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竹琴竟告诉自己,紫薇是皇上的女儿。这么一来,本是人人鄙弃的私生女,这会儿倒成了天家女了。那她还有什么比得上紫薇的?兰心想到害自己身败名裂的亲爹亲娘,再回视紫薇的身份,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兰心越想越是气闷,朝竹琴瞪了一眼道:“你告诉我这个有什么用?难道让我撒播谣言,说紫薇是皇帝的女儿,是尊贵的格格,让她去京城认皇上吗?从此,把我踩在脚底下?”
竹琴看兰心气极,哪里敢触怒她?急忙摆手道:“奴婢哪敢这么想?奴婢看雨荷夫人的意思,极有可能让小姐去京城认亲,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把画轴和扇子拿走,夏紫薇就一辈子别想认爹了。”
“好,说的好!”兰心闻言,不由得心头一亮,觉得此计可行。若竹琴的话是真的,那么她不仅让夏雨荷绝了想头,更让夏紫薇认不成亲爹,一生都要背负着私生女的名声活下去。
白芍瞧着兰心的兴奋的脸色,知道她想差了。当初,兰心被救出窑子送回夏府,夏老爷怒极攻心下,废除了兰心小姐的身份。接着夏霜芝、郑同被砍头,兰心也被禁足在芝院内,济南城内的风言风语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
哪会晓得,夏雨荷母女早借着当年的事平反,不仅不再是淫妇和私生女,这几年还被称道,说夏雨荷为夫守节是难得的贞洁烈妇,而她的女儿紫薇,还是乐善好施的大家闺秀。反倒是霜芝夫人,有人提及仍常常被骂成偷汉子的荡妇,兰心小姐则被说成没爹的野种。当然,这些闲话夏府里的奴才即便知晓,也没有人敢说出口的,如此一来,兰心自是一无所知。
竹琴见兰心意动,赶忙趁热打铁道:“兰心小姐,奴婢知道别院的位置,让奴婢来引路吧?雨荷夫人放画轴、扇子的地方,奴婢也清楚。您看?”
竹琴盼兰心点头,立刻带她去别院。只要见到了夏雨荷,难不成夫人还会不管她吗?竹琴深信,只要到了雨荷身边,没有人能不经过夫人的同意,把她发卖了。如今想来,与雨荷夫人一起过的日子,才真是无忧无虑。当年是她心气儿太高了,现在她是看明白了,只在别院里挑个小厮成亲即可。竹琴想着,夏雨荷在一天,就能为她挡一日的风雨,她何必出别院受苦呢?
“小姐,你还要买丫鬟吗?”白芍指了指天色,提醒道:“时辰可不早了,只怕城门就要关了。”
竹琴看着白芍背上的包袱,不明发生了什么事,却已知两人的处境,愈发怂恿二人同去别院。兰心想了想,便道了声好,与白芍、竹琴出了人市,坐上雇好的马车。兰心登上车厢,命竹琴在前指路。车夫提起马鞭么喝,马儿撒开蹄子奔跑起来,没多久出了城门,在竹琴的指引下到了夏府别院。
车夫停下马车,兰心踌躇着该不该入内。竹琴假意为兰心解忧,说由自己进去为兰心取出画扇和卷轴。可是,兰心哪里放心竹琴一个人进去?何况,她对夏雨荷有些好奇,挥手命白芍扶着她下了车,吩咐车夫原地等侯,自己一左一右带着竹琴、白芍敲响了别院的大门。
“谁啊?这么晚了上门?”守夜的婆子拉开半扇大门,瞅着门前的兰心上下打量,半晌看不出是谁,问道:“这位小姐,你是……”
未等婆子问完话,竹琴抢先道:“张妈妈,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竹琴啊!”
守门婆子转过视线,来回看了竹琴两眼,不住点头道:“是竹琴,是竹琴!哎呀,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竹琴点首道:“今日回别院,是来看望夫人的。”
守夜婆子一听,急忙再看向兰心,欣喜道:“莫不,这就是紫薇小姐吧?多年不见了,长得愈发出众了。老婆子见过小姐!”
兰心三人心中有疑,道是那婆子如何不认得紫薇?紫薇不是常常用探望夏雨荷的借口出府吗?不过,她们并不是来问紫薇行踪的,既然守门婆子认错了人,自然是好事。兰心挥手命婆子退下,让竹琴带着她往后院而去,并叮嘱婆子不准惊动旁人。
守门婆子得了小姐的话,自是不敢多言。
此时已至人定时分,万籁俱寂,别苑中人都已睡下。兰心几人走了片刻,隐隐听得后院中传来的袅袅歌声。
“这是雨荷夫人在唱歌。”竹琴对兰心解释道。
“嘘。”白芍锁着眉心道:“别出声,小心被人听见。”
“别担心。”竹琴笑道:“雨荷夫人老是半夜唱歌弹琴,奴婢们怕睡不好,都远远的住在偏厢,离此处远着呢!”
兰心担心道:“院门是锁着的,我们怎么进去?而且,她还醒着,东西能拿到手吗?”
竹琴看了看从外锁住的院门,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在兰心面前也不好漏了底气,回道:“不要紧,正门不通,我们走偏门。”
“有看门婆子吗?”
“没有的。这偏门是往好听说了,其实,不过是一扇破门,遮一遮而已。别院里人少,不过两三个小厮。后院又都是女眷,没有大宅那么讲究。”竹琴说罢,三人已经走到偏门处,果然如竹琴说的那样,木门只是轻轻一推,就被推开了。
兰心、白芍跟着竹琴步入主院,园子里空荡荡的,满园的树叶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徒感一身凄凉。三人偷偷往内张望,只见夏雨荷一人在西窗口弹着古筝,唱着山水迢迢,兰心巡视了许久,未见一个陪伺的奴婢,心下疑惑。
三人避开西苑,借着月色,悄悄走入夏雨荷的卧室中,沿路穿过好几个空荡荡的厅堂,门扉俱上着锁。兰心、白芍感到有些违和之处,也不知道是什么,只能跟着竹琴迈入卧房之中。
竹琴熟门熟路的跨入室内,卧室里点着蜡烛,竹琴搬过圆凳踩着椅子,从衣箱之上取下一个小木箱。竹琴由白芍搀扶着下了圆凳,把箱子放于红木桌上道:“画和扇子就在里面。我以前看雨荷夫人打开箱子,把画轴和扇子取出来过。”
“那钥匙呢?”
“钥匙自然在雨荷夫人手里。要不,我们把它砸开吧?”竹琴提议。
兰心颦眉道:“砸箱子,还不把人都吵醒过来?”
白芍抿唇道:“我们出府找铁匠开吧?”
兰心横了白芍一眼道:“万一拿错了呢?”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背后有人问道:“拿错了什么?”
兰心等人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听着身后幽幽的问语,手脚发抖。还是竹琴先回过神,回身探向门边,却不是夏雨荷是谁?兰心、白芍也稍稍恢复了神色,定睛细望,夏雨荷长着一张我见犹怜的小脸,一身白衣倒承托的她更为出尘。
兰心暗中道,难怪外公喜欢夏雨荷,她长得确实胜过自己的母亲。但是,兰心自问,紫薇成日板着脸,明明自己与夏雨荷那么像,为什么外公不喜欢自己,反倒喜欢与夏雨荷截然不同的夏紫薇呢?难道,就因为紫薇是夏雨荷的女儿?
未等夏兰心得出答案,夏雨荷跨过门槛,迈入室内道:“你们是谁?到我房里来做什么?”
竹琴踩着小步子上前,哭诉道:“雨荷夫人,难道你不记得竹琴了吗?奴婢可是你从小带大的啊!”
“竹琴?”夏雨荷双眸来回端详着竹琴,淡漠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道:“你不是跟着紫薇去大宅了吗?如今知道回来了?”
“是。奴婢可想夫人了。”竹琴扶着夏雨荷入座,为她介绍道:“这是小姐……”
夏雨荷猛然起身,惊得竹琴停了话头,以为她看出了什么端倪。然而,雨荷只是一把拉住兰心的手腕,细细凝视了她半晌,才抱住兰心道:“紫薇,我的紫薇,你可算回来了。这次,娘可说什么都不让你走了!”
“我……”兰心刚欲挣脱夏雨荷的怀抱,说自己不是紫薇。就看到竹琴和白芍在一旁使眼色,示意她将错就错,骗到信物再说。虽说两人都不解夏雨荷为什么不认得女儿了,但是这事却对她们有利,又何必拆穿呢?竹琴确实想留在夏府别院,但是她的卖身契还在兰心手里,自然要讨好她,方好赎取契纸。
夏兰心也不傻,立刻会了意,赶紧说了几句宽慰雨荷的话,之后装作好奇,问起爹亲的事。夏雨荷倒有谈性,拉着兰心坐下,慢慢叙说着十八年前的往事。在那一字一句中,兰心总算确定了竹琴不是信口开河。至于夏雨荷说的是真是假,要看了对方留下的信物才知道。不过,夏雨荷总不会骗亲生女儿吧?最多,就是夏雨荷自己也上了当。
末了,兰心冲着雨荷撒娇,让她取出画轴、扇子,给自己看看亲爹留下的想念。夏雨荷不疑有他,从怀中取出贴身收藏的钥匙,打开小木箱,一脸痴情的摸着其中的卷轴和画扇。兰心急躁的伸出手,想夺过画卷,没想到还未碰到画轴,已被夏雨荷一巴掌打落芊芊玉手。
兰心吓了一跳,不知是喝骂呢,还是忍气吞声。倒是打人的夏雨荷一掌拍下后,又拉起兰心的手,满面心疼的哄道:“是娘亲不好。让娘看看,有没有打伤你?不过,你也真是的,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如此毛毛躁躁的?要看,也得等娘亲拿给你啊?哪有你这样伸手就拿的,也不怕弄坏了?”
兰心在一旁陪着不是,小心接过纸扇轻轻打开,其上确实是名家手笔,还有个朱红的印戳,用篆书写着两个字“弘历”。可不就是当今万岁爷的名字吗?兰心双手颤抖着放下扇子,捧起画轴慢慢展开,之上画的是济南大明湖畔的风光,那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花图畔,还提了一首诗,诗曰:
雨后荷花承恩露,满城春色映朝阳。
大明湖上风光好,泰岳峰高圣泽长。
兰心细观,见那字体苍劲有力,而画面鲜活灵动,确实不是凡品。兰心心中有了计较,她卷好画轴,把一画一扇抱在怀里,冲夏雨荷笑道:“娘亲,既然这是爹留下的东西,请待女儿回去细细观赏才好。”
“不行!这是你爹留给我的东西,谁也不许带走!”夏雨荷和气的脸顿然一窒,凝眉竖目的瞪视着兰心道:“你不是说不走了吗?你不是说来陪我的吗?这会儿怎么就想走了?我不准你走!”
夏雨荷乍然起身,冲向兰心,想要抓住她的胳膊。兰心到底年轻,朝旁边一挪,避开雨荷的伸向她的手掌。
雨荷的小脚一扭,一个踉跄,跌到在桌上。她抬起狰狞的脸庞,恶狠狠的瞪视着兰心道:“难道你和你爹一样,是来骗我的吗?你爹骗了我的爱,我只有一次次对自己说,他会回来接我,会回来看我,我才能活下来,活在这个寂寞的大明湖畔!”
“可是,就要十八年了,他没有回来看过一次,他早就忘了我,忘了大明湖畔的夏雨荷!”雨荷十指抠入掌心,流下一道道血痕,她仿佛不知疼痛为何物一般,用指甲划着自己的血肉,看得兰心几人惊骇不已。她们想叫,又怕引起夏雨荷的注意,只能咬紧牙关,彼此交会着眼色。
夏雨荷痴痴的笑道:“我说过,就算要我等一辈子、想一辈子、盼一辈子、念一辈子,可我仍然会感激上苍,让我有一个可等,可想,可盼可念的人。否则,生命就好像一口枯井,了无生趣!”
“可是。”夏雨荷望着兰心,双眸含泪道:“直到我等了十八年,我才明白,我用一辈子的爱,等了一个无心的人。我真想问问他,妾意如蒲草,君心若磐石。蒲苇韧如丝,磐石是不是无转移?”
忽然,雨荷扑向兰心,抓住她的手腕道:“你说,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说,你是不是和你爹一样,是来骗我的画卷和扇子的?你说!”
夏雨荷尖锐的指甲深深抠入兰心的手腕,疼得她几乎痛哭。兰心看着一旁呆傻的白芍和竹琴,喝道:“还不快来帮忙!”兰心此刻才明白,雨荷已经疯了。怪不得院门朝外锁,偌大的宅院中好些房间都上了锁,晚上也没有陪房的丫鬟。只怕底下的人都躲着她,怕她发起疯来伤了人,亦恐她躲于屋内找不着。
竹琴、白芍被兰心喝醒,急忙上前帮忙扯下雨荷。然而,夏雨荷力气大的惊人,三人争执了许久未脱身。而兰心,为了护着怀里的信物,哪里敢硬来?她环视着屋内的器具,看到箱子上解下的大锁,命白芍拿锁砸夏雨荷的手。
白芍取过铜锁,狠狠砸上夏雨荷的玉手,雨荷吃疼,不由得松了手。兰心急忙逃开奔出卧室,白芍紧跟其后,兰心回头见夏雨荷将要夺门而出,赶紧回身关上房门,叫白芍拿手中的铜锁,把门扉左右的铜环扣在一起锁住。
白芍到底是奴才,听命惯了,当下立刻按兰心的吩咐,把门锁上,也不管竹琴在房中敲着门叫骂。兰心当下松了口气,这间卧室是没有窗子的,用镂空的花门代替了窗户,如今一锁,夏雨荷力气再大,也打不开从外头锁上的门。
屋内的雨荷抓不住兰心,回身抱住同样小脚不便走动的竹琴,凄厉的笑道:“紫薇,娘再也不放开你了。你爹走了,我不能连你都失去了。你今后,要一直陪着娘亲,永远都陪着娘亲!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竹琴此刻真是后悔莫及,她哪里晓得这些年,失去了支柱的夏雨荷,因为失望、悔恨、和寂寞,逼疯了自己。那个对着她说笑,摸着她的头赞许的夏雨荷已经不见了,留下的,只是个为爱癫狂,拼命想抓住浮木的疯子。
竹琴感到腿脚处一片疼痛,刚开始,以为是扭伤了。但渐渐的,才发觉不对,那痛楚飞快的向上蔓延,她的整条腿都剧烈的疼痛起来。竹琴想要推开夏雨荷察看,但无论她如何用力,不论她怎么捶打,夏雨荷就是抱住她,死不松手。
当竹琴看到夏雨荷裙摆处燃起的火焰,才知道自己的疼痛是怎么来的。原来刚才上前帮夏兰心脱困的时候,不小心推翻了桌上的烛台,可是当时的情形谁也没有注意,哪里知道烛火已经沾上她的裤脚?而此刻,正要吞噬她的性命!竹琴拼命大喊:“兰心小姐,快救救我啊!快救救我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竹琴感到死亡的恐惧,她多么期望这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她仍然在人市里,等着买家。是的,就算被卖入青楼,也比陪着疯子,活生生被烧死的好啊!她还没到桃李之年,她还没有成亲,她还那么年轻,她甚至还没有享受过好日子……竹琴又哭又叫,死命踢打着夏雨荷,然而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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