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生冷笑瞪着面前的人,努力从他的眼底捕捉到稍纵即逝的黯然,心里就觉得无比的快慰。
两人对视了有半柱香的时间,胤禛忽然开口:“不要这么说自己。”
“……?”寤生原本以为他会教训自己一顿,却不妨听到这么低沉的话语,一时有些发懵反应不过来。
“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这样说自己。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奴才。……你怎么还不明白?”他的声音沉沉的,一脸平静的凝视着她,“你要怎样才能明白?”
寤生实在无法理解他在听到她的一番比较恶毒的语言后的反应,更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心里有点发虚,后背死死地贴在墙上,“……明白什么?”
“你要明白……爷送你的东西是不能随便摘下来的。”说着从怀中掏出那个绣着彼岸花的香袋,从里面倒出那对绿玉坠子来。“爷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那件新罗国的披风你若不喜欢,爷可以先代为保管。可是这个,不可以再取下来了。否则,爷刚才说的话,可不是玩笑。”说着,就将坠子重新又为她戴上了。然后将那个香袋重又揣回了怀里。
寤生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皱着眉瞪了瞪他,心里却忽然没了主意。半晌,她闭眼暗自叹了口气,尽量用沉稳的声音道:“寤生答应四爷就是。那请问四爷现在能否放开寤生,寤生还要去皇上那儿回差事。”这个时候不妥协,还能怎么办?
胤禛松开箍住她肩膀的手,站直身体:“去吧。”
寤生几乎是用小跑的,终于摆脱了身后那道视线,她倚着柱子脱力地呼了口气。在那个人面前,无论她最初有多少胜算,总是会很快的被扳成败局,然后在他眼中狼狈地无处遁形。那个混蛋为什么每次都要欺负她?!
去回差事的时候,康熙盯着她瞅了瞅,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坠子不错。”便将目光又回到手中的折子上。
寤生偷偷瞄了一眼康熙的脸色,见他没什么表情才将微微忐忑的心方定了些。迟疑了片刻,还是把遇到太子的事告诉给了康熙。
康熙蹙了眉,半晌才微点了点头。寤生低眉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不到申时,御花园的戏就已经开演了。戏台对面其实很像是个三面环绕的楼阁庭院,康熙和太后坐正中间,右手依次是皇子阿哥们,左手依次是公主及后宫妃嫔们。寤生奉命坐在康熙身旁的小凳子上,为帝王捶腿。而这会儿台上正唱着一出《玉簪记》。
沈清墨果然不愧是京城里的名角儿,此刻扮上青衣的行头,与那会儿寤生见过的倜傥孑然的感觉完全不同了。那圆润婉转的嗓音自不用说,单是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的风情神韵都能勾了人的三魂六魄去。寤生呆呆地望着台上,手都停住了。
康熙瞅了她一眼,看着她那副傻乎乎的模样不觉勾唇一笑,顺手就握住了她那白净小巧的拳头,微微皱眉:这丫头的手这么冰。于是将她一双手都放在手心里暖着。
寤生的心思这会儿都在台上,也未在意。只是帝王的这个举动,立刻落入了不少人的眼中,激起各种神态来。
太后只是微微一笑,便将注意力又放到了听曲儿上。相比起来,后宫那些妃嫔的脸色就要有趣多了:德妃瞧了一眼,事不关己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目光又回到台上,脸上倒看不见更多的表情;宜妃冷冷一笑,又转过头望向那厢心无旁骛的胤祺和胤禟两人,才缓缓将一口气捋顺了,收回了视线;良妃将这些尽收眼底,只不动声色地淡笑了一下,又仿佛暗自叹息了一声。剩下的那些可就没有这几位的涵养功夫了:襄嫔远远瞪了寤生一眼,微撅了撅嘴;苏贵人轻哼了一声,暗中攥紧了拳;曼雅倒是比较平和,只略看了一眼,咬了咬唇又望向台上。
这一出《玉簪记》唱完,下来是《山门》,再下来才又是沈清墨的《游园》。他刚从台上退下,皇子们那边好些阿哥才回过神来,有功夫喝口茶。寤生瞅见太子唇边噙着淡淡柔和的笑意,不自觉地也抿嘴笑了笑,却忽然感到一道冷冽的视线扫过来,心中顿时一惊。凭着感觉望去,正对上四爷冷冷的目光,她感觉自己就跟突然冻住了一般,瑟缩了一下,慌忙转开了眼。
快酉时了台上的戏才落幕。康熙回到乾清宫,就召大臣们议事,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都被叫了去。寤生刚上完茶出来,就有个小太监过来对她耳语几句,这个小太监她认得,正是太子身旁常伺候的。
“太子爷让你再去转告沈老板一声,就说他要议事没工夫亲自送沈老板,让沈老板不用等他。太子爷的侍卫会代太子爷送沈老板出宫的。”又嘱咐了几句。
寤生点点头:“我知道了。”
刚走到御花园沈清墨卸妆的厢房外,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个似曾听过的声音:“哟,还敢对爷不理不睬的,爷就喜欢你这个调调……啧啧,难怪太子、九哥他们总忘不了你,爷今儿仔细看了才发现——瞧这脸蛋儿多水嫩,还有这眉眼儿多俊……跟女人比起来倒别有一番风味……哟,何必一幅生人勿近的模样,在床上还不知是怎么个浪样儿呢,这会儿装什么清白……你放心,爷的技术保准不比太子他们的差……”
“十爷,请您放尊重些。”沈清墨显然是在强压着怒意,声音冷若寒冰。
寤生暗惊,心道不好,忙加重了步伐,花盆底踩在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沈老板,”一进了屋,寤生先摆了个笑脸,又像是刚看到老十,吃惊了一下,“哟,十爷也在这儿呢!寤生给十爷请安,十爷吉祥!”说着对着老十福了福身。沈清墨知道她是皇上跟前的人,地位并不低,忙站了起来。
这还是老十自那日与她狭路相逢后的第一次碰面,跟印象中她冷漠生气的样子不同,此时的她笑靥如花,娉婷身姿中竟透出一丝妩媚的风情来,顿时看呆了。
寤生心中厌恶,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转头对沈清墨道:“我是来传太子爷的话的。这会儿他正在乾清宫议事,不能亲自送你了,不过派了他的侍卫送你出宫,这样他也能放心些。还有,太子爷说了,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难处就去找他,他一定护你周全。”说完又斜睨了老十一眼。
沈清墨淡淡笑着:“多谢姑娘传话,还请姑娘代清墨转告太子爷,就说让他费心了。清墨明白他的苦心,清砚也自然明白,让他好好照顾自己才不会辜负了清砚对他的心。”
寤生虽然疑惑,但也点头答应下来。
“既然话带到了,寤生也就告辞了。天快黑了,沈老板路上当心些。”
沈清墨揖了一礼:“姑娘言重,清墨不过是个戏子,姑娘还是叫清墨名字便是。”
“那怎么行,我还想哪天拜沈老板为师学戏呢,怎么能对未来的先生直呼其名?”说完扬唇一笑,转身打了帘子出了屋去。
沈清墨愣住,望着空荡的门口说不出话来。老十这才回神,看了他一眼,也忙跟了出去。
寤生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并未停下步伐,一边走一边冷冷地道:“十爷还有什么话要说?”
老十跟上前来,看着她清冷的侧脸不禁纳闷:这丫头怎么变脸比翻书都快?
“喂,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小白脸了?”
寤生斜觑了他一眼,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喂,听说你今天见了那个小白脸就往他怀里扑,老十四知道了可是脸都气白了,你还说不是喜欢那个小白脸?”
“……”
“喂,你是喜欢老十四多一些呢,还是喜欢那个小白脸多一些?那小白脸不过是个戏子,你可想清楚了!”
“……”
“你是不是不喜欢说这个?那好吧,咱们说点别的……你的功夫是谁教你的,怎么有点像倭人喜欢用的招数?”
“……”
“喂,爷在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爷!”老十拦在她面前道。
寤生不得不停下脚步,深吸了口气这才正眼看向老十:“哦,原来十爷竟是在跟寤生说话。还请十爷恕罪,寤生刚才听见十爷叫‘喂’,还以为十爷是在跟哪个名叫‘喂’的人说话,就没怎么注意听。”
“你……”老十恨得牙痒痒。
寤生淡淡一笑:“哟,十爷的表情怎么这么难受?是不是鼻梁骨又痒痒了?要不要让寤生再帮您看看?”
老十条件反射地捂住了鼻子。那些天为了固定鼻梁骨满头包着白布,那样子被老九一见面就取笑,他看着老九那幅笑得肠子都快断了的表情,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怎么可能还想被这臭丫头打一下?!
寤生忍住笑,绕过他走了。
“喂,丫头,”片刻后老十忽然追上来,伸手拦住她,笑道,“丫头,我请你喝酒。”
第20章酒后醉言
寤生彬彬有礼地微微一揖:“寤生怎能受得起十爷的一个‘请’字?十爷还是请别人吧。”
“丫头,你就这么不给面子?”老十尽管沉下脸,表情仍是带了一分痞气,就更像是一个浪荡的纨绔公子模样了。
“回十爷,寤生哪敢不给十爷的面子?只是寤生实在是受不起十爷的邀请。”她发现自己的耐心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我知道我不能把你怎么样。”老十眼眸一转,“可是你就不为你那个小白脸担心一下?你就不怕我把他怎么样?”
寤生冷笑:“你把他怎么样关我什么事?再说了,你就是把他怎么样了,太子那一关你能过得去么?”
老十眯着眼笑起来:“你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还是为那个小白脸担心吧?太子毕竟在宫里,这宫外面谁又能事事都料到?没准儿就出个事故什么的,所谓鞭长莫及是也,谁又知道是谁做的?即使知道是谁做的,没有证据也是枉然。”
寤生心里一紧,面上更是沉下来:“十爷你究竟想做什么?”虽说沈清墨跟她毫无关系,但若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让一个不相干的人平白无故地受到伤害,她又如何能够安心?
老十挠挠头,嘿嘿一笑:“不做什么。只要你今天答应跟我喝酒,我今后就放过那个小白脸。”
寤生很想骂他一句神经病,咬牙忍住了。“为什么非要我跟你喝酒?”
老十顿时苦了脸,皱着眉道:“因为我这会儿想喝酒,可是找不着人陪我喝啊!八哥去皇阿玛那儿议事去了;九哥回去陪他那一屋子娘们儿去了;老十四这会儿正在背书呢,说明早先生要考查功课;其他的人酒量又不好……唉,丫头,好歹咱们不打不相识,你今儿就算成全爷了吧!”
寤生朝天翻了个白眼,很想骂娘。敢情这人成了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了,还求着她来成全他?!她真怀疑他的鼻梁骨是又痒痒了。摊手道:“可是我不会喝酒。”
“怎么可能?”老十脸上写着“你忽悠爷”四个字,“会功夫的人怎么可能不会喝酒?”
寤生失笑:“十爷这算什么逻辑?”
“爷刚才可不是说着玩的,小白脸今后的安危和清白,就全凭你了。”老十很会逮住别人的软肋。
寤生沉沉地叹了口气,一脸不耐地瞅着这人:“去哪儿喝?”
两刻钟后,二人已经坐在静恬斋的地板上端着碗开始对饮了。当然,寤生还只是小口的喝,老十就直接是在畅饮了,表情也很高兴,似乎心情很不错。
“为什么要在这儿喝酒?”
老十笑着道:“因为这儿冬暖夏凉,离酒窖又近,是个适合喝酒的好地方……喂,丫头,今天咱们既然在一起喝酒了,那之前的恩怨嫌隙就算一笔勾销了。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动手动脚,虽然那会儿是忍不住了……不过你不是也还回来了吗?也算公平……嗯,我先干了这碗,算是给丫头赔罪了。”说完大口地把酒喝掉了。
寤生静静看他喝完,心中逐渐释然,于是淡淡一笑端起碗,仰头喝尽了。
“好,我就喜欢爽快人!”老十笑得越发开怀,“丫头你要是个男人,我胤礻我一定认你这个兄弟!”
寤生拿起身旁的小酒坛为自己斟满,端起碗抿了一口:“女人就不行么?”
老十一愣,随即“哈哈”笑起来:“好,好,丫头是个妙人儿,正对了我的脾气!我最讨厌那些啰里啰嗦的虚礼。……这世上除了父母,什么都比不过兄弟情义!当然,对我而言,还少不了另外两样——酒和女人……”老十笑着笑着忽然想起什么住了口,表情有些讪讪,“当然,丫头,我对你没那个意思……虽然以前有,但是上次自从被你打裂了鼻梁骨之后就没有了……”
寤生失笑,将酒碗与他的碰了碰:“老十,我敬你。”今后他们就算是朋友了么?“朋友”,在这宫里这是个多么稀有可笑的名词。或许她是幸运的吧,除了小桃,老十算是她的第二个朋友吧。
老十嘿嘿笑道:“一起干了。”
这顿酒喝了有小半个时辰,寤生已经快不行了,毕竟她的酒量也不算太好,这酒又是尘封多年的窖酒,后劲儿相当足。而老十果然是号称千杯不醉的,喝的比寤生多的多,却依然没有醉态。寤生脸上发烧,无力地靠墙坐着,脑中还算清醒,只是感到无比的空虚和疲惫。
老十拿走了她的酒碗,担心地凑过去:“丫头,你是不是醉了,那就别喝了,我送你回去吧。”
寤生淡淡地“唔”了一声:“走不了……”
老十背对着她蹲下:“丫头,我背你。”
“好……”于是挣扎着爬到他的背上。老十走得很稳,寤生不觉笑起来,“……你的酒量还真好,练出来的吧……唔,糟了……皇上那里怎么办啊……”
“没关系,你别担心,我会去跟皇阿玛说的,不会有事。今晚你就好好休息。”
“哦……谢谢你……”
有温润的液体流进了脖子里,老十感到有点不对劲儿,有点惊慌:“喂,丫头,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没有……”寤生死不承认。
老十叹了口气:好吧,喝醉了的人有时候就是这样。
“十弟,这是做什么去?”
忽然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老十又毫无防备地打了个寒战。他抬眼一瞧,见是老四,心中虽有些不耐,但仍低了低头道:“这丫头喝醉了,我送她回去。”
胤禛走到他面前,看了一眼那个醉得不轻的人,压制着心中的怒气道:“无缘无故的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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