紧绷,仿佛在与冥冥中的诸神拔河,绝望地试图抓住那已经不存在的绳子。
良久,她慢慢失去了力气,人缓缓放松下来。
除了手指在微微发抖,人看起来已经正常,只是瞳孔看起来特别大特别深。那是极度痛苦中,大脑分泌出来的麻醉物质导致的瞳孔微微放大,与不正常的平静。有的时候,人会对这种麻醉品上瘾,一次又一次让自己经历痛苦,然后享受悲痛里的生物毒品。
老扁依旧倒过来一杯药茶:“公主受惊了,饮了这杯安神茶,睡一会儿也好。”
芙瑶慢慢推开杯子,轻声:“请韦大人。”
扁希凡侧侧身,问:“你先告诉我,你有什么严重的伤吗?”
芙瑶沉默一会儿:“有人逼我吞了二个铁蒺藜。”
老扁呆了,半晌:“你刚才是胃痛吗?”
芙瑶摇摇头。
扁希凡纳闷:“你现在胃痛吗?”
芙瑶认真感受了一下,好象也不痛。
扁希凡一看芙瑶的表情,就知道她这是不痛的意思,侧身:“那我想想,韦大人,公主请你。”
韦行内心惴惴,望天望地,不太敢对上芙瑶的眼睛。
芙瑶轻声:“多谢韦大人,救命之恩,永世难忘。”
韦行听着那细弱无力的声音,不知怎么,就觉得这声音象会咬人,细细尖尖地往人心里钻,所过之处都是刺痛。
韦行咳一声,勉强说了句套话:“没有保护好公主,惭不敢当。”
芙瑶沉默一会儿:“如果可以的话,能否给章相带个消息?说我安全了。”
韦行道:“可以。你安心养病吧,我会保证这里的安全。”
韦行倒还知道章择舟与公主的事,很重要,他分不出人手去,只得让康慨带着小朋友,兵分两路,一个去找章择舟,一个回韦府疏散下人再调兵过来。
没一刻钟,康慨带着章择舟进来,老章一脸的汗泥:“韦大人,我可找苦了你了!”
也顾不得礼仪了,一屁股坐下,拿起杯水灌下去,然后就喘息。
韦行瞪着他,咱啥时候变这么亲了?你咋同我熟不拘礼了?看你急得疯狗似的,怎么到了这儿,又没话说了?
章择舟半晌叹口气:“你把公主救下了?”
韦行点头,啊,是啊,我不就是叫人告诉你这事去吗?
章择舟那表情差点没哭出来:“我的大人啊,我刚得到信,到处找你去救公主,到处找不到你,把我急得,就要坐下大哭了。”我的亲娘啊,我差点以为我弄巧成拙害死公主了。
韦行扬起一边眉毛,啊哈,你这种笨蛋狗腿子!
章择舟起来,跪下就给韦行磕个头:“章某替公主叩谢韦大人了。”
韦行默默无语地看着他,这才抬抬手:“请起,举手之劳。”外人看来,韦老大,这个淡定这个酷,其实韦老大只是表情肌比较僵,人肚子早就不成熟地开骂了:小样,就你还替公主?凭啥啊?谁远谁近不知道?那是我孙子的妈!靠,你还替她给我磕一个,真是显着你了。
老章再磕一个:“我再替自己给大人磕一个,大人这是救了我的老命,救了我一家上下几百口子的命,如果大人不救芙瑶,将来萧妃算帐时,我们家估计连条狗都留不下。”连磕了好几个,韦行终于不耐烦:“行了,起来!”再磕你就要替你们家的狗给我磕一个啦。
老章爬起来,拱着手:“韦大人,再世父母……”韦行忍无可忍,伸手把章择舟拎起来,两步拖进屋去,扔到芙瑶床前:“公主要见你。”再跟我说话,我就要揍人了。
不过,韦行这辈子救的人多了,谢得这么真心实意,感天动地的人还真没有。通常被老韦救了的人,都对老韦感激不起来,象区华子,理智上再觉得应该感激人家救命之恩,感情上硬是接受不了,把牙咬碎了也没说出个谢字来。
所以,虽然韦行觉得很烦,还是对小章这人明显生出好感来,就是嘛,我救了公主,救了好多人,干嘛还人人都瞪着我,好象我吓到他家孩子是啥了不得的死罪似的,难道老子不是救了他们一家?真是的,还有没有点是非观啊?
康慨这小子又欠揍了!
章择舟一进门,看到的就是公主血淋淋的后背。
凝脂般的肌肤已经不见,只有一道道红紫色可怕的伤痕。章择舟第一反应是侧开头,不,不是因为半裸的身体,那样的身体,已经很难让人觉得是女人的身体了。老章是被血淋淋的事实给吓到了。妈呀,血,听说过没见过。
芙瑶坐起来,披上衣服,轻声:“我父皇已有口谕?”
章择舟道:“是,我事先已通知老梅出城躲避。现在萧妃得了口供,已经开始抓捕所有同公主有书信往来的人,人人自危,人人惊心,只要她一声捉拿梅家人,老梅就反定了。”
芙瑶沉默良久:“周文齐呢?”
章择舟道:“他很机灵,已经逃出来了,我把他藏得很安全。”
“啪”的一记大耳光,打得章择舟踉跄一步,芙瑶痛叫:“是你指使的?!”
章择舟惊愕:“芙瑶!”
芙瑶怒吼:“你以为下人不是人吗?你以为我平时待她们冷淡,她们对我就什么也不是吗?她们!是从小同我一起长大的人!你竟敢虐杀她们!”
章择舟瞪着眼睛:“谁?什么?我?虐杀?”我一只鸡都没杀过!
章择舟左右看看,只有扁希凡,他依旧忍不住茫然问:“出了什么事?”
扁希凡淡淡地:“韦大人把公主送来时,她全身都是血,不过,不是她流的。”
章择舟更茫然了:“那么……公主没受什么伤,不是很好吗?”
韦行就在门外,小声说话他听到,怒吼他就不可能听不到了。什么东西?章择舟干的?章择舟指使的?老韦差点一口血吐出来,一脚踢开门:“你们竟敢把小念当砝码!”刀出鞘,老子救了人,老子也可以杀人!
章择舟慌了,后退两步,差点坐倒:“小念?小世子怎么了?我什么也没干,我只是说让周文齐想办法留住你的命,我只是说别让他重伤你,我是说让他最好审出口供,怎么了?我?我虐杀?不是我要抓你,不是我要杀你,也不是小周!你要想什么?”
韦行伸手把章择舟拎起来,刀架他脖子上:“你没让他们抓孩子?!”
章择舟吓结巴:“我我我,我怎么会让他们动孩子,这怎么可能,难道我不怕韦大人你宰了我吗?知道那件事的人,谁,谁敢动小世子啊!”
韦行冷笑:“这样我就会很快地去救公主了。”
章择舟结巴了:“难道,没有那孩子你就不救吗?我要是出了那主意,还会跑得狗似地到处找你?”
韦行被这个狡猾小子给缠进去了,无比郁闷地:没有孩子我当然也救,不过,就不会去砍萧妃了……不过,当时章择舟急得发疯的样子,韦行印象还很深刻,这小子看起来真不象会设计拿小孩子来勾他的人,韦行盯着章择舟看了一会儿,章择舟开始发抖越抖越厉害,他努力想说服韦行,却只发出:“呃呃呃,**波……”的声音,因为他发抖,刀刃在他脖子上挫啊挫,终于挫出血,章择舟痛叫一声,终于尖叫:“公主救命,公主救命!我没通知你快逃是我的错,可是我确实说过局势危险,我说过了我真的说过了……”
韦行终于松开手,轻轻一推,靠,孬种!这小子好象尿裤子了,至于吗?没见过大片刀啊?看看刀上的血,小心地擦掉,真似的,我不砍他,他居然自己往刀上蹭,弄脏了我的刀。
章择舟坐在地上,半天动弹不了。
芙瑶轻声:“那么,是小周的主意!”
韦行沉默一会儿:“你还觉得小念跟着你是好主意吗?!”
芙瑶抬起眼睛:“我能把他交给谁?”
韦行嘴唇动了几下,到底觉得没法理直气壮地说出“我”来,沉默一会儿,怒哼一声:“你最好小心点!”
芙瑶点点头:“我不会再让别人有机会碰他!”
韦行点点头,心里觉得这话有点不太舒服。他转身离开,又回头,半晌:“我……”
芙瑶忽然间落泪,点点头:“我知道,我明白,谢谢你。”不怪你,你不会想到小孩子的心灵,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韦行再次沉默,嗯,我好象有点,觉得悲哀,这个女人掉眼泪,让我觉得特别的不舒服。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别的女人哭,我只觉得尴尬,这个女人,她的眼泪让我不舒服。
韦行终于问:“你是故意让他们抓到的吧?”
芙瑶没出声,只是闭上眼睛,泪水再一次涌出。
韦行道:“为了……”
为了有冷家人出来剁未来皇太后的手指头,为了把梅家逼反,为了让皇帝知道他女人会对他女儿动手,为了所有曾经与她有过交往的人都站在他这边。
韦行轻声:“你很卑鄙!”想了想,看芙瑶一眼,呃,你也没的出路,我已经看到如果你不卑鄙会是啥结果了。沉默一会儿:“别利用韦帅望!”再沉默一会儿:“告诉他实情,他也会帮你。”
靠,小韦为什么爱上这样一个女人?
丫头,你得告诉他实情,别让他发疯。我们可是见识过我儿子发疯的。
36,局势
章择舟好容易才爬起来,到芙瑶床前,跪下:“公主,你受苦了
芙瑶沉默一会儿:“没什么。别让梅家做过火,我让韦帅望想办法救我父亲,也许,他能劝动慕容家的人来。我父皇醒来,应该看到梅家在维持治安,而不是反了。”
章择舟沉默一会儿:“你父皇,临终前的口谕,你知道吗?”
芙瑶身心俱疲:“我知道了。幼子无过无失,第一顺位继承人,这很正常。”
章择舟想了一会儿,笑:“如果别人的正常行为会导致你死亡,你制止他,囚禁他,杀了他,算不算正常?”
芙瑶点点头:“也正常。不过我是他女儿,理当再给他一次机会。这次危机已除,如果父皇肯顾念父女之情,能认清局势,何必图穷匕现。”笑笑:“过激行为也会导致正人君子的反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们需要名正言顺的支持。弑君弑父必然结果就是导致大屠杀,血腥镇压的人,也会遇到血腥复仇。局势突变,我们不要乱了阵脚,不要急燥。”要象冰一样冷,象铁一样硬,象圣人一样无情。
良久:“你做得很好,没安排好孩子,出了意外,是我的错。”
章择舟道:“我应该更明确地提醒。我怕你不同意。”
芙瑶苦笑:“如果我不同意,你就敢把我交到姓周的那个变态手里去?”
章择舟微微尴尬:“我觉得那小子对你……他怎么你了?”那小子对你有特殊感情啊,啥忠君爱国,那小子跟本不认识忠贞二字如何写,可是这种小人却有超强**,包括□爱欲,他会拼死保住你的,当然,这个结局我猜对了,过程我可没敢猜……老章也不傻,他选择性失明了。
芙瑶咬着嘴唇,半晌:“你留在这儿吧,有什么事,让韦大人派人通知。”
章择舟沉默一会儿:“岂能独独让公主涉险,如果萧妃对付我……”
芙瑶淡淡地:“还要你主持大局。皇上跟前留个宰相也是该当的。”
章择舟忽然明白了:“是!”我们把您老人家救活了,你就顺着我们指着的道走吧,你要不顺着我们指给你的道走,我们就帮你走。
芙瑶静静地躺下,剧痛之后平静竟让人有种想要沉下去的幸福感。凌利转身一回头,双目锐如刀亮如星的小公主渐行渐远,留下这个温和的平静的宽容的谦逊的,具有一切涵养却无情地计算着棋局,不急不燥不再为任何道理与情感左右的棋手。
人的感情,只能利用,不值得信赖。
扁希凡问:“你的胃痛吗?”
芙瑶摇摇头。
扁希凡“唔”一声:“那个铁蒺藜是,叫小周的那个人给你吃的?”
芙瑶咬牙,点点头。
扁希凡道:“他可能救了你的命。”拿了个火柴盒似的东西:“把衣服解开,身上没有铁的东西吧?”
小盒子在芙瑶胃部腹部移动,过一会儿,扁希凡笑道:“你体内没有铁的东西,如果有,这个盒子会响,这还是小韦设计的呢。”
芙瑶看他一眼,扁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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