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红齿白的少年,即使风尘仆仆,也难掩那一身贵气俊逸,此番皱着眉,也是好看的紧,赫连真眼神不由得晃了晃,这些年李玄眉眼都长开了,穿了一件淡青色长袍,纹路精致,端的是风姿特秀,再难以同几年前被她刚捡回来时那副脏兮兮的模样相联系。
“瞎嚷嚷什么,臭小子。”难不成她还会因此怪罪阿凝?瞧这护得紧紧的模样,不就是个媳妇儿,至于么?她养了他这么些年,儿子偏着媳妇,也还是让她醋了醋。
“起来吧。”赫连真走过去将阿凝带起来,见她手臂也是被伤着了,仔细检查了一下,没什么大碍,才道:“下去歇着吧,手臂好好养着,最近一段时日你就不要再动刀动枪了。”
李玄巴不得阿凝每日乖乖呆在玄王府,听了赫连真的话,也是欢喜,拉着阿凝就走,阿凝不习惯他在别人面前动手动脚,将他推开,偏偏李玄又粘了过来,两人拉拉扯扯,颇有几分打情骂俏的模样。
赫连真望着两人的背影,笑了笑,觉着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李玄的脚步突然顿住,转过头来唤了赫连真一声,拍拍自个儿的脑门儿,差点将这桩事儿给忘了,一时有些严肃道:“皇兄派了二哥去了盐城,大军已经出发了。”想了想,又说:“二哥身子不好,又从未带兵打过仗,此番邺齐凶猛,我担心……”
赫连真眉头一皱,派了阿湛?她倒是知道邺齐已经开始攻占盐城,盐城是死守,邺齐虽然几番攻占不下,但明显盐城已经招架不住,李湛的封地在济州,同盐城虽不是相隔千里,但也算不得近,朝廷虽然可用之人不多,但依着李墨的性子,是决计不会将军权移交到李湛手里,此乃大患,更何况,李湛的背后有一个手握重兵的威武将军,李墨,究竟要做什么……
“母后,要不然我去向皇兄进谏,让他换人吧,二哥那身子,哪里吃得消行军打仗的苦?”
赫连真摆摆手,道:“别捣乱,你二哥的本事大着,况且皇上已经下了旨意,哪有又收回的道理,带着阿凝回府歇着吧。”
既然赫连真如此说,李玄也就放了心。
这个时候,安宁已经从上书苑下学回来,蹦蹦跳跳的,像个小猴子似,后头跟了一大串宫人,恩,一旁还有个小姑娘,文文静静的模样,是荀王妃的女儿——知语公主。
“这么高兴?”赫连真接住朝她怀里拱进来的安宁,问她:“今儿个太傅教的可都会了?”
安宁搂着她的脖子,在她怀里扭了扭,“太傅念书时脑袋晃呀晃呀的,晃得本公主头晕,母后你是不知道,太讨厌了,本公主现在想起来,还想打瞌睡。”
赫连真笑,“哦,所以我们的小安宁是瞌睡了一日?”
“没有,没有,我哪敢呐。”小姑娘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解释道:“太傅催眠的本事太大了些,本公主一直强撑,最后实在受不了才扯了太傅的胡子,他再不敢摇头晃脑了。”双眼冒着星星,朝着赫连真讨好的笑,“母后,您说我这是不是做了好事?再被太傅这样教下去,可真真是要误人子弟。”
赫连真明白了,这孩子从小心思就多,也是,皇家的孩子都这样,绕了这么大的弯儿不外乎就是今日非但没有好好念书,反而大闹了上书苑,她隐隐觉得有些头疼,这丫头,可就没有哪一日是安生的。
“你这丫头太过胡闹了。”赫连真戳她的小脑袋,骂道:“你怎的不学学人家知语,你瞧瞧你,可有公主的模样!”
安宁撇撇嘴,哼哼了一声:“谁要学她,小小年纪不学好,整日拿着眼珠子偷瞥六公子,不害臊!”
小孩子说话口无遮拦,更何况一向被赫连真给宠到天上去的安宁公主,一句话下来,直羞得知语公主抬不起头来,委屈的辩解:“我没有……”
“你就有!我明明都看见了,你还偷偷给六公子递情书呢,哼!”
闻言,知语公主吓得面色大变,一下子跪在赫连真面前连连磕头,“太后明鉴,知语万万不敢如此,知语是冤枉的。”
“还敢抵赖……”
“安宁!”赫连真出声喝止,这丫头当真是处处不饶人,也委实太过刁蛮了些,小孩子家家的什么情书不情书,素来她和知语公主不对盘,处处欺负压制知语,毕竟是自己身边的孩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这番话也太过了些,知语再怎么说也是公主,这流言若是传出去也跌份儿。
“赶紧将知语公主扶起来。”
听了她的话,身边的宫人忙将知语给搀了起来,知语公主似乎是被吓坏了,一张小脸儿哭得惨兮兮的。
“不许哭!”安宁横眉怒目的吼了一声,知语果然不敢再哭出声,只一阵抽噎,平白让人心头发酸,可见得是被安宁给欺负惨了。
“住嘴!”赫连真将安宁从怀里扒下来,安宁便嘟着嘴,像没骨头似的,整个人依旧往她身上粘。
赫连真叹口气,朝知语招招手,“过来,知语。”
知语公主一步步挪了过来,不敢靠得太近,赫连真便伸手将她拉过来,用手绢替她擦了擦眼泪,笑着安慰:“知语不哭,安宁这丫头胡说八道惯了,别往心里去,日后她再敢欺负你,你就来找哀家,哀家定会给你做主,狠狠的罚她。”
“知语谢过太后,安宁妹妹其实待知语很好。”
“恩,你是个懂事儿的。”赫连真点点头,心头却亮得很,小孩子么,斗嘴打架也没什么大不了,若是知语能哭着让她做主也许她还能喜欢这孩子几分,偏偏委屈兮兮的装大度,也是个有心眼儿的。
知语公主愣了愣,这样就完了么,难道不要骂安宁几句么!
赫连真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转了话题,问,“你们口里的六公子是谁呐,想来是个不错的。”
两个孩子在那里不做声,安宁是给气的,谁让她母后替知语说话,知语不敢多说,安静的立在一旁。
青禾笑了笑,便道:“是英国公府的六公子,齐善,养在俊寿公主身边,奴婢上回接公主的时候见过一次,模样生得极好,谈吐教养亦是不错,日后定是个人物。”
“英国公府的?”赫连真念了一句,以庶子的身份能够养在俊寿公主身边,当是不错的,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进宫的康郡主,脸色一沉。
“是呀是呀,母后,齐哥哥长得可俊了,以后本公主要让他做我的驸马。”提到齐善,安宁忙出声道,方才的气儿好似也没了踪影。
“不害臊!”赫连真瞪了她一眼。
安宁公主几乎要跳起来了,嚷嚷道:“我哪里不害臊了,我都没给他递情书,哪像知语,你瞧——”
从袖子里摸出一张信纸,在手头扬了扬,知语的脸变得更白了,立马跪了下去,“太后,知语错了,知语只是让六公子替知语讲解中庸之道,并非…并非……”后头的话似乎是难以开口,只咬着唇可怜巴巴的跪在那里,害怕极了。
赫连真这时也冷了脸,原以为是安宁冤枉她呢,不曾想还是正儿八经的,错了就错了,方才竟然还装出一副委屈得模样,当真是讨厌得紧。
“给哀家瞧瞧。”她倒要看看,小小年纪能写出个什么情意绵绵来。
安宁幸灾乐祸的将信纸递给赫连真,朝着知语吐了吐舌头。
赫连真接过来,只一眼,脸色唰的变白,将信纸揉碎,冷声问:“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一条条一桩桩全是左相的罪责,同那日南方小院所看相差无几,老狐狸,手伸得如此长,是在提醒她立后之事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蓦地风波平地起(8)
七月,盐城之战愈发激烈,邺齐单单二十万大军,却精锐得连破几城,湛王率三十万大军增援,加之盐城驻城之军,共是四十万,四十万大军节节败退,不管湛王如何运筹帷幄,布下险峻阵法,邺齐士兵丝毫不惧,大黎死伤惨重,若非李湛出谋划策挡其一挡,盐城,怕是在一个月前便会一举攻破。
消息传到帝都,已是人心惶惶,照这样下去,邺齐挥师帝都怕是不远矣,毕竟连湛王这般的人物都已受伤卧床,盐城…不知还能死守到几时?
而另一方面,自从那日从安宁公主袖子里抖出左相府的条条罪责后,如此之事,接连发生,一次是在元贵妃宫里,印在茶盖上,而这一次更甚,竟然出现在她平日里读的书卷中。
赫连真气得浑身发抖,这个老狐狸,究竟留了多少势力,不管哪个地方似乎都被他掌握得死死的,便是她的凤章宫,也逃不了他的视线,这是第三次,凭她对李图的了解,这当是最后的容忍。
指尖的信纸被碎成灰,从指缝漏走,她胸脯急促的起伏,她从来不爱受威胁,对于李图,她不是没有反击过,派去的杀手有去无回,便是他的女人孩子,也保护得滴水不漏,身边的暗卫个个绝顶高手,他是铜墙铁壁,看她一次次撞得头破血流,他在告诉她,她永远翻不过他的五指山。
狠狠的将殿里的东西砸得稀巴烂,她几乎要被逼得发疯,是有多久,到底是有多久她没有这般发过脾气,从来,这些人她不放在眼底,是以,又怎会恼怒到如此程度,控制不了自己,李图,李图——她咬得牙齿咯咯作响,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才好。
“娘娘,这是怎么了?”青禾从外头回来,一张芙蓉脸被烈日晒得发红,鬓间也沾染了细汗,但她并不急躁,也永远不会惊慌,一袭青衣衬得她貌婉心娴。
“无事。”赫连真气馁的坐下,前所未有的挫败。
青禾提着裙摆,绕过脚下一堆堆被摔碎的物什,来到赫连真面前,确定四遭没了闲人,才道:“娘娘,盐城快要守不住了,湛王殿下受伤卧床,情况并不乐观。”
赫连真闻言,忙问:“他如何会受伤?小小盐城竟连他也守不住么?”
“奴婢听说殿下是为了救出城迎敌的副将,邺齐兵士似乎……似乎死不了,勇猛无敌,委实怪异。”
“什么叫死不了?”赫连真一惊,对于青禾消息的来源,她十足相信,青禾口中的听说,几乎就是事实。
青禾神色难得的严肃,“死不了,就是死了又活,不死不灭。”
赫连真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死不灭,这是什么……巫术?她一字一句肯定道:“那么,邺齐将帅是司马钰绫了。”
“是。”青禾漂亮的嘴唇里吐出这么一个字来,司马钰绫,那样的女子,太可怕了。
赫连真眉头皱了皱,若是盐城守不住,先不论李墨是否会治罪李湛,便是败在司马钰绫手下,一个女人手下,只怕会沦为全天下的笑话,这盐城定是要守住的,若不然,李湛承担不了这样的污名,便是大黎,也怕是要失去半壁江山,笼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住,指甲扣进掌心,这个节骨眼上,朝廷还有何人能用?除非能征善战的英国公前去盐城相助。
赫连真死死咬住唇,好一个会谋划的李图,早就料到了,一寸一寸将她逼进死胡同里。
***
到了乾元殿门口,正碰上江妃扭腰摆臀的从里头出来,赫连真顿住了脚步。
江妃抬眼一瞧,嘴角含笑,娉娉婷婷的走到赫连真面前,规矩的行了一礼,问:“太后可是来给皇上送糕点的?”目光从后头宫人手里的托盘一一略过,笑道:“臣妾想皇上现在约莫是用不下的,臣妾将将同皇上用过膳呢。”
江妃不是傻子,既然她知道赫连真同皇上的龌龊事,也就不用刻意讨好赫连真,两国交战,她恢复份位,皇上待她好了几分,为的是什么,她自然明白得紧,是以,她有底气同赫连真呛声,也不怕惹恼了赫连真将她打杀了,毕竟——皇上要重用他的父亲,自然会护着她,更重要的是,赫连真既然允许她在后宫受宠,定是为了皇上,顾全大局,那么,她得意些,又有何妨。
赫连真凉凉的看江妃,这么迫不及待的同她耀武扬威?一把将拦路的江妃掀开,“江妃,挡着哀家的路了,既然用过膳,就回吧,如今战事吃紧,不要有事无事就跑到皇上面前晃,乾元殿也是你能来的!”
江妃脸色不好看,她是堂堂正二品妃,来乾元殿又怎么了!越看赫连真那一张脸,越觉得狐媚,做了这些个肮脏龌龊事,竟然还敢斥责她!上回在江南让赫连真给逃了,等着吧,总有一日,她会让赫连真好看!
“是,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教诲。”江妃低眉顺眼的模样,柔柔道:“听父亲说湛王爷受伤甚重,盐城又是兵荒马乱的,条件艰难,有几味药材要从宫里送去呢,前几日粮草被邺齐偷袭,烧得一干二净,不晓得湛王爷可还撑不撑得住,臣妾可真是忧心。”
赫连真蓦地回头,瞧着江妃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眸光冷厉一闪,举手一巴掌扇在江妃脸颊,直扇得江妃倒地不起。
“放肆!竟敢妄议朝政!”走到江妃面前,居高临下的看她,那目光跟看死人一模一样,“怎么,湛王受伤你很高兴?”
江妃被那一双夹带风雪的眸子吓住,赫连真一贯不按常理出牌,她想起以往被杖毙被活煮的妃子,打了一个寒颤,咽了咽口水,抚着肿起来的脸庞,有些哆嗦,“怎…怎么会……臣妾,只是担心。”她敢保证,方才,赫连真浑身是有杀意涌现的,只要动动手指头,她就会顷刻没命……
赫连真冷哼一声,“后妃不得干政,这些事也是你能担心的?若是湛王有个好歹,哀家定会向皇帝提点,江尚书可堪大任,派去接替湛王定是最合适的人选,明白吗?”
江妃一愣,她父亲,不过是个文官,就算在兵部,不过是掌管大事小事,却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此一去,哪还有命归来,她哥哥已死,现在不过是她父亲顶着,族里兄弟个个不成器,只怕父亲一死,江家也算走到头了。
面色苍白的点点头,带着哽咽:“臣妾明白。”
“明白就好!”赫连真不再同她啰嗦,朝着乾元殿而去。
江妃被宫人扶起来,将将站稳了身子,便赏了跟在身边的雉奴两巴掌,骂了几句,才领着宫人离开。
赫连真停住脚步,回身目光定在那一抹纤细的人影上,眯了眯眼,那人……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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