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条呢?还在吗?”
老十从腰间的荷包里摸了一会儿,摸出来一张快揉烂了的小纸团。寤生伸手接过,小心地展开,才发现纸上的字迹不知是被汗水还是别的什么给弄糊了不少,只勉强可辨那称不上漂亮的字体。
“……后来我仔仔细细回想,仔仔细细地看这字条,才想出一些眉目……”老十讽刺地笑出声,“当时我被严密监视着,那个给我递字条的人混在随行的侍卫中,难道就一直没人发现他是冒牌的?那个人后来又毫无音讯的消失,我原本还以为他终于逃脱回去向八哥报信了,当时还暗自庆幸,可现在想来才发现可疑的地方不少——自皇阿玛驾崩以来,我们兄弟几个就被监视了,九哥更是被派去了西宁,八哥还劝过我如今要倍加留心……他又从哪里得知那种消息还让高手送信给我?若是此事败露,不仅对八哥无无益,更是会牵连到我;若是此事不败露,我擅回京城就坐实了罪名。既然有这等来去无踪的高手,依八哥谨慎义气的性格,若我完成差事后会中埋伏,他一定会让高手提前等候,守株待兔以逸待劳,要救我不是容易的多?我还不信老四敢明目张胆地行暗杀之事。所以就只剩了一种可能……”
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寤生的脸色渐渐白了,咬着唇没有说话。
“是有人伪造八哥的笔迹传信给我,就是想让我擅自回来,兵不血刃不费吹灰之力置我于此境。”老十笑意愈浓,只是眸中却是冷如寒凝,“在老四眼里,九哥现在已经翻不出什么风浪了,我也在他的掌握之中,老十四也被囚禁着。接下来,他就可以专心对付八哥了。八哥一死,接着必会是九哥和我。至于老十四,他大约还念及点兄弟情义吧。哈……谁又知道呢?反正说到头,左右逃不过一个‘死’字。”
寤生闭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咬着牙道:“不会的……”
“丫头,”老十打断她的话,“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久待的地儿。……人总归会死的,什么时候死都是一样。如今,他老四当了皇帝,手段也‘高明’,或许会成为一个受百姓拥戴的好皇上。可是这些,丫头,都跟你没有关系。你好好活着,多为自己着想,不要太依靠他——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更何况他还是皇帝。……好了,就说这么多了,我也该歇会儿午觉了……”
“……那我走了,你要保重。”寤生将纸团又塞回到他手里。
老十扬扬手:“回吧。”
寤生走到门口时回头再看他那悲伤潦倒的模样,心里实在不舍也不忍。但也终是一咬牙,掀开帘子出了屋去。
……
走出十阿哥府,她顺路又去了一趟广化寺,回去的路上还买了两块梅花糕,便一路跑着回到了清音阁。在楼下稍歇片刻,才低着头躬着身上楼去。
幸好外面的侍卫们并未发觉,小竹倒是早已坐如针毡,看见她回来,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两人掩了前面的屏风,又迅速交换回了装束。
傍晚之前回到皇宫,寤生心绪颇为不宁,等到婉媞玩够了回来,一起用了晚点。她也不过吃了半碗粥,就再用不下了。
“额娘,皇阿玛又有好几天没来了,”婉媞嘟着小嘴抱怨,“小媞也好几天没见着他的影子了,皇阿玛总是那么忙,真没劲!”
寤生将她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皇阿玛现在是一国之君,要管整个国家的事,当然就比以前在府里的时候忙多了。”
“哼……小媞不喜欢太忙的皇阿玛!小媞喜欢陪小媞玩给小媞讲故事的皇阿玛!”
寤生摸着她的头:“小媞不是还要给皇阿玛亲手做生辰礼物吗?”
“哎呀!”婉媞拍了一下额头,“皇阿玛的生辰贺卡我还没做完呢!额娘,我去自己屋里了!”说着,急匆匆亲了亲寤生的脸颊,就从她腿上跳下,蹦蹦跳跳去了自己小书房。
寤生抿嘴一笑,心情稍微缓和了些,便感到颇为疲累;向后躺倒在了炕上,蜷着身子,不知不觉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周围被热水包裹,眼前蒸腾弥漫着浓浓的水雾。她依靠在一个熟悉又结实的胸膛,感受着他的手温柔的抚过自己的身体,舒服地叹息了一声。
“醒了?”胤禛低声道。嗓音微有些暗哑。
“没有……还困……”寤生在他颈侧蹭了蹭。
“那就继续睡吧。”胤禛吻了吻她的额头,“听说你今儿还去广化寺了,跑那么远,能不累么?下次再这样,我就要把金牌收回来了。”
“不要……”寤生睁开一双雾气氤氲的眸子,嗔望着他,“你怎么能这么小气?我又不会拿着那金牌去杀人放火胡作非为。”
胤禛见她这副似嗔非嗔的妩媚模样,早有点把持不住,手上一用力就将她往上提了提,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
“喂……”寤生有些慌了,这姿势太危险,更何况她已感到了他那几欲离弦之箭,更是万万不敢再挣扎,紧张地伏在他的身上,有气无力地道,“我好累,你不要折腾我了……”
胤禛在她耳畔坏笑:“没关系,你只享受就可以了。”手上已经不规矩地动起来。
“嗯……啊……”
……
真是体力活!寤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望了一眼枕畔快要睡着的某人:“我有东西给你。”
胤禛睁开眼:“什么东西?”
寤生趴在他的身上,半撑起身子伸手去够衣架上的褂子,从内里多缝的口袋中掏出一块玉,然后又忙梭进了被子里。
“这是我让济藏方丈开光过的,你戴着吧,算作生辰礼物好了。这是梦貘,能吞噬噩梦,戴着它晚上就能睡得安稳。”寤生微微扬唇。
胤禛将这东西拿到眼前看了看,昏黄的灯光下,更显得这只羊脂玉的小梦貘细腻润泽,宛若凝脂。见上面穿着红色丝绳,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你为我戴。”
寤生依言为他戴上,红绳在颈后打了个死结。玉貘静静躺在他的颈前,与他白皙的肌肤交相映衬,说不出的好看。
“真漂亮。”寤生在他额头亲了一口,躺进了他的怀里。
胤禛侧过身来搂住她。许久之后,他轻抚着她的背低声问道:“你今儿去看老十了?”
寤生脊背顿时一僵,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整颗心怦怦直跳,连动也不敢动一下。许久才低低地回了一句:“是。你、你怎么知道?”
胤禛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哼,你倒也有些本事,竟然连我的侍卫还有你的贴身丫鬟都骗过了,但却不出我所料。你可知那看守老十府邸的侍卫长每日都会来回话,我仔细询问一番,就什么都清楚了。”
寤生闻言一瞬间又觉得烦闷,翻了个身便不再说话。这人太过厉害,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他的对手。想起自己原本的计划,看来注定是要打水漂了。心中也就愈加觉得说不出的哀戚落寞。
胤禛看着她的侧脸,握住她的手:“你要去看老十跟我说一声便是,何苦要想出这种法子,累着了怎么办?”
寤生诧异地转过头来:“真的吗?我想去看老十你都会同意吗?”WWW__COM……UMD/TXT電孖書下載
“唔,偶尔一次我还是会同意的。”胤禛挑挑眉。
“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寤生复又看向帐顶,双眉微颦,心里已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最后低声说道,“《金刚经》中有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所以人生大可不必纠结那些虚无的执念,仇恨也好,爱欲也罢,都是可以放下的东西。心中的包袱丢掉,人就不会活得那么累。”
胤禛眉心若蹙:“你想说什么?”
寤生回握住他的手,声音如同远山钟声般平静:“我不喜欢手染鲜血的胤禛,不喜欢不顾亲情的胤禛,不喜欢满心仇恨的胤禛,不喜欢活得太累的胤禛。”
胤禛面色陡变,心绪复杂凌乱,似还有一股怒意在胸中萦绕,但终是被按捺下去,刚欲开口只听她又说道:“……那都是会折寿的。胤禛,你是想拼这一身精力早早寿终正寝,然后独留我飘荡在这满眼昏暗苦楚的世间么?与其那样,我还不如早日投胎,寻个平淡稳当的去处。”
胤禛心头震动,用力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拥住她:“你在胡说些什么?!今天是魔障了不成?”
“我没有胡说,你懂我的意思。”寤生的声音已经有了一丝颤抖,却依然直直地盯着帐顶,眼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下,“老十说你会杀了老八、老九和他,大约会放过十四一命,但他的光景也是看得见的。我想着老八一死,凝香也不会独活……想着我与这些人从前常在一处,那时一起玩闹,多么开心。可是不久他们都会死,而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也就越发觉得人这辈子没什么意思;再一想你也是会死的,那时独剩我一人,我又该是何种光景……与其经历这么多伤心事,还不如自己早些了结算了,双眼一闭反而落个清静舒心……”
“别说了……”胤禛手指微颤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痕,面上却仍是冷峻严肃,“别再说了,越说越离谱,整天瞎想什么?没发生过的事为何要胡乱猜测?……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一直在这里……睡吧,别乱想了……”
寤生闭上眼,翻身缩进他的怀里,身体还在发冷一般微微颤抖。胤禛将她越发搂紧了几分,却再无丝毫睡意……
第110章在此一举
雍正三年正月,胤禛对于年羹尧的不满终于公开化。年羹尧历来嚣张骄横,自持功高盖主,常有不敬之言做不敬之事。是以从这年正月到九月,年羹尧屡遭贬斥,屡被降职,速度之快就像坐过山车一样,不过转眼之间,就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变成了阶下之囚——九月下旬,年羹尧被押送北京会审。
这时候的年氏已是卧病在床,寤生早几个月听说她病了去看她,都被她挡之门外。这日听小竹回报说年氏仍然不好,心中着实不安,便又去了翊坤宫。
正殿外的宫人还要阻拦,被寤生直接放倒,她就这样无人能阻的闯了进去。
“枕月……”她望向那个脸色苍白闭眼倚靠在软榻上的瘦弱女子,轻轻地唤了一声,走上前在榻边坐下,握住了年氏的手。
年氏一动不动,仿佛昏睡过去一般。但寤生看着她微颤的长睫,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心下不禁一叹,又似有利刺划过,浮起一丝尖锐的疼意。她抬手轻抚年氏的面庞,柔声道:“枕月,对不起……”
片刻,年氏终于缓缓睁开了眼,冷冷地直视她,宛若寒冰的双瞳下,空洞如一潭死水。寤生心头一颤,疼意越发扩大了几分,紧紧攥住她的手,却再说不出话来。
“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不用自责,”年氏面无表情地道,“一切都是因为我天真幼稚。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是我从来不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情,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既然已经拒绝我,就不要再来招惹我!”说完,就要将手抽出,却发现被对方攥得死死的,秀眉微微一蹙,“放手!”
“枕月……”寤生也蹙起了双眉,“我想不明白。你和我两个人,难道除了那种感情,就不能做姐妹做朋友?”
“朋友?姐妹?”年氏的唇角勾起一抹清冷苦涩的笑意,“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想法和感情,怎么还能说出这种话?你让我像对待姐妹朋友一样的对待你,不是在折磨我吗?!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难道终日苦闷无伴就不是对自己残忍?!”寤生双眸幽深如海,年氏竟有些不敢看她,转开脸去。寤生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望着自己,“难道伤害自己的身体就不是对自己残忍?!”
年氏呼吸顿时一窒,面色已经转为惨白,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寤生双眉深深拧起,只觉得那手腕上疤痕的触感越发明显,眼眸微眯,“唰”地一下就将她的衣袖捞起,手臂上触目惊心的道道伤痕立刻映入眼帘。
“你放手……”年氏神色惊惶,努力将手挣脱,放下衣袖扯起被子将自己裹住,双目中怒火熊熊,嘴唇颤抖了半天也只吐出了一个字:“滚!”
寤生忍着怒气盯了她半晌,起身便走,却在门旁的镂空紫檀板壁前停下,猛地抓起上面的一件瓷器掼在地上,然后捡起一片碎瓷衣袖一捞狠狠划了下去。
“你做什么!!”年氏尖叫一声,已经冲了过来,看着那鲜血直涌的伤口愣怔了半刻,对门外大声道:“快传太医!”又慌忙去撕自己的衣摆,只是因为双手颤抖好半天才撕下一片,地上就已经落了不少血迹,也顾不上许多缠在她的伤口上。
“你何必这样……”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寤生的手臂上,差点灼痛了她的皮肤,年氏早已泣不成声。
“这样你能消气了吗?”寤生直直地看着她,低声问道。
“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笨蛋!”年氏胡乱擦了一下眼泪,双眼通红,“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呜呜……”接着又向屋外大吼一声,“太医来了没有?!”
“别费劲了,外面的人都被我敲晕了。”寤生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向地面一看,见她虽然赤脚,但所幸并未踩上碎瓷,稍稍呼了口气,微蹲身将年氏一下子抱了起来,半抗在肩上。
“疯子!你放我下来!”
寤生走到软榻边,将她一下子摔在了榻上,扯过被子为她盖住,两手紧握住她的双足。
年氏脑中发晕,强自支撑着坐起身,声音急促:“你的胳膊还在流血……”
寤生这才觉得伤口有些痛,嗔了她一眼:“有金疮药吗?”年氏点点头,刚要叫丫头,反应过来忙要掀开被子下榻,却被寤生按住了,“你躺着吧,在哪里,我自己取。”
“在妆台右面最下面的屉子里,一个青瓷小瓶子。”
寤生顺利的找到金疮药和一段白绫,复又在榻边坐下,将伤口上的包扎三两下解开,用嘴咬下瓶塞,就往仍在向外渗血的伤口上撒药。
“嘶……”她没忍住闷哼出声。
年氏瞪她一眼,披上衣服下床穿鞋:“你等等,我去打盆清水来,把伤口周围用清水擦一下。”
寤生拉住她:“不碍事,先就这样包扎吧。一会儿等我回去了再弄,反正是要换药的。”说着将白绫递给她,“你帮我。”外面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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