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蛟站在厅堂的北首,笑如苍鹰。
我和赵慕被分置东西两侧,我担忧地看着他,心头惴惴,不知嬴蛟会耍出什么招数逼我们交出玉璧。吴国为质的十二年里,嬴蛟的为人与事迹,我略有所闻:秦公子嬴蛟心计阴狠,手段残暴,行事诡异,难以揣测。
赵慕朝我温柔地笑,恍如湖水漾开圈圈的涟漪。
公子慕被擒,十八黑甲精骑理该知晓,此刻又在哪里?为什么还不赶到?
“既然扶疏是公子慕的首席谋士,那么,你应该知道三枚玉璧藏在何处。”樊毅站在公子嬴蛟身侧,面目可憎。
“扶疏,跟着公子慕没有大作为的,不如跟着本公子,本公子让你尽情施展才华,大展宏图。”嬴蛟虚情假意地道。
“若在下真的追随公子,那樊毅岂不是恨死我了?”我笑道。
嬴蛟行至我面前,笑意不减,“若本公子没猜错,扶疏对公子慕忠心耿耿,必定不会临阵反戈。”
第70节:逼供(2)
我不语,直视着他。
他语声朗朗,“只要你告诉本公子玉璧收藏在何处,本公子就放了你家公子。”
夜风登堂入室,钻入宽袖,冷意遍布全身。
我冷冷讥笑,“玉璧是公子藏好的,作为下属,我又怎会晓得?”
不对,我们晕过去的时候,不是正在研究玉璧吗?既然我们不省人事,那嬴蛟应该得到三枚玉璧了呀。他如此煞费苦心地抓我们来此,还逼问玉璧藏在何处,莫非那三枚玉璧有问题?或者,赵慕弄来三枚假的玉璧引他现身?
精明如赵慕,不无可能。
樊毅阴沉道:“你不说,你家公子便要因你而受皮肉之苦。”
皮肉之苦?心中一颤,我望向赵慕,却见他轻轻地摇头,坚定地摇头。
樊毅再问一遍,我硬起心肠,“我确实不知,如何说?”
嬴蛟缓缓抬手,便有两名黑衣人持刀行至赵慕身后,银白的刀光一闪,那锋利的大刀便在他的后背上划了两道……他眉头紧皱,紧抿着唇,不吭声,投给我的目光绵绵不绝。
我感同身受,那两刀就像是划在我身上似的,痛得我额头冒汗。
嬴蛟瞪着我,目光阴狠,“如何?还不说吗?”
我别开目光,紧咬牙关。
白光骤然一闪,又两刀下去,赵慕依然不出声,咬牙忍痛。
嬴蛟扣住我的肩膀,质问道:“说不说?”
我吼道:“妄想!”
赵慕不让我说,我便不能说,更何况我不知道玉璧藏在何方。
樊毅见此情形,阴冷道:“公子,该下狠手了。”
心弦剧颤,我惶然望过去,黑衣人手握匕首,快速刺进赵慕的右胸。我似乎听见血肉撕裂的声音,那么清晰,那么残酷。
顿时,赵慕的右胸鲜血涌出,白袍染血,触目惊心。而他,仍然没有出声。
泪水上涌,瞬间模糊了双眼,我强忍着不流泪,因为,男儿郎轻易不流泪。
心痛如绞,我痴痴地望着他,很希望他改变主意,对嬴蛟妥协。
他俊脸微扭,忍着极大的痛楚,面色苍白,唇色如霜,与红艳的血形成鲜明的对照。
赵慕,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嬴蛟的面上笼罩着凶戾之气,冷笑,“再不说,你家公子便没命了。”
“不要说……”嗓音低哑,赵慕身受重伤,仍告诫我不能妥协。
“你家公子犯糊涂,你也糊涂吗?”嬴蛟笑道,“若他死了,你便只能追随我了。”
“我真的不知道呀,公子把玉璧藏在哪里又没跟我说,你杀了他,杀了我,我还是三个字:不知道。”我心慌意乱,无法自控地怒吼。
嬴蛟粗眉略挑,再次抬臂,那下属得令,将匕首狠狠地刺进赵慕的右腿,鲜血如水流下。赵慕不支跪地,却被两名黑衣人撑住,保持站定的姿势。
赵慕痛得目光颤抖,眸中的光亮已然暗淡,满头大汗。
全身惊痛,心中滚沸,我闭上眼,心在滴血……赵慕,我不想让你身受如此伤害,不忍心见你痛成这样,你受得住,我怎能受得住?
嬴蛟的笑意一如刀锋饮血,“扶疏,再不说,我便让人砍下他的右臂。”
我呆呆地望着赵慕,似有两股力量撕扯着我,硬生生地将我扯为两半。他已虚弱得无法抬头,我不想他失去右臂,不要他身受皮肉之痛,我要他好好的,即使他心中爱着的、念着的是别的女子,我也不要他受一点儿伤害。
我心中在呐喊:十八黑甲精骑在哪里?为什么还不现身?你们的公子快没命了,你们为什么还不来?
“砍下他的右臂。”嬴蛟冰冷地下了命令。
“且慢!”我急忙阻止,稍稍镇定心神,“我真的不知玉璧的下落,若你想得到玉璧,我可以劝服公子交出玉璧。”
眼色变幻,嬴蛟思索片刻,“好,本公子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能劝服,莫怪本公子心狠手辣。”
我挣脱黑衣人的钳制,奔过去推开黑衣人,抱住赵慕。登时,赵慕瘫软在地,我亦随之坐在地上。抱着他虚弱的身子,看着他雪白的脸,我痛得说不出话,泪水簌簌而落……
“别哭,会让人起疑……”声音喑哑,他抬手抹去我的泪水,却又垂落。
“你会死的……把玉璧给他吧……”眉骨酸痛,我努力地忍泪,“我不要你死,你不能死……”
赵慕唇角微牵,轻握我的手,“为什么不让我死?”
泪水再次滴落,我哭道:“只要你好好的,我怎么样都可以……告诉我,玉璧在哪里?”
这张俊脸再不似平常的神采奕奕,这双眸子再不似寻常的犀利深邃,我仿佛感觉到他渐渐地离我远去,他身上的热气慢慢地流失,我惊骇得六神无主,更用劲地抱着他。
他缓缓道:“若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我颔首,“心痛如割……我不许你死……”
赵慕竟轻轻地笑了,问:“为什么你会心痛?”
第71节:逼供(3)
我一怔,心痛,是因为心系于你,因为我喜欢你。
他满脸欣悦,目光绵绵,“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郑重地颔首,坦率地承认对他的情意。
赵慕欣喜地笑了,我从未见他这样笑过,“不是唬我的?”
我摇头,泪水纷飞。
他望着我,痴迷地望着我,眼神如醉。我惊了,有点儿迷惑,有点儿怀疑。
“玉璧究竟在哪里?”樊毅在身后问道。
“公子……公子……”我惊慌地喊着,赵慕的眼慢慢地闭上,疲倦地闭上……
“再不说,本公子立即杀了赵慕!”嬴蛟森冷道。
“若公子死了,你永远也得不到玉璧。”我抬眸怒视他,“我要为公子包扎,之后我便告知你玉璧的下落。”
樊毅恼怒,扬臂袭来,嬴蛟挥手阻止,让我为赵慕止血、包扎。
我向嬴蛟要了疗伤药散和布条绷带,清理完伤口,将药散洒在赵慕的伤口上,接着包扎……处理完所有的伤口之后,我满头大汗。
我刻意拖延时间,希望十八黑甲精骑尽快赶到,或者,无情突然现身……可是,这一次,我无法保证无情会救赵慕。
赵慕昏迷不醒,看来伤势严重,必须内服汤药、外敷伤药才会好起来。
现下,我该怎么办?我该说出玉璧藏在何处吗?
樊毅不耐烦地再次问起玉璧的下落,我知道再也无法回避,便道:“要我说出玉璧的下落,没问题,但我必须先确定其余四人是否安然无恙。”
樊毅恼怒,“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放下赵慕,站起身,仰头无畏地瞪着他。
嬴蛟笑道:“本公子向来说一不二,他们还在驿站,本公子只命人看守,没有危及他们的性命。”
“他们是在驿站,且没有性命之忧,不过你的下属已被我打得落荒而逃。”
一个清冷而讥诮的声音,突兀地从外面传进来,我一惊,继而一喜,这声音只属于一人,无情。
再一次,我盼到了无情。
须臾,无情悠闲而沉稳地走进来,眼神冰冷如霜。他的身后,还有一人,无泪,脸上漾着不羁的笑。
无泪竟与无情在一起!
嬴蛟乍然见到持剑的二人,倒也不惧,只是有些惊奇,许是觉得无情和无泪堂而皇之地闯进来,必是身手不凡,有些能耐。
樊毅愠怒地吼道:“你们是什么人 ?'…'竟敢擅闯此地!不要命了是不是?”
“此处并非什么龙潭虎穴、刀山油锅,我们不能来吗?”无情冷笑道。
“公子嬴蛟的下属,身手也算不错,不过对我来说,就不够我打了。”无泪笑嘻嘻地道。
“你们究竟是何人 ?'…'报上名来!”樊毅恼怒地喝道。
我不由偷笑,这二人一唱一和,樊毅估计要气得冒烟了。所有的紧张与焦急倏忽消失,我觉得分外安心。无情的目光终于移到我身上,对视中,我朝他微微一笑,他却立即转开目光。
不对,嬴蛟和樊毅竟然不认识天下第一右手、左手剑客!莫非之前寻玉璧的那些日子,嬴蛟没有派人盯梢?若是如此,那倒好办了。
无泪手握天缺剑,双臂交叠,“老子我无名无姓,不行吗?”
嬴蛟倒是一副客气有礼的样子,“二位好汉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无情冷漠道:“见教就不敢了,我们只想带那二人走。”
“你们与公子慕是何关系?”嬴蛟不动声色地问。
“没关系。”无泪不耐烦道,“怎么?你不让我们带走?”
“狂妄自负。”樊毅冷冷讥笑。
“是否狂妄自负,过几招便知。”无泪笑道,目光飘到我这儿,朝我灿烂地笑。
忽有一位黑衣人奔进来,附在嬴蛟耳边低语片刻。嬴蛟的眼睛骤然睁大,杀气森森。
他看向无情,黑眼一眯,“原来是你坏了本公子的好事。”
无情轻笑,难得含笑的脸立即生动起来,眼眸深湛如一泓秋水,“没错,是我。你的下属抓了范仲阳的儿子,我看不过,便坏了你的好事。”
原来,出现在黑风塘的神秘黑衣人是嬴蛟的下属。
嬴蛟的脸上燃烧着杀气,缓缓抬臂,“不知死活。”
顷刻间,嬴蛟的下属鱼贯而入,分布在四周,将无情与无泪围困在中央。
刀光森森,阵仗迫人。
无情平静地目视敌人,无泪恣意地笑,皆是没将这些人等放在眼里。二人缓缓抽剑,森白的寒芒乍然泄出,逼退了所有的烛影与刀光。
黑衣人一拥而上,金戈相击,刀光剑影。
嬴蛟的下属身手不错,骁勇剽悍,训练有素。一时间,无情与无泪虽是游刃有余,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此时此刻,不宜恋战。无情与无泪对视一眼,各自使出绝招。
灰飞烟灭,剑芒四溅,所向披靡。
暴风骤雨,杀气肆虐,无坚不摧。
天残剑和天缺剑合璧,灰飞烟灭与暴风骤雨同时施展,竟有如此大的威力,所有人都被震开,血影横飞,满地血腥。
第72节:执念
起初,嬴蛟还胸有成竹,可当下属一个个的又死又伤,脸色便如猪肝,樊毅更是目瞪口呆。
趁他们不注意,我悄悄后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扶赵慕坐起来。
就在此时,无泪凌空跃起,天缺剑的剑锋直逼嬴蛟。嬴蛟大惊,仓皇后退。眨眼间,无泪将剑横在他的脖颈上。而无情火速赶来,弯身背起赵慕,我从旁帮忙。
公子被挟持,嬴蛟的下属自然不敢妄动。
最后,我们顺利地离去。
第二十一章 执念
与嬴蛟激战过后的第二日,无情与无泪不告而别。
我明白,这便是剑客与人相处的方式,更是剑客的孤傲脾性。可是,直到后来的后来,我才终于明白,原来不是这样……
千夙说,十八黑甲精骑之所以没有现身保护公子,是因为任务在身——保护三枚玉璧。赵慕给十八好汉下了死命令,玉璧在哪里,人便在哪里,不得擅自离开,轻则遣离,重则处死。
赵慕伤得太重,直至第二日的午后才醒来。
我守在榻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忽然感觉到有人抚触着我的头,便惊醒过来。
我立即让千夙端来汤药,给赵慕喝下去,之后,千夙识趣地退出厢房。
面白如雪,双眼无神,赵慕靠坐着,静静地望着我。见他伤成这样,我心痛不已,却被他瞧得不自在……我起身,“你好好歇着,我出去了。”
手腕却被他握住,我回身,不安地看着他。
“我歇够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看着我,淡定而深邃,“有些话,想与你说。”
“好。”我重新坐下,依稀猜到他的心事,心里七上八下的。
“寐兮。”赵慕握着我的手,他的手很暖很暖,暖到心坎里,“昨晚你所说的,是真心话吗?”
果然是这事。
在那样危急的时刻,我悲痛、焦急,不想再欺瞒他,而且也顾不得隐藏心事,心中所想的便脱口而出。只是,我没有去想他为什么问我那个问题,现下才发觉他问得诡异。
昨晚他问我是否喜欢他,如今又问我回答的是否是真心话,他究竟想说什么?
既然话已出口,就无须再遮掩,纵然他没有将我放在心上,纵然他十年如一日爱的是别人,我也无须再隐瞒自己的情意。
我坦然地直视他,轻轻颔首。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期盼,我不解,莫非……
赵慕示意我坐近一点儿,我更是迷惑,但也依言往前坐了坐。他的手掌抚过我的肩膀,滑至我的后颈,稍一用劲便将我的头按向他的胸膛。
心,咚咚咚地跳动,我伏在他的胸口,静静的,静静的,时光漫长,温暖相伴。
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他是怎么了?
这一刻,多么美好,我盼了多久……我闭眼,全心全意地感受他的温柔与拥抱,抛弃所有的顾忌与疑惑,希望这样相依的情景持续得久一点儿,再久一点儿,就像置身缤纷的梦境,永远不要醒来。
第二十一章 执念
可是,梦总是会醒的。
赵慕松开我,无神的俊眸竟焕发出熠熠光芒,“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你可知?”
我愕然,更加迷惑。
“寐兮,那个让我痴念多年、傻等多年的伊人,那个让我拒婚多次的伊人,那个明媚而又忧伤、美如轻烟的伊人,那个我发誓即使穷尽一生付出所有也要将她夺回来、给予她我所有的爱的伊人,便是你。”
他沉沉道来,目光炙热,痴迷的神色已将满腔情愫表露无遗。
我不信,不敢置信,这不是真的……
“不信吗?”赵慕沉声问。
我愿意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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