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原本因为她的主动而变得欣喜的眼眸黯淡了一下:“你是怕四哥知道了担心?”
“也不全是,”寤生认真地凝视着他,“我是想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你知道我这个人最怕麻烦。本来我这样就不关四福晋的事,可是太巧合容易让人误会。若是因为这再生出些风言风语,对谁都不好。”
说到底,还不是怕四哥担心?可是你却宁愿让自己难受?少年默默垂睑,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片刻后深吸了一口气,扬起眼波望着她:“我知道了。”
寤生笑着道:“谢谢你。”
“别说什么谢不谢的,我听着不舒服。”十四嗔了她一眼,“你好好歇息,我先走了。有什么事让小六子告诉我一声就是。”
寤生点头应允。
十四走了没多久,康熙打发了人来瞧她,赐了不少东西,还仔细询问嘱咐了一番,让她安心养好身体,等全好了再去清茶房。寤生连连道谢,又忙给来传口谕的小太监打了赏。
傍晚的时候,胤禛听说她生病,得了空就过来看她。外间的门虚掩,他放轻脚步进了屋去。室内昏暗,日暮的最后一线光亮透过窗棂照进来,显出几分沉闷的寂静。掀开里屋的帘子,一眼瞧见那个倚在床头的人陷在这样昏暗的光亮中,呆呆地望着某一处。也不知她就这样发呆了多久。
“怎么也不点灯?”胤禛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寂静,走到桌案边将烛灯都点起。转过头,就见床上的人恍恍惚惚地看着自己。
胤禛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眸中溢出担忧的神色:“听说你今儿晕倒了?到底怎么回事?太医怎么说?”
寤生的双眼终于对准焦距,愣了一下,随即淡淡一笑:“太医说是气血不足的原因,没什么要紧,安心养两天就好了,别担心。”
胤禛凝视她半晌,眸光闪了闪,抬手轻轻理了理她披散下来的乌发:“等你好了,我再带你去寺里祈福,顺便去郊外散散心。我知道城东有一处桃园,也间有荷塘、秋菊、梅树,一年四季都不乏景致。你瞧了若是喜欢,我就把它买下来。将来,你若不愿住我府里,我便在那儿建座宅子,你想住哪儿都随你。”
泪水涨满了眼眸,心弦又一次轻颤。她努力忍住泪,咧嘴笑道:“你要学刘彻金屋藏娇吗?”
胤禛手上一顿,直直地望进她的眼里:“我不学那刘彻,他终是负了阿娇。”
泪倾然决堤,她扑进他的怀里,抱紧他,滚烫的泪水落进他的颈中,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胤禛……”
他听着她低声啜泣,没有说话,只是同样用力将她揉进怀中,脸颊贴着她的脸颊,心中蔓延着疼痛的幸福。
两个人就这样紧紧相拥,很久很久……
……
寤生这一病就是好几天,不过自从她病了后这里反而比平日热闹起来。隔三差五的就有凝香、老十来看她,十四也经常打发了小路子来问候,就连十三都让小顺子来问了两回。这些家伙每次都带一堆东西来,不是各种珍贵补品,就是一些逗乐解闷的小玩意儿,老十有一回拎了一只鹦哥来,最后还是因为寤生嫌聒噪让他把那鹦哥儿拎到别出去了。
“我送给九哥了,他倒喜欢的紧。”老十一边看着她跟凝香玩一种名为“扑克”的游戏,一边松了口气地道。
凝香出了一张“3”,压了寤生的牌,这才有工夫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你确定老九对那玩意儿感兴趣?”
老十愣怔了片刻,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一定又是碰到什么‘红颜知己’了。哼……”
寤生失笑:“九爷经常遇到‘红颜知己’吗?”
老十愤愤不平地捶了一下桌子:“哼……你瞧瞧他那一屋子娘们儿就知道了。纳了那么多妾尚不算数,随处沾花惹草也是常有的事。”
寤生听了这话忍不住笑着揶揄:“我怎么听着这么酸呢?十爷不会是吃不着葡萄才说葡萄酸吧。”
“我吃的葡萄也不少。只是越来越觉得没什么看得上眼的,清音阁里的最近也有些腻歪了……”老十有些愁眉苦脸,将茶杯在桌上无聊地转着。
凝香也笑:“你是吃多了。”
“谁说不是呢,实在找不到什么新鲜口味。”老十说着眼眸一转,偏着头故意用夸张的表情将寤生上下打量了一番,摆出一副涎笑的痞相,“丫头如今长得越来越勾人了,没准儿正对了我的口味。介不介意甩了老四跟我来一场惊天动地的爱情?”
“噗——”凝香正喝茶,一口全喷了出来,幸亏她对面坐着的寤生闪得够快,才幸免于难。
寤生双颊通红,啼笑皆非,随手从椅上拿了个靠枕照着老十的头就打,口里笑骂着,“你是不是鼻梁骨又痒痒了?想跟我打架就直说!你这个色狼!你是脑子进了水?还是让猪油蒙了心?!!色狼、变态……”
打得老十躲闪不及连连告饶,凝香则笑趴在桌上,还在一旁煽风点火:“打得好!”一时间屋子里闹成了一团。
闹了半天,寤生也累了,扔了靠枕跌坐在椅里,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看着老十道,“不是我劝你,你总不能也学你九哥那样吧。”
凝香冷笑着接口:“所以我说,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喂喂,”老十刚坐下,闻言皱着眉嚷嚷,“你这样可是把八哥也骂进去了啊!照我说,天底下的男人做到八哥那个份儿上可真不容易,你还忍心骂他。有时候你也要放宽心才是,你就不能多为八哥想想?”老十越说越有几分恼怒,“八哥好歹是个阿哥,就是民间百姓好多男人也都有两房妾室。为了什么?你也是读过书的人,那诗经里的《螽斯》是什么意思……哎哟,丫头,你踢我做什么?!”
凝香眼圈早已红了,眼泪大滴地落下来,“你以为就你念过书……呜呜……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个道理……呜呜……我也不想……呜呜呜……”最后伏在桌上呜咽起来。
寤生心中一怒,起身揪了老十的衣领拽他出去,老十大概也知自己刚才把话说重了些,乖乖地由她拽着,被丢出了屋。
“砰”地一声关上门,忙回里屋去,见凝香哭得越发厉害了。寤生搬了椅子在她身旁坐下,张了张嘴,却实在是想不到该如何劝慰,只能轻抚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凝香猛地扑进她怀里,搂着她的颈,在她耳边压抑地哽噎。
“想哭就好好哭一场。”寤生搂着她低声道。
“……我想……想给他生个孩子……他从来只是宽慰我……可是我知道……他也想要一个孩子……他喜欢孩子……况且,不孝有三……呜呜……我该怎么办……好几年了……吃了好多药……可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呜呜……”
寤生咬了咬唇,安慰地笑着道,“现在还年轻,急什么?再说,这种事也是急不来的。据说那样的时候,心里不能有压力,要放轻松才好,不然越发不容易了……总之要心情好,不要把这个当成包袱。”
劝慰了好半天,凝香渐渐止了哽噎,只偶尔还抽泣一下。寤生拿绢子为她拭泪,微微一笑道:“好了,哭出来就能好受些了。”
凝香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又不禁握住寤生的手,“谢谢你……”
……
几日过去,寤生听说凝香和老十重又和好如初,这才放下心来。她身体渐好,但是康熙让她多歇些时日,还让人传口谕来:等太医认为她已经将养好了,再去清茶房。寤生无法,只好从命。她发现自己真是不能闲下来,一闲了就感到有些心慌。
小桃最近听说她病了,好容易抽了空闲来看她,两人有个把月没见面了,寤生高兴非常。她知道如今曼雅已有五六个月的身孕,身子渐渐沉重,小桃她们要忙的事儿也多了不少,越发没了空闲工夫。
俩个好朋友凑到一起说了一会儿话,说笑了一回。小桃走的时候,寤生又拿了一堆解闷的玩意儿,什么蝈蝈儿、小面人儿、还有老十送她的一个俄罗斯国的套娃等等,全打包装起来塞在小桃的怀里,小桃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兴高采烈地拿走了。
偶尔,太后那边也有人来叫她去,或者陪老人家谈心,或者给老人家做打牌的参谋。她见太后常看佛经,想起那日德妃送自己的一串佛珠,心中一动,便向太后借金刚经来看。太后笑着送她了一本。
佛法的精妙,不禁在于它能使人开悟,更在于它能启人心智。佛法中的大智慧,值得人穷其一生去探索感悟。寤生手握书卷,细细读来,竟也能渐渐了悟几分,心中变得沉静如水。
“你在看什么?”头顶飘来一个声音,平平淡淡中似乎带了些怒意。
寤生这才察觉烛灯的光亮被这人挡住,在书上投下一片阴影,她抬起头,发现这人的眸中氲着一层薄怒,不禁疑惑:“谁惹你生气了?”
胤禛一把抢过她手中的书,走到桌案边,将书伸到烛台的红烛上点燃。
“喂!你做什么!!”寤生从椅上惊跳而起,扑过去想要夺下,“你干嘛烧我的书!!这书是我从太后那里讨的……喂!你还给我!你疯了!啊……”她终是死命夺下了已经烧了一半的书,连忙将火拍熄,胸中一阵气血翻涌。
“你才是疯了,”胤禛在椅上坐下,瞪眼瞧着她,“怎么突然间看起了这种书?!”
寤生也气呼呼地在椅上坐下,“啪”地一声将毁掉的书摔在俩人中间的几上,怒道:“我想看怎么了?难道只许你参禅,就不许我参禅?!只许你看,就不许我看?!”
胤禛咬牙切齿地看着她,片刻后一字一句地道:“我参禅可以,你参禅就是不行!”
第42章别扭二人
“你、你无耻!”寤生气得眼角通红,“你怎么能这么霸道?简直是无理取闹!”又将烧毁一半的书拿起来,心里着实不忍,“好好的一本书,就这样让你毁了!这还是太后送我的,若是被她老人家知道我不爱惜这书,她一定会多心的……”
“太后若问起来我会去说,你用不着担心!总之,从今往后不准再看佛家的书!”
“为什么?!你总得给我说个原因吧!”寤生怒瞪着与她隔着一张几坐着的人,“凭什么就不能让我看佛家的书?!”
胤禛的目光落在她搁在扶手上的左手腕上,面色顿时又沉了几分:“佛珠是从哪儿来的?”
寤生将左手腕递到他眼前:“你不认识?”
“这不是额娘常拿的那串吗?”胤禛看了她一眼,“额娘给你的?”
寤生没好气地朝屋顶翻了个白眼:“不然呢?难道是我偷得不成?德妃说我应该静静心。”
“静静心,你就去读金刚经了?”胤禛面上阴晴不定,“没什么理由,我说不准你看,你就不能看!好好的女孩子,看这书做什么?移了性情,谁也救不了你。”
寤生撅了撅嘴,剜了他一眼:“谁稀罕?除了佛祖,没人救得了谁!”
“你说什么?”胤禛微眯了眼,眸底闪过她所熟悉的危险的光芒,“你刚才说什么?”
寤生心中忽然有点发怯,但仍倔强地抬起下巴,直视着他:“我说,除了佛祖,没人救得了谁。”
“好、好……”胤禛怒极反笑,手指颤抖了一下,忽然抓起手边的茶碗猛地掼在地上,只听“啪!”的一声,顿时四分五裂,碎瓷溅得满地都是。他站起身,再不看她一眼,摔了帘子出去了。
“你……混蛋!”
寤生恼恨地抓了抓披散的头发,憋了一肚子气坐了半天,最后也只好唉声叹气地拿了托盘起身去收拾地上的东西。一边将地上的碎瓷片拾起来扔到托盘里,一边忍不住低咒:“混蛋……只会搞破坏!只会乱丢垃圾!谁惹着你了?!混蛋……啊……”手上忽然一痛,凑到眼前一看:拇指上被割了一条细长的口子。
“可恶……”她丢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刚转过身,就被眼前悄然而立的人吓了一跳。谁知还不等她惊呼出声,视角猛地转换,她就被拦腰抱了起来。
“上次我让阿福拿来的一堆治外伤的药呢?”胤禛抱着她越过地上的杂物,开始翻找起来。
“那边柜子,第二个屉子。”寤生瞪了他一眼。
胤禛从一堆瓷瓶中找到化瘀止血的一瓶药粉,撕下一截包扎用的白绫,然后抱着她在椅上坐下,皱着眉开始为她处理伤口。
“你今儿到底怎么了?”寤生放缓语气道。
胤禛斜瞥了她一眼,手上包扎的动作未停:“被你气的。”
“我怎么了?”寤生看了一眼那厢几上的书,“就因为我看金刚经?你都能看,为什么我不能看?”
“我看佛经,那是我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看它。可是你不一样,你这样实心的性格,很容易陷进去。所以我才不愿你看那些书。可你偏偏不明白我的意思,我能不生气?”胤禛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寤生撇撇嘴:“你自己刚才不跟我说清楚,我怎么能明白你的意思?”她心中忽然一亮,坐直身搂住他的颈,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原来你是怕我悟了佛法,万一弃了你遁入空门?呵呵……”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你这个傻瓜。”
胤禛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盈盈双眸,眸中波光潋滟,在昏黄的灯光下漾出几分勾人的妩媚;还有樱红润泽的唇,清新淡雅的馨香,以及耳边袅绕的婉转清音,令他的心湖瞬间荡漾,渐渐迷醉,就连身体里似乎也腾起了一团火,在血液中嚣张奔走,呼吸顿时有点不稳。
“你怎么了?”寤生察觉到他似乎有一点不对劲,皱着眉问。
胤禛脸色微微一变,将她放下地,自己站起身来,淡淡一笑摸了摸她的头:“时候不早,我得走了。地上剩下的这些记得用笤帚扫,不要再把手弄伤了。早点歇着,不用送我了。”说完转身出了屋去。
马车一路驰回四贝勒府。跃下马车,胤禛径直往自己东书院走去,同时对身后的阿福道:“备凉水,爷要沐浴。”
阿福晃了晃脑袋,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这天气,用凉水沐浴?!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再不敢迟疑,阿福应了一声,飞快的去安排了。
拴上门,胤禛连里衣都顾不上脱,将自己全身浸在了盛满凉水的浴桶里,“啊……”刺骨的凉意激得他闷声喊了出来,也令体内燃烧的烈火顿时浇灭。他有些无力地靠着桶壁,闭眼仰着头,因为冷水的刺激菱形的薄唇泛出几分娇艳的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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