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赶了回来;再然后,他身边可以在乎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谁也没有问问他愿不愿意……
韩延和段随,他们想做什么,他心里清楚的很!却没有了阻止和争夺的心思,这个王座,真的坐上来,才知道有多孤独,有多寂寞!
就像现在这样,他一个人坐在宽阔而空旷的无极大殿里,高高在上,却怎么也找不回当年做平阳太守时的安心满足。
原来这些年,他也靠着心里的仇恨活着呢!
如今大仇得报,苻坚已死,还被姚苌扒坟鞭尸,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慕容冲呵呵一笑,软软地倒在王座上,看着头顶房梁上那些狰狞的图腾雕刻,心里隐隐地开始期盼着,韩延和段随快些打定主意,快些打过来吧,他已经等不及了……
如此又过了十来天,他每日在宫里饮酒作乐,未央宫内满是歌舞伎和妄想爬上龙床的小宫女,他心如死灰,也就来者不拒,来一个,他宠幸一个,来一对,他宠幸一双。渐渐的,他变得面色灰白,行动间脚步虚浮,怎么看都是一副被掏空了的样子!
余姚每日为他熬制苦涩难喝的草药,他却每每都将药碗砸碎,他不想喝,甚至,不想再活着!一个生无可恋的人,一个找不到活下去的动力的人,还浪费这些草药做什么!
余姚默默地守在那里,看着他与那些莺莺燕燕寻欢作乐,却不动声色,也不离开。余墨是余姚的亲弟弟,见自家姐姐如此,哪还能不知她的心思,只得在殿外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拦了,如门神一般守在外面。
这日过了午时,慕容冲收到拓跋随的密信,段随和韩延秘密集结长安外围兵力,内城也涌进大批生人,渐渐朝宫城靠拢,他看了一遍,随手将那密信扔在了地上,心里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该来的,最终还是来了!
“余墨!”
余墨听到唤声,如一阵风似的闪身进了内殿,慕容冲细细地看了他一眼,这才从身旁拿过一个小小的木盒,往前推了推:“你去趟建康,把这些东西交给她,算是她的新婚贺礼!”
余墨一惊,韩延和段随的一番动作他也是知道的,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离开?
慕容冲冷冷地抬眼看他,面无表情却更显森冷地问:“怎么?不愿意?”
余墨啪地跪在他面前,受气他一贯的吊儿郎当,正色道:“余墨不敢!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主上时刻都有危险,属下怎么能离开?”
慕容冲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笔挺的鞋尖正对着余墨的头顶,看着匍匐在地的余墨,心里终于还是不忍,弯腰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我的轻功虽没你好,武艺也是不差的,若真是有我都不能应付的危险,你就算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她要成亲,我总不好什么贺礼也不送!这是件重要的事,别人去我不放心!还是你去走一趟吧。余姚会留在这里,你大可放心!”
余墨虽然直觉还是不妥,而是一想自家姐姐的武艺远在自己之上,也只好接过那个木盒,不情不愿地走了。
慕容冲看着他渐渐走出宫门,松了一口气,转身朝身后侧殿道:“他走了,你也走吧!”
余姚面上冷冷的,毅然拒绝:“陛下龙体安微是我等最大职责,余墨既然离开,属下断断没有再离去的道理。”
她之所以看着余墨离去而没有阻拦,只是私心地想为余家留下最后一条血脉,而她,绝不会离开慕容冲!
慕容冲见她坚决,也不想再劝,只摆摆手说:“叫人抬酒进来,孤要喝酒!”
余姚不敢违拗,只好命宫人抬了三大罐上好的陈酿来,站在不远处看着慕容冲自暴自弃地狂饮烂醉。
夜色渐渐漆黑!
慕容冲醉眼迷离,看着余姚,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她走来,余姚怕他摔倒,忙上前来扶,不妨被他一把拉进怀里,下一刻唇上就被强吻了一口。余姚怒极,一把将他推倒在地:“陛下,您喝醉了!”
慕容冲坐在地上,顶着酡红如血的俊脸哈哈地笑。
突然间,只听殿外隐隐有嘈杂声传来,一名宫人战战兢兢地奔进来,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惨呼道:“陛下,大事不好了,韩将军和段将军带着人,打进宫来啦!”
慕容冲闻言只是愣了片刻,忽然哈哈一笑:“来了?哈哈,好!”
余姚急忙上前拉住他,带着他就往内室奔,他却突然定住了脚步,将余姚推着向前走,自己却再也不动:“你走吧!”
余姚心神俱裂,这一刻,她终于彻底明白,面前这个男子,早已抱了必死的心,他早已不想再活下去了!
她打也打不得,骂也不敢骂,忽然直直跪了下去,啪啪地磕着头:“陛下……主上……求您,快些跟属下走吧!陛下……”
慕容冲突然发狠,上前一把点了她的周身大穴,一脚将她踹了出去,朝接住她的人怒道:“带着她,滚出宫去!”转身关住了两殿之间的门,任人怎么拍打,也不肯开门。
因为他的放弃,宫人们和七星教守卫也不自觉地放松了抵抗,只是一个时辰,韩延就已经浴血打到了大殿前,啪地一脚踹开了殿门,却在看见王座上的男子时愣住了,殿内不是他以为的空无一人,慕容冲也不是他所想的惊慌失措。他高高在上帝坐着,睥睨地,如同看跳梁小丑一般地看着他,看见他身后成千上万的叛军,忽然极轻地笑了笑。
韩延皱了眉,那个笑容,满含解脱和愉悦,哪里是一个即将灭亡的帝王所应该有的?
他倒提着宽背大刀,一步一步地接近慕容冲,却在王阶前站住了脚步。
慕容冲霍地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缓缓地走下了王座。他没别的意思,他只是等了太久,不耐烦了,韩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只好走下来了!
韩延却忽然觉得心虚起来,不自觉地地垂下眼脸:“陛下,微臣来送您上路!”
慕容冲哈哈一笑:“也好!来吧!”
韩延本来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现在被慕容冲这么一逼,索性快刀斩乱麻,手中大刀一举,虎虎生风地往慕容冲颈上抹去。
慕容冲定定地站在原地,诡异地笑着,满脸期待地微仰着头,等待那结束一切的一刀。
恰在此时,殿外却有破空之声传来,直奔韩延面门。韩延不敢托大,看看收回手上劲力,千钧一发中挥刀一挡,那眉几乎取了他姓名的飞箭便被大飞,直直定在了殿内墙壁上,箭尾犹自颤动不休。
慕容冲只听这一支羽箭射来的方向和力度就知道是余尧冲破被封的穴道赶了回来,也罢,少不得再费一番功夫就是了。
余尧奔进殿来,将手里一具尸体往韩延面前啪嗒一扔,手中黑色大弓搭箭直直指向韩延冷声道:“用地上这人,换陛下!”
韩延蹲下身子一看,顿时惊呆了,地上那人,无论是相貌还是身形,活脱脱就是慕容冲的翻版啊,世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像的人?
慕容冲只看了一眼,立即明白,这一定是余尧趁乱杀了一个身形与他相似的叛军,颇费了一番功夫做了易容,她的技术,虽然比不上谢湘,可是要糊弄韩延和外面那些叛军,足够了!
韩延看看殿上这两人,任何一个的武功,都不是他能应付的,心思电转疾换,终于还是收了刀,朝余尧道:“好!你们走吧!”
余尧悄悄放开握得紧紧的手,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走到慕容冲身边,也不管愿不愿地,刷刷地将他身上的龙袍撕下,将地上那死尸的衣服拔下来给他穿了上去。
慕容冲乖乖站着,看着这个平日里不言不语不与任何人结交的孤僻女子忽然间大着胆子以下犯上,强行将他的生命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不知为何,他的心,忽然间,就微微抽了抽,那么细微,几乎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余尧带着他,换上了叛军服侍,掩藏了满身武艺,趁乱由偏门逃了出来,一路马不停蹄奔赴边线,终于在五日后逃到了晋国,由前来接应的余墨带着,潜进了连绵不尽的山林里,从此开始休养生息。
自那日起,余尧像是变了一个人,虽然还是对谁都冷淡不亲,对他却不再是过去的唯唯诺诺,甚至在他心灰意懒绝食之时,还大着胆子揍了他一顿,那一下,直接打得他几日没敢出去见人,也一下子将他打醒。
是非成败转头空,原来一直以来,他在意的,都是一些虚无的东西,比如仇恨,比如,不属于他的人。而真正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人,他却始终看不进眼里。
伤好后,他就这样向余尧提了亲,两人都是孤单的人,身边并没有长辈主持,好在余尧还有余墨这个弟弟,婚事办得低调简单,却也不失庄重。余尧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喜的模样,但是他知道,成亲的那一日,她曾悄悄地流了泪,不为别的,只是欢喜!
他想,他的人生,跌宕起伏了半生,终于可以尘埃落定,曾经的悲喜,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终还是比不过一份安宁的生活,上天待他曾经残酷,却给了他应有的补偿,终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番外 桓伊篇
他出生时,正逢家境败落,生活潦倒之际,他的爹爹对于他这个意料之外的小儿子就很不待见,加上他的娘亲只是个风尘女子,他出生后的日子就更是难过了。
他出生时,爹爹已近花甲之年,他不到三岁时,老爷子就撒手人寰了,将一大家子人交给了长子桓温。
长房主母是个善嫉的,爹爹一死,他们终于寻了个机会,将他和娘亲发卖了出去,随意给了一个屠夫。
娘亲貌美如花,虽然带了他这个拖油瓶,屠夫还是心满意足地应了这件事。
头一年,因着娘亲的美貌和温顺,屠夫对他们娘俩倒是不错的,只是日子渐渐久了,娘亲一直没有生养,屠夫就开始看他不顺眼起来,平日里寻着了什么错处就会把他往死里打,娘亲每每必定扑上来拦着,于是也顺带着被屠夫狠狠殴打。
他那时就已经养成了一副冷硬倔强的性子,无论屠夫怎么打骂,他都是不躲不闪地生生受了,只是事后看见娘亲身上的伤口时,才会不争气地哭出来。娘亲生来是个怯懦的性子,纵算每每被屠夫打得下不了床,她也绝不会生出逃走的心思,他那时才三岁,却已经想着带着娘亲远远地逃走,只是当他对娘亲说出这样的想法时,却被她狠狠地打了一回,自此,他便再也不提逃走的事。
五岁那年,娘亲得了伤寒,屠夫嫌费钱,竟不顾他的苦苦哀求,宁愿将家里的钱输在赌桌上也不愿拿来给他娘亲抓药看病,那时还是冬天,他记得自己穿着破破烂烂的棉袄跪在赌坊外求了屠夫整整一天。
可是;娘亲还是走了;带着满腔对他的担忧和不舍;带着对生的渴望和眷恋;就那样死在了冰冷的冬季;可是哪怕是在她闭眼时;她的丈夫却还正在赌坊里兴高采烈地赌着钱;唯一的儿子正跪在冰天雪地的街道上;谁也没有陪在她的身边;谁也没有看她最后一眼。
他那时心里是极恨的;在左邻右舍的帮助下安葬了娘亲后;他倔强地在坟前跪了一天一夜;任谁拉他也不肯起来;最后;他被冻得晕在了坟头上。本以为会被活生生的冻死,师父司马飞却犹如神仙一般从天而降将他救了下来.
那时,他最恨最遗憾的,就是自己没有一身好的医术,若是他懂得医理,娘亲也不会那般轻易地就被小小的伤寒夺了命.
司马飞见他可怜,顺手救了他一命,不曾想被他就此黏上了,他跟着走了司马飞走了几百里路,一路不停地治病救人。他还是个半大的奶娃娃,却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前前后后地伺候司马飞,只为了能拜在门下学一手悬壶济世的医术。
司马飞彼时因为杨烨入了燕宫封了妃,正是意志消沉之时,被一个小孩子这般粘着,不由得渐渐生了恻隐之心,心情也平复了许多,随即将他带回了逍遥谷,这时的他才知道自家师父竟是逍遥谷的神医,雀跃之余,暗暗赞叹缘分奇妙,只觉得这是娘亲的魂灵在天上保佑着自己。
自此,他便在逍遥谷内安了家,他进谷的第二个月,祖师爷逍遥子就病重逝世了,师父带着他,两个人在谷中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神仙一般的日子。
第二年,一对神仙一般的夫妇抱着个襁褓从密道进了逍遥谷,那是他与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相见,彼时的杨玲珑,还是一个病怏怏的婴儿,脸色紫黑紫黑的,哭起来像猫叫,一声一声的,让他莫名地觉得揪心。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身世已经足够可怜足够坎坷了,直到见了杨玲珑,他才知道,竟有人比自己命运还要坎坷的,甫一出生便被扔进了百年冰冻的深潭,中了一身的寒毒,苟延馋喘着,在死亡线上挣扎着。
本以为杨玲珑定然躲不过一死,不曾想她身上竟带着一颗绝世神器血龙珠,小命算是有了保障,直到血龙珠被师父运动逼进了她体内,他才觉得自己暗暗地松了口气,不知为何,他竟特别地关心起她来了。
第二天,那对夫妇离开后,他的师父才隐隐地提起了一个名字,杨烨!
他才知道,自己的师叔,竟是燕国的皇妃,而那对夫妇,是天下第一坞桃花坞的坞主和夫人。
他那时就隐隐地羡慕起杨玲珑来,虽然被亲生父母抛弃了,她却有了一对那么好的养父母,比起自己来,幸运多了。
心里竟隐隐有些嫉妒……
十二年后再见时,她像一条了无生气的死鱼漂浮在河里,他将她顺手捞了上来,顺手救活了,这才知道,她竟是杨玲珑,是那个曾经病怏怏的小婴孩。
一晃眼,都长那么大了。
很多年之后,他还记得那日在陈家庄时,她第一次换上了女子衣衫,虽说只是一身极其质朴的麻木衣裤,她穿在身上,却显出一种清水出芙蓉的淡雅来,一头乌黑的青丝被她简单地束在了脑后,看上去仍然像是一个假小子,但是胸前那微微的凸起,又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长大了,虽然青涩,却已有倾城之色。
只那一眼,没来由地,他竟心动了。
只这一次心动,竟动了许多许多年。
她进宫,他眼巴巴地溜进宫去;她被相思门囚禁起来,两年内他冒死攻上相思门无数次,就算不能救出她来,哪怕亲眼看一看她是不是还在活着也好,却始终没能相见;桃花坞出事时,他前后奔走,桓冲收服桃花坞的兵力,这本无可厚非,他却害怕杨文良夫妇出什么事,那样的话,杨玲珑若是知道他与桓家的关系,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吧?
本以为这样一直默默守着她,直到她及笄,他便可以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