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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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姬-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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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我也只是试探,没想到竟被我猜中。当初她呈上露初夫人的罪证,我就怀疑她明为赵慕家臣,实际上也许是某人安插在赵慕身边的耳目。她能够拿到露初夫人与楚公子翼暗中交往的帛书,那就是说,她效力的人,不是楚公子翼便是楚公子翼身旁的人,而心甘情愿帮我的,除了占南风,还有谁?

不过,我并不能肯定她是占南风的人,因为赵慕是何等聪明之人,怎么可能没有发观一丝一毫的破绽?甚至派她来秦王官?

千夙亲口承认,我不得不信。当初寻剑,占南风抓我两次、一次引我相见,想来都与她有关。

“国已灭,人已死,想来何用?”我故作凄凉道。

“旁人为了故国忍辱负重潜伏多年,夫人贵为公主,理该坚持。”千夙的目光乍然森厉。

“如何抉择,是我的事,你无需费心,你转告他,我的路,我自己选,自己走。”

“夫人固执己见,千夙会禀报公子。不过夫人不要忘了,假若你一意孤行,故国无辜惨死的人,会死不瞑目。”

我瞪着她,怒气上涌,她亦盯着我,毫不畏惧。

一股酸流迅速上涌,我几欲呕出来,但又呕不出来,我难过地捂住嘴,坐下来,待缓过劲儿再跟她说。

千夙道:  “夫人近日身子欠佳,怎不为自己把脉?”

我没好气地说道:  “又没病,把脉做什么?”

她低声道:  “千夙愚见,夫人该是有喜了。”

心下一震,我连忙为自己把脉——千夙观察入微,一语中的,我果真有孕了,我与无情共同的孩子。

“恭喜夫人,王上定会欣喜。”千夙的声音听来异常讽刺。

“此事我自有主张,你先退下。”

“夫人珍重。”千夙徐徐后退。

我竟然怀了无情的孩子!

不是不喜欢,不是不想要,可是这个节骨眼,并非最好的时机。虽然我与皓儿的地位有所巩固,但赢蛟和蒙王后虎视眈眈,宫中波涛暗涌,我必须时刻警惕、日夜费神,以防有变,如此时节,又怎能安心养胎?

每次与无情缠绵后,我都会善后,不让自己有孕,却不想还是出了意外。

现下该怎么办?

要告诉无情么?按照他的脾性,他必定要我生下来。

如何生下来?禀明秦王我怀了赢氏子嗣,以此瞒天过海,顺利地诞下麟儿?

我是鸣凤夫人,只能如此,相信秦王也不会产生怀疑,可是无情会不会介意?

此事并非我一人能够做主,必须告诉无情。

当晚,我推脱身子不适,婉言请秦王临幸别的姬妾。来到荣华殿,我抱着无情,深怕来得不合时宜的腹中孩儿破坏了现下尚算稳定的局面,深怕我们的私情被人发现,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这样恐慌无措。

“怎么了?找我这么急,有什么事?”他怜爱地摸着我的头。

“无情,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但我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抬眸,眉心深蹙。

“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我都会一力承担。”无情的掌心贴在我的腮边,指腹缓缓抚动。

“我……你想当父亲吗?”我犹豫须臾才说出口。

“父亲?”他错愕地愣住,不明所以地瞅着我,  “为什么这么问?”

他肯定是没料到自己快要成为父亲,我定定心神,  “我怀了你的孩子。”

无情呆呆地没有反应过来,下一刻,他的黑眸蓦然睁大,欣喜若狂地握住我的肩膀,  “真的吗?你有孕了?你怀了我的孩子?”

我颔首,他陡然抱起我,又忽然想起什么,立即放我下来,搀扶着我来到寝殿,小心翼翼地让我坐下来,他则蹲在我跟前,盯着我的小腹傻笑。

“我可以摸摸吗?”无情腼腆地问,脸上净是初为人父的不知所措与激动欣喜。

“还很小,摸不到的。”我被他的喜悦所感染,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他的掌心贴在我的小腹上,眼底漫起浓浓的笑意与幸福,  “雅漾,谢谢你。

我奇道:  “谢我什么?”

眸光一暗,无情轻轻一叹,埋首在我的腿上,  “我没用……”

我明白他自责什么,腹中孩儿名义上只能是秦王的子嗣,不是他的孩儿。若是让人发现个中秘密,便是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我抚慰道:  “选择了这条路,我们就要勇敢地面对,勇敢地走下去。”

无情抬起头,面有坚定之色,  “对,我们要坚持下去,总会有光明的那一日。待皓儿登位为王,待大势落定,我们便抛下所有,离开这纷扰的人世。”

我郑重点头,与他相视一笑。

————

大夫诊断我有孕,秦王欣喜若狂,赏赐无数,壑宫上下喜色连连。

秦王安排两位大夫为我安胎,传令我的膳食要单独准备,命令所有的宫人事事依着我,不可惹我生气,并且要我什么事都别想,安心养胎。

我享受着至高的待遇,心有愧疚,然而一想到无情,一想到当年秦王狠心地将我送往吴国,愧疚之情便消失无踪。

王子战的婚典日期已至,王宫装饰一新,喜幔一重又一重,到处洋溢着鲜红的喜色。

秦王派人前往雍城接回云伊夫人,她仍居云锦殿。

据说,一整日里,王子战留置云锦殿,与母亲叙话。

我并不担心这对母子俩会密谋什么,他们在朝中、宫中势孤力单,掀不起什么大风浪,赢蛟与蒙王后却是要谨慎防范的。

王子大婚,赵楚两国风闻,皆派使臣前来恭贺。赵楚两国使臣在婚典的前一日,凡宫觐见秦王,赵国使臣是王子虔与公主盼兮,贺礼雅俗共赏,份量拿捏得很到位。楚国使臣是王子诺与占南风,贺礼亦不俗,颇有份量。

占南风随楚诺来到咸阳,必定寻机与我碰面,我要与他见面吗?而赵盼兮怎么也来到咸阳?莫非是为了无泪?

前些日子听无情道,那次无泪护送赵盼兮回邯郸之后,无泪立即告辞,赵盼兮却不让他走,要他留在王宫,让父王封他一官半职。无泪吓得连夜逃走,再不敢出现在邯郸。

后来,无泪随无情来到咸阳,便一直待在这里,易容乔装成一位翩翩佳公子,到处调戏良家妇女,时不时地带年轻女子回住所,无情劝说他几次,他丝毫不改,我行我素。

赵盼兮来到咸阳,只怕不是为了参加王子战的婚典,而是为了无泪。他们在北疆相识,她骄横任性,无人敢顶撞她、不服从她,更无人敢跟她吵架,跟她对着干,无泪是第一人,由此,她对他另眼相看,由此产生男女之情,也是人之常情。

我没料到,觐见过后,楚诺竟会随李也来到日照殿看望我。原来,楚诺禀明秦王,他与我在吴国相识,吴灭后许久未见,求秦王允许他与我见面叙旧。秦王并非心胸狭隘之人,便应允了。

时值午间,我刚用过膳,便与楚诺来到花苑。宫人侍女远远地跟随,花苑里蜂蝶翩飞,奇香缭绕,深粉浅白,花事繁盛得令人目不暇接。

楚诺并无什么变化,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闲散的文雅,周身萦绕着一种不可忽略的贵族气息。

寒暄数句,彼此的情况也都了解了。回楚半年,他的父王就为他操办婚事,与妻小相处和睦,其乐融融。

“回秦之前,你在哪里?”他忽然问,转身面对着我。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此行你要在咸阳待几日?”

“大概三四日。”楚诺温和道,有些感慨,  “自上次在质子府分别,以为再无相见之日,想不到上苍如此眷顾。

我莞尔笑道:  “相见,或是不见,于我来说,无关紧要,你我的情谊,即使到了垂暮之年,我也会铭记在心。”

他笑起来,开怀道:  “诺之荣幸,那十二年的点点滴滴,我不想记起,但我会记住你我情谊的点点滴滴。”

我笑,  “我们都还没老,净说一些丧气话。”

春日融融,飞花拂柳,细风弄絮,满目娇妍。

静默半晌,楚诺缓缓问道:  “秦王……对你好么?”

“很好。”

“那便好。”

他转眸望向天际,  “一世很短,又觉得很长,我在想,下辈子我还会遇见你吗?”

吴国质子府中,他说:假如,我安排好一切,万无一失,你会和我携手隐去,过那种平淡的日子吗?

我明白他的心意,然而我无法酬谢他什么,以往是,现在也是。

我慢慢一笑,  “下辈子的事,下辈子再说吧,我信缘分。”

楚诺望着我,目色纯净,  “我也信缘分。”

再聊数句,他向我告辞,转身离去,暖阳春空下,他纯白的背影慢慢地消失于长廊。

————

一整日,王宫上下忙忙碌碌,人影晃晃,步履匆促,为明日的王子战婚典做最后的准备,日照殿倒显得冷清了。我独自待在寝殿,想起很多事,想起前半生,竟觉得惘然,不禁怀疑,这是我的前半生吗?这是我吗?

万千骄宠,国破家亡,孑然一身,孤胆复仇,孤身赴吴,忍辱负重,多年煎熬,遭人陷害,得遇公子,两情缱绻,却无法长相厮守,回秦深陷漩涡,携手无情,在泥淖中挣扎。

想起父王母亲,想起二哥,想起赵慕,想起无情,想起很多人,我究竟做过些什么?我究竟想要什么?我不知道……

此时此刻,我觉得迷惘。

挥退所有宫人,我站在窗前,望着广袤的苍穹与中天的孤月。

现下,无情应该是在哪个宫门当值吧。

远传隐隐的人声,更显得满殿清寂。夜幕孤广,弦月苍凉,微风扫过,凌乱的枝影在墙上摇晃不止,入目森然。

蓦然间,身后传来轻响,我听得出,是千夙轻捷的脚步声。

“夫人,夜深风凉,莫站在窗口。”千夙温柔道。

“何事?”我没有回身,心中已有计较。

“故人。

“他已在殿外?”

“已在殿内。”千夙垂眸浅语,与往常的神色大不一样,温和恭顺。

“好身手。”我转身举步,  “也好大胆。”

占南风在此,千夙不敢对我有所不敬,如此看来,她相当畏惧占南风。

昏红的光影中,占南风负手而立,身着黑色长袍,乌铁面具掩了半张脸,依旧那么森诡,依旧那么风致翩然。

千夙垂首恭敬道:  “公子,千夙在外殿望风。”

我早已猜到他会寻机见我,却没料到他胆大至此,亲自来到日照殿。我坐在床榻上,微微一笑,  “你不担心王上突然来此吗?”

占南风亦坐下来,在我旁侧,  “即使如此,我也能全身而退。”

我冷笑,  “有何指教?”

他的唇角溢开一丝笑意,  “不敢,南风只想见公主一面。”

“哦?是来游说我复仇、复国的吗?”

“正是。”

“我巳说得很清楚,莫非千夙没有如实相告?”

“我想亲自最后一次劝你。”

“你应该料得到,我不会改变心意。”冷意浮上脸颊,我不想拐弯抹角。

占南风移过来,右掌扣住我的肩,  “你已得到秦王宠爱,灭赵轻而易举,只要你吹吹枕边风,便能让秦王发兵攻赵,你还犹豫什么?”

我如实道:  “因为赵王是赵慕。”

即便赵慕选择王位放弃了我,我仍然不想与他为敌,不想对他或赵国有任何不利,我不恨他,只愿他好好地过完余生,不要再惦念着我,我便心满意足。毕竟,他曾经为我浪费了宝贵的十二年光阴,曾经那样无怨无悔、痴傻无望地爱我,曾经待我如珍宝……

他逼视着我,目光深切,  “所有人,所有事,都不能令你改变心意吗?”

我脱口而出,  “是。”

面色一变,占南风恼怒道:  “你不配为卫国王室子孙,不配为公子渊的妹妹。  ”

我淡淡一笑,  “卫国灭亡多年,仅剩我一人,苟活罢了,能成什么大事?倘若父王母亲在世、二哥在世,也希望我好好活着,快乐地活着,什么复国,什么复仇,都只是虚妄。与其活在痛苦与煎熬里,不如率性而活。”

“混账!”

一声低吼,饱含怒气。

我震惊地望着他,心中渐渐明朗,  “卫国国弱,灭亡是迟早的事,不是赵国,便是秦国,此乃天下大势,谁也无法改变。”

占南风静默得似已僵化,我轻挑眉心,  “你只是二哥的谋士,何须为已灭亡十余年的卫国浪费心机?再者,复仇了又怎样?死去的人能够再活过来吗?”

复仇,因为赵慕而完全搁下;复国,本就是一个虚妄至极的梦。因此,我需要做的,就是不让自己被仇恨蒙蔽双眼,就是为皓儿谋前程。

占南风抬眼,近乎于哀求道:  “只要你让秦王发兵,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



我冰寒道:  “我心意已决,你无需再劝我。”

“若你一意孤行,休怪我不顾情面。”他站起身,背对着我,冷沉的嗓音微含厉色。

“二哥,为什么你要这样逼我?为什么你要我活在仇恨里?为什么你要我为了仇恨而牺牲快乐与幸福?”我站在他身后,凄苦道,  “二哥,你自己活在仇恨里,十余年来一无所获,难道你还不明白,卫国的一切早已烟消云散,再也没有可能复国了。

肩背僵硬,占南风一动不动地站着,静默不语。

我涩然道:  “二哥,为何你不与我相认?”

双目冰寒,他哑声道:  “公子渊已死,世上再无公子渊。”

我行至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腕,  “二哥,让我看看你的脸,好不好?”

占南风目光微颤,伤痛犹在,令人惊心。他厉目瞪着我,一字字道:  “我不是公子渊。”

“除非你摘下面具,否则我不信。”

“我不是。”

“你是!”我愤然低吼,  “若你不是,为什么千夙喊你为‘公子’?若你不是,为什么要戴着面具?若你不是,为什么三番两次地说服我复仇复国?若你不是,为什么让千夙入宫助我一臂之力?”

占南风转眸别处,不敢与我对视。

我看见,他的双眼因水光晃动而温和悲痛,不再冰冷无情。我伸手揭开耶张乌铁面具,嗓子微颤,  “二哥……”

他僵立不动,闭上眼,任我揭开面具。

目光触及那被面具掩盖的半张脸的一刹那,我全身惊震,彻底呆化。

他的脸上,从眼角斜下来一条长长的伤疤,令曾经清俊的玉颜变得丑陋不堪,风华不再,自信不再,只能以面具示人。

我没有猜错,占南风就是二哥,就是卫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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