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地联想到龙蜃帮来,心下一惊,自忖道:“莫非自己败露了行藏,给龙蜃帮瞧去?难怪这十天来总雇不到船到老铁山,若此,自己不惹龙蜃帮,龙蜃帮却倒为难起自己来了!”正寻思间,忽瞥远处一艘三枝大桅巨型红船,乘风破浪,疾驶而至,来路好怪,铁笔书生心下一诧异,自是暗里留神起来了。
不消片刻,那艘大红船已然拢近岸畔,铁笔书生放眼朝船上望去,但见舱门髹上绿色,帐幕低垂,从外表看,似是豪华得很,因帐幕所隔,内里如何陈设,却是瞧它不见。这艘红船两旁浮雕,凹凸玲珑,建造讲究,看上去宛如一只官舟,但却瞧不见什么隶皂衙役走动,抛锚下碇,做些船上粗功夫的,也不过是些戎装彪形汉子,又不像是官船,心里不暗自纳罕,只瞧得怔怔出神。
陡然间,舱门障幕慢慢掀起,铁笔书生眼前一亮,但见一个美丽的姑娘,莲步姗姗,自舱中悄悄地踱了出来。铁笔书生一瞥,心下益是诧骇万分,他是武技的大行家,一瞧便瞧出这位姑娘的武功极有造诣,但见她举步时,势若缓缓,却是一晃便到船首,不见她怎样作势,更不见她的身形晃动,这种轻功,自是上乘。
铁笔书生心下估量,这姑娘年纪不逾花信,怎地武功这般俊,估量未已,但见那姑娘影绰绰地站在船头,翘首回眺,举目环扫,目光才落到铁笔书生身上,脸色倏地一变,回眸向舱中轻轻一呼:“南哥哥,这儿的光景很美,快出来瞧瞧!”莺声呖呖才落,舱中已然钻出一条汉子,这汉子比那姑娘大不了几岁,年纪在三十左右,一身劲装戎束,英气飒飒,两眼神光激射,太阳穴坟起,一望而知是个内功深湛的人物。那叫南哥哥的汉子,一跨出舱门,却不怎样注视岸上,只一飘身,便到那姑娘跟前,慢声问道:“这儿地僻人穷,除了海就是天,有什么好瞧的,那及得上长白绝顶的雄伟峻险!”
那汉子此语一出,铁笔书生心头陡地一震,原来这对青年男女,都是长白山的?自顾长白山之上,除了阴阳门外,别无他派肇创其间,这位小伙子,既来自长白,料来必与阴阳门有绝大渊源,难怪他们在这一带行走,出入如同无人之境,龙蜃帮还要承仰他们颜色!
别说铁笔书生自顾怙忖,那姑娘一瞧同伴已至身畔,急向他打了个眼色,制止他那嘴巴胡乱说话,纤纤素手一指,便指向铁笔书生而去,低低道:“果然是他来了!”那汉子循姑娘纤手指处望去,双眉一扬,却不搭话,猛可里双足一点,便把身形拔起,只一腾身,已落岸上。
铁笔书生早已瞧见,嘴里微微一笑,只装没有看见。那汉子身一落地,整一整衣裳,缓缓地走到铁笔书生跟前,抱拳问讯:“尊驾可是铁笔书生尤前辈!”
尤文辉给当前这青年一语道破,不由一愣,瞬即神色自若,呵呵道:“不错,在下正是尤文辉,不知尊驾何人,有何见谕?”
那汉子皱一皱眉,低声道:“果然是尤前辈来啦,晚辈失迎了,这里非谈话之所,请到舟中煮茶一叙如何?”
铁笔书生鉴貌辨色,觑出当前这青年言语甚诚,绝无诡异之态,惟心犹迟疑,他们既与长白山有渊源,怎会对自己如此客气,岂不可怪。已而心念一转,暗自好笑起来,自己这次到山东来,行藏兀未败露,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遨游四方而已。大抵这青年人仰慕自己在江湖上威名,惺惺相惜,前来相邀也说不定,只是不知他怎会认得我是铁笔书生?
正迟疑间,那汉子又诚恳地道:“事出兀突,尤前辈心里有疑,这也难怪,请到舟中,自当详细奉告!”
铁笔书生双眉一扬,朗声道:“尊驾盛情难却,我这老儿只好敬陪了,好!那就请吧!”语讫阔袖一飘,作势相让,那汉子微一怔神,也不再言语,身形陡起,只一个起落,已然落下船头。回首一盼,只见铁笔书生竟是稳稳地跟缀了下来,却是毫无声息。心中一惊,才知这铁笔书生果然名不虚传,连自己有这般武功造诣的人,竟会浑若无觉,不由衷心佩服起来。
但见那汉子一别头,对那姑娘叫道:“三妹妹,果然是尤前辈驾到,快进舱中叙话去!”
铁笔书生万般狐疑,集结心上,茫然跟了进去。一进舱内,举目一瞥,心下又是一异。这艘红船颇大,内舱地方也极宽敞,分成两进,前进是厅堂布设,一式名贵家具,显得豪华阔气,后进乃是房厢,作为歇憩之所。
到得舱里,分宾主坐定,那姑娘献过香茗,铁笔书生谦逊地端过,偷眼一视,但见碧绿清澈,芬芳扑鼻,端的是盏好茶。他为人精细,今天与这双青年男女萍水相逢,表面上虽不见得有什么不对劲,骨子里仍不可逆料,兀是不敢大意,细审之下,知无异状,才敢放胆啜饮。
这双青年男女陪着铁笔书生,宾主呷了口茶,那汉子自道姓氏,又替那姑娘引见。那汉子道:“不瞒尤前辈说,在下姓南,名星元,江湖上人称‘塞外怪杰’的便是,呵呵!这只是武林朋友胡乱给在下起的外号,过誉之称,在尤前辈之前,委实愧不敢当。”
铁笔书生心上微微一震,南星元三字在辽东一带,万儿嘹亮,关外黑白二道,谁个不知“塞外怪杰”名头,少年英雄,足当无愧。正待对南星元赞誉几句,又瞥南星元把手一指,指向那位姑娘道:“她叫史三娘,也是出自名门,她的师傅便是长白山阴阳门阴阳妪老前辈!”
这席话直如轰雷行空,听得铁笔书生颜色大变。史三娘出道时候无多,而且是个女流,本来南星元不将她的师门说出,单是史三娘三字,铁笔书生倒不觉得怎样,只缘一提起阴阳妪,铁笔书生颜色怎能不变?心下自顾琢磨:“既是对头人门下,邀我到此必无善意!”
铁笔书生思疑未定,又听南星元谦恭地问道:“晚辈唐突,敢问尤前辈这番要到那里去?是等船到老铁山的么,不知此行有何贵干?”
铁笔书生心下又是一懔,暗里道:“那话儿来了!”见问,脸上陡地凝霜,反问道:“南老弟英名,我老儿久仰了。但不知两位怎知老夫要到老铁山?要知老夫行止何为?史姑娘是名门高足,与老夫天山门素无渊源,未卜这番相邀,又是有何见教?”口里说着,兀自暗中提防。
南星元岂会不知,却是神色自若,哈哈笑道:“尤老前辈休怪,这事说出,未必无因,倘非与老前辈身上有关,在下怎敢如此冒昧,叨扰清神。我俩今天到此,便是专为给尤老前辈带个信儿!”他已然觑破尤文辉不豫之色。
铁笔书生脸色更形难看,冷冷道:“带什么信?”他私心蠡测,还以为当前这人是奉阴阳门之命而来下战书的。
南星元赔笑道:“尤前辈误会委实太深也,在下要带的信,乃是请尤老前辈别往辽东,这个却是好意!”
铁笔书生闻言,心中(炫)恍(书)然(网),只缘他在武林中辈份也高,岂能稍示怯意,漫应道:“两位劝老夫别往辽东是什么意思?我铁笔书生岂是惧怕他人的!”
南星元双眉一攒,低声说:“话不是这么说,俗语说得好,君子不吃眼前亏,何况那边人伙,老前辈只得一个人,何必苦要弄险?”
铁笔书生沉吟道:“两位好意,老夫心领,只是这事到底如何,南老弟还未见告!”
这时,史三娘忽搭腔道:“我二人就因敬重尤前辈在江湖上清誉,为人正直,才不远千里而来送信!”
南星元望了史三娘一眼,喟然道:“这事说来话长。长白山阴阳门自从收容了紫府宫叛徒之后,又处处与江湖上豪杰作对,生怕紫府宫派来高手,纠合武林高人,鸣鼓而攻之,故利用辽东邪门帮会龙蜃帮做线眼,派人到各处踩踏,注意对方动静。尤前辈在镇江时和紫府魔君交手,早已给他认去,后来尤前辈与紫府掌门唐古公子在赤城聚会,阴阳门也早已探得,尤前辈这番一入山东,线报早已递到龙蜃帮总舵,只因未得真相,恐误认了人,才迟迟没有动手,待得到了这儿,尤前辈屡次催船渡海未果,乃缘龙蜃帮未得阴阳门确讯,又震于前辈武功,才诸般阻延,这两天,阴阳门已然做出计较,派在下二人前来诱尤前辈渡海,等待在半海上发作!”
说到这里,铁笔书生蓦地一惊,暗道:“难怪泊岸客船昨宵全跑光了,原来如此,还亏这双青年正气!”
又听得南星元续道:“我俩这次奉命出发,乃与阴阳妪一起来的,到了辽东之后,她老人家自往凤鸣岛龙蜃帮总舵听候消息,待得在下把尤前辈诱下船去,这儿卡子上的人自会另派快船前往报讯。总舵得信后,当会倾巢而出,到半海来堵截,料阴阳妪也必会亲来督战,到那时,我俩做内应,他们在外攻,又是水面上,他们料尤前辈必逃不了这一劫数,你说这计划歹毒不歹毒?”
铁笔书生已然听出一身冷汗来,对当前这对义薄霄汉的男女,观感为之一变,登时敬重起来,忙不迭地道谢报讯之恩。
史三娘笑道:“尤前辈别客气啦,这是我辈江湖道侠义所应做的事。南哥哥,你和尤前辈商量善后之策要紧!”
她这一句话,尤文辉心头一亮,点点头道:“史姑娘的话不错,两位是对方的人,这番前来报信,乃是暗中的,若弄现什么破绽,岂不累了两位!”
南星元道:“就是这一点棘手,不过,在下已经有了计较,请尤前辈附耳过来。”
铁笔书生依言,把耳朵凑到南星元嘴巴上,但见南星元低低地说了几句,语音微细,几不可辨,又见铁笔书生颜色一喜,不断点头称善。
南星元耳语才完,陡然一喝:“来人!”
只听外边轰雷似地应了一声,登时走进几个劲装戎束的汉子。铁笔书生一看,便认得是刚才在船上做些粗工夫的水手。欲知南星元尤文辉附耳所说是什么计较,他们如何对付阴阳门?下集自有分解。
第四十六回:檐上飞人
几个人一跨进舱门,南星元向史三娘打了个眼色,拍案而起,口里骂道:“铁笔书生,你当真不搭我的船,我一番好意,你却误做歹念,嘿嘿,你这老贼也太不给面子了。”
但见铁笔书生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你这两个小贼,竟敢在老夫面前装伪卖傻,哈哈,老夫今天便要你们的命!”
话声才落,霍地一声,便把背上那管精钢打成的大毛笔卸了下来,手里一挺,又叫道:“小贼,快纳命来!”
南星元赤手空拳,横里一带,便把史三娘带到近船舱的窗子旁边。陡然间,一声吆喝道:“快替我把这厮擒下。”
刚才进舱的几个劲装大汉,手擎大刀,闻得南星元这声吆喝,各自虎吼一声,便自四面疾扑而至,手里大刀已然齐齐砍到。只听得铁笔书生清叱一声,手中大毛笔一圈一绞,这几个大汉递出兵刃,给他这一震,全脱手飞出,齐齐折断当地,不由缓了一缓。
铁笔书生冷笑连声,大毛笔连连晃动,不消片刻,惨叫声中,那几个劲装大汉,已然齐齐倒地,血溅当场,竟全死在铁笔书生手中。
南星元见生口已经灭绝,身形陡地暴长,向铁笔书生打了个眼色,便自舱窗中和史三娘一起窜了出去,转眼间,两人已然攀在船顶的桅杆上。这艘大红船一共有三支船桅,正中一支最大,两旁二桅较细,史三娘和南星元一跃上,便各自占了两旁二支细桅。
铁笔书生跟了出来,略一瞥眼,两只阔袖一拍,只一下便已腾身上了正中大桅,三人便在船顶桅上,兔起鹘落,往来追逐,各展身手,缠斗不休。
这一下,岸上已然密密麻麻地围拢了许多路人,麇聚一起瞧热闹,俱各翘首半空,看这三人舍生忘死的斗着。
人群中,忽然出现一个老者,此人精神甚是矍铄,颔下一撮长须,已然斑白,那老者看了一会,把手一招,登时自人群中窜出几个大汉来,这几人走近前去,其中一人略略施礼道:“牟舵主有什么吩咐!”那叫牟舵主的老者,白须呼的一扬,指指船上桅杆上三人道:“他们是怎地打起来的?唉,这可坏了大事啦!”
与他对话那汉子道:“卡子上也不知道,因为我们没得言语,是不敢上船的,只有找到老二一问才知!”
老者焦急地道:“还问什么屁!刘老二他们全死在人家手里啦!”把手一指,果见船舱之内,横七竖八地陈着几具尸首。那汉子见这情景,心中大震,眼睛张得大大地,怔怔地道:“舵主,那咱要怎么办好?”
这伙人不用说也知是龙蜃帮设在八角口卡子上的爪牙,那老者正是坐镇八角口卡子里,龙蜃帮中的一名外舵舵主,这人名叫牟亮,只因使的是一对双钩,江湖上的人给他起个绰号叫“金钩手牟亮”。他这双金钩原出名师相授,乃关外有名武师岑光前的徒弟,所使钩招,是江湖上有名的七段钩法,可惜这老者入师门太迟,学艺不精不全,故武功却稀松无奇,但人倒是足智多谋,兼之诡计多端,龙蜃帮里大小事务,多经此人策划筹谋,在帮里的威望倒也极高,帮主唐凌宣倚为肱股之佐。这番对付铁笔书生,安排香饵,布下天罗地网,便是经他琢磨出来,只可惜他的计策虽歹毒,到头来,落得功亏一篑,反伤了手下几条性命。
这时间,船桅顶上三人厮斗正烈,因为前这三个人,俱是当今武林中一流高手,一举手一投足,声势端的凌厉骇人,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尽在三条桅杆上迅捷追逐,兔起鹘落,往来如电,初时还瞧得清谁是铁笔书生,谁是南史两人,战到急时,只见三条影子,倏左倏右,再也分不清楚是谁人了。也看得岸上各人瞠目结舌,楞在当地。龙蜃帮的爪牙虽麇集岸上,但对这场厮拚,兀是只有旁观份儿,无法插手,帮助自己人挫敌。
各人又看了一回,牟舵主忽变形于色地对他的手下人道:“南公子史姑娘武功虽高,联手合击,无奈那厮端的了得,打到现在,已有一个时辰,兀是毫无败象。反之南公子史姑娘却似渐趋下风,万一给伤在那厮手里,如何是好?”这老者武功虽稀松,到底江湖阅历多,老谋深算,一瞧便给瞧出,倒也能耐不弱。
陡然间,右桅上的南星元,似已不耐久斗,陡然一声锐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