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回过神,忙问道:“额娘头疼吗?儿子给您揉揉。”
寤生轻摇了摇头:“有点乏了。”看了一眼柜上的西洋座钟,见已过了酉时,窗外这时候已经黑尽了,“入冬后白昼越发短了,时辰不早,你们也回去歇着吧。”
弘历应了一声,让奶嬷给孩子们捂好外衣抱着小哥俩先出去了。寤生让丫鬟把玩具都包起来跟着送到园子外面的车上去,却见弘历让苏佳氏先出屋等着。直到屋里的人都行礼退了出去,弘历微正了脸色,对着寤生道:“额娘,儿子还有事儿要跟额娘说。”
寤生瞥了他一眼:“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弘历迟疑了一下,似是想到什么,蹙了蹙眉:“额娘,宫里前些时候进了几个道士,就住在南三所,偶尔跟皇阿玛论论道,还常常炼些丹药给皇阿玛服用。虽说皇阿玛每次服了丹药都觉得效果奇好,可儿子总有些不放心,毕竟丹药这种东西太医们也不甚明白,再说有句话叫过犹不及,万一出了问题……”
寤生刚听到“丹药”两个字愣了一下,脸色“唰”地就白了,急问道:“他什么时候开始服丹药的?!”
弘历想了想:“少说服了也有半个月了,还是儿子有一次觐见的时候看见苏培盛捧着个盒子进去,后来偷偷问了他,才知道是丹药。儿子私底下一查,发现张太虚、王定乾那些个欺世盗名之徒前后已经给皇阿玛贡了好几次了,每次还不知道有多少粒。额娘,您什么时候也好言劝劝皇阿玛,让他别再服用那玩意儿了……唔,只别说是儿子说的就成。”
寤生这会儿已经稍微镇定了些,深吸了口气,点点头:“我知道了。”
第121章相拥永远(正文完结)
寤生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从史书中搜集出古往今来因为服用丹药英年早逝的帝王资料,整理在册子上。然后又结合自己知道的化学知识,将史书中记载的炼制丹药需要的原料以及实际成品也依次仔细地记录下来,并根据实物注上通俗易懂的解释。因炼丹之风在两晋、南北朝和隋唐时代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时期,东西方国家都多有涉猎,因此倒不缺这方面的史载,反而还十分详细。
比如《魏书·西域传》中就详细记载了波斯国的炼丹技术,同中国本土记载的炼丹术所需原料都相差无几:有五金八石三黄之说。包括金、银、铜、铁、锡;硫磺、雄黄、雌黄;还有朱砂、矾石、硝石、云母、石英等等八种天然矿物质,再加上水银和铅,就是炼丹的主要原料。但波斯国的炼丹原料中还会有一些特有的矿产,比如绿矾、密陀僧等等。寤生整理这些资料的时候就头痛不已,靠这些玩意儿炼出来的东西能吃吗?!这些东西炼出来的不就是一些氯化物、氧化物和硫化物吗?!比如氯化汞、硫化汞、氧化汞、氧化铅等等有毒物……
寤生简直要暴走了!那个天字一号大傻瓜!就为了那不到一刻钟的精神刺激,竟然做出这种饮鸩止渴的事情?!
气得她几次摔了笔,眼前阵阵发黑,最后还不得不努力静下心来,将笔捡起来继续抄录。为了让这些更具有说服性,她又将压箱底儿的一套《本草纲目》翻出来,将丹药中所含物质一一找出来,将每一种的特性和毒性都对照着记录在后面。
她发现其中有的毒性小些的确实能入药,但用量都极少,而且用法都极小心,哪能当成丸药一样的服用?这不是找死吗?
寤生实在是想将那个家伙饱揍或者臭骂一顿,可想想却又心痛无比,仿佛全身的骨髓神经跟着疼痛起来一样,到最后只觉得嗓子里腥甜,眼泪滴落在纸上,将最后的几处墨迹渐渐晕染开去。
她搁下笔,抓起案上的茶杯急饮了几口凉茶,才将喉中的腥甜压下。
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发现已快到夜里十一点了,她拍了拍有些胀疼的额头,靠在椅背上,闭眼呼出了一口浊气。不过一会儿工夫,就这样昏昏睡了过去……
……梦中她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只小鸟,扑闪着翅膀,翱翔在青碧的天际……渐渐飞累了,就停歇在一朵柔软的白云上,一阵微风拂来,云朵随之轻轻飘荡,就像躺在摇篮里,浑身透出慵懒的舒适感……
不知怎的就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窝在某人的臂弯里,周身是令她熟悉又安心的温暖气息。她暗自一叹,刚欲开口,忽然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似乎还伴随着他的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睁开眼,就见胤禛坐在她刚坐的椅上,而自己被他抱在怀里。胤禛手中正拿着那本她抄录的册子在看,而且似乎已经快看完了,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的目光定定地瞧着纸上的字迹,呼吸微微有点急促起来,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令他不能平静的事情。
寤生想着他也许知道丹药不是好东西而有些激动吧,这时候却不好打扰他,干脆让他自己去想清楚才好。思及此,她便又闭上了眼装睡。
“寤生碍……”胤禛忽然低叹一声。寤生正在考虑要不要答应,听见他又开口,像是喃喃自语一般,“我又如何不知这东西不能多服用?一粒两粒可以健体,可是用多了,就会物极必反……”
寤生心头一震,脊背仿佛触上三九寒天的冰雪,令她差点打了个寒噤。
“……只是朕还想多捱两年,朕不甘心……”胤禛的胳膊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放下书册,视线移到她的脸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你不明白,江山社稷、天下黎民,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全部……”
“……什么万寿无疆、千秋万岁,都是鬼话,都是皇帝用来自欺欺人的。人所处的地位越高,欲望也会越加的放大,忧虑也就越多,眼界也就越发宽广——然而看得越广,想要的也就越多,如此循环。帝王身居这样的高位,早就该明白肩头的责任——皇帝不能只贪图享受,欲念再深,也没有责任重要……”胤禛望向漆黑的窗外,看着昏黄的橘光映在窗棂间的单色琉璃上,晕出一团一团不太清晰的光影,“昏君也好、明君也罢,到最后都逃不出一个‘死’字。而朕,只是想在剩下的这些年里,多做些事罢了……毕竟弘历现在还太年轻,不经过足够的历练,朕尚不放心把江山交到他手里……”
北风在窗外呼啸,摇动着树枝“哗哗”作响,又从屋檐下的椽桷的空隙间穿透而过,肆虐地发出尖利凄惨的叫声。
胤禛回过神,低头在她沉静的睡颜上轻吻了一下,然后将她打横抱起,往里屋走去。
轻轻将她放在床上,为她脱了鞋袜,才发现她双足冰凉,忙拉过被子为她盖好,又捂住她的脚暖热为止。
寤生听到他出去的脚步声,还有外间他轻轻嘱咐丫鬟们的声音,直到周围又安静下来,她才翻了个身面向床里。
心又痛又冷,耳边仿佛还一直萦绕着他刚才说过的话。她从来不曾奢望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会同他的江山百姓一样重要,但是当听到他亲口说出“江山社稷、天下黎民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意味着全部”的时候心里为何会这么难受呢?这些就是他的全部,那她到头来究竟又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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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间再次涌起一股腥甜,她慌乱中摸到枕下的绢子,刚半撑起身捂住嘴,一口血就呕了出来。昏暗的光线下,月白的绢帕上染了一团绛紫,淡淡的血腥气飘散开来。
“陪我到老吧。”
脑海中忽然掠过他从前的这句话,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允诺、拥着自己的温暖清甜的气息、以及从远处飘来的吴侬软语般悠扬的歌声。
她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绢子,半晌过去,慢慢擦净嘴角的血迹,微微苦笑,复又躺了下去。
无论怎样,往生之前,还是能够再陪他几年吧。命数自有天定,她连自己都强求不了,如何去强求他呢?她不过是不能眼睁睁的看他犯傻而已,除了这个,她也再管不了许多。
辗转反侧,又是一夜未眠,直到快黎明才眯了一会儿。清晨起床时还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主子,”春喜侍候她更衣洗漱完,担忧的望着她,“您今儿气色不好,还是让太医来看一下吧。”
同侍立一旁的另一个大丫鬟春巧也跟着点头:“是啊主子,还是让奴才去传太医来给主子瞧瞧吧。”
寤生在妆台前坐下,看了看镜中自己的脸色,见苍白的厉害,眼眶周围也落下阴影,再加上披散下来的满头银发,越发显得瘦削黯淡,也多了几分憔悴。
“上次太医开的药吃完了吗?”寤生问道。
“回主子,还剩两副了,也就两天的药。”春喜拿起梳子,为她梳着长发。
“那就继续吃那个吧,服用完了再让太医来看看。”寤生叹了口气,皱眉看着镜中的自己,总觉得这银发无论挽成什么样的发髻都碍眼难看,伸手从妆奁内翻出一条米色的发带递给身后的春喜,“就用这个将头发在后面松松系一下吧,又不出去,不用讲究太多。”
“是。”春喜应了一声,接过发带。
寤生又找出妆粉胭脂来,薄薄施了一层粉黛,让脸色不再像先时那么苍白晦暗,人也看着精神了点。
春喜看了一眼镜子,笑着道:“主子就是不上妆,也是春喜见过的最好看的人,还这么显年轻。”
寤生失笑,看着施了淡妆的自己眸中又闪过一丝无奈,脸上的笑意便也跟着黯淡了:“老了……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见春喜为自己梳好了发,便撑着妆台站起来,两个丫头忙扶她去桌边坐了,寤生又叹了口气,“你瞧瞧,这可不是老了?”
“主子一点儿也不老,就是最近瘦得厉害……”春巧咬咬唇,眼圈儿却红了。
寤生看了一眼自己纤细的手,点点头:“是啊,女人到了我这个年龄,可不能太瘦,太瘦就显丑了……去吧,传早膳上来,”她对着春巧道,“跟膳房的人说加一碗羊乳……以后每天早上都是。”
春巧眉色一喜,忙答应一声退了出去,跟着外间的丫鬟一起去膳房亲自吩咐。
虽然寤生不爱喝那玩意儿,觉得味儿重了些,但说起养人,却是少不了的好东西,比燕窝什么的反而要容易见效的多。
“额娘1婉媞过来请安,刚到屋外就唤了一声,不一会儿福惠也来了。陪着额娘一起用了早膳,姐弟俩才去书院上早课了。
上午弘历下了朝也过来看她,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将最近皇宫和京城里发生的一些新闻讲给她听。
“……额娘,儿子今儿问了苏培盛,他说皇阿玛昨儿夜里批阅奏折的时候没有服丹药,今儿上午也还没用……想是额娘已经劝过皇阿玛了?儿子说什么来着,也只有额娘劝劝,皇阿玛才会听进去……”弘历一边为寤生按揉肩膀,一边笑着道,“皇阿玛是不想让额娘为他担心吧。”
寤生却仍不能放心:“我就怕他只听进去一时,过不了两天又忍不住了,说不定,到时候就真要瞒着我服用那东西了……”
弘历怔了一下,眉间轻蹙:“若是那样,可就不好劝皇阿玛了。”
“除非把宫里的道士都赶出去,打发得远远地,”寤生手臂搁在炕桌上撑着额头,眉心愁绪萦绕化解不开,“不然实不能令人放心。”
弘历手下的动作一顿,声音带了丝忧虑:“皇阿玛对那几个道士推崇的很,又如何肯将他们赶出去……”
寤生揉了揉额角,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这些话还是让额娘劝他,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就别为这个担心了。”
“额娘,”弘历握住她的手,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你也要注意身体才行,你今儿虽施了妆粉,却骗不过儿子……不仅气色有些差,说话也要提了中气,明显是体质太虚弱、气血亏损导致的……还有这几日又瘦了些……”说到最后声音也不禁有点哽噎,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最终还是使劲咽回了肚子里。
寤生抬眸看向他,微扬了唇角:“傻小子,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你又不是太医……别担心额娘,额娘好着呢,不过是这两日有点睡眠不足而已,没什么大事。”
“额娘……”弘历忍不住轻轻拥住她,脑袋垂在她的颈间,偷偷落了泪。许久,才闷闷地道,“额娘,你要好好的……儿子还这么年轻,儿子还想好好孝顺你几十年……”
寤生下巴搁在他的肩头,眸中的笑意愈加温和,抬手轻抚他的背心:“嗯,额娘明白……额娘这身子骨还能折腾好些年呢,额娘就等着享受孩子们的孝顺了1
弘历心头又不禁一酸,却是将眼泪尽力忍住了,抬起头对着她绽开一朵笑容:“额娘说的,儿子可记住了,再没有反悔的余地1
寤生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顶:“傻儿子。”
午后,胤禛过来同她一起用晚膳,见她多用了半碗粥,他的脸上也不禁添了笑意。膳后刚用过半盏茶,胤禛在她身旁的炕沿儿上坐下,瞅了瞅她的面色:“虽然气色还差些,但今儿胃口却比前几日好了,总算让我稍觉欣慰。”
寤生扬唇一笑:“听丫头说,你昨儿晚上过来了。想是看了我整理的册子。我今儿让人去苏总管那儿打听了,你昨儿夜里到今天都没服用那劳什子丹药,看来是听进劝戒掉了,我心头一宽,少了忧虑,胃口自然就跟着好了。”
胤禛微怔了片刻,随即将她拥进怀中紧紧搂住,脸颊贴着她的额头,闭眼暗自一叹:“我知道,我知道……你很为我担心,牵肠挂肚,不然也不会越发消瘦……这些我都知道……以后再不会了,丹药我也不用了,明儿,不,一会儿,我就将宫里的道士全都打发出去……什么灵丹妙药?害得你愁肠百结身体劳损,又哪里是什么灵丹妙药。”
“胤禛……”寤生紧紧回抱住他,贪恋地嗅着属于他的令人感到安心的温暖气息,整颗心一点一点地软下去:无论怎样,她再也不会放开这个男人。
……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这一年腊月。
这日上午,寤生正歪在炕上做针线,大红的绫缎面儿上一个胖乎乎的打着赤脚抱着莲蓬的小孩儿正咧嘴笑着,已是快要绣完的样子:一件婴儿肚兜眼看着就要做好了。
“主子,四阿哥来了。”春喜低眉进来回道。
寤生坐起身,只顾绣花,头也没抬:“进来吧。”
“额娘……”弘历请了安,在旁边的椅上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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