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觉得哪里不对呢……
琢磨着琢磨着,家丁立刻一拍大腿!
坏了,二爷先前贴在墙上的《不吃羊肉赋》哪里去了?!
“不好,二爷不好了!您贴在府门口的那《不吃羊肉赋》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抬着轿子才走出去没多远,竟不知哪里来的酒壶从天而降,砸在了轿顶上。
轿夫们都吓住了,连忙落轿。
但听得“咚”的一声响,那酒壶竟然还没碎,直接从轿顶上落下来,这才“啪”地一声碎在阿德的脚边。
阿德抬头便看,喝道:“何人如此大胆!竟然随意投掷酒壶伤人!”
上头不过是一群聚会的士子,哪里想到下面会有轿子过来?
朝廷命官之中有人喜欢八抬大轿进进出出,有人喜欢四个人抬着小轿子,低调地在路上走。
无疑,张廷玉喜欢后者。
所以现在上面的举人们根本没将下面的轿子给放在眼底,他们大多都是省外来的,根本不知道在顺天,尤其是在京城这块地皮上,一只酒壶掉下去,随随便便就能砸到一个官。
至于这官是大是小,全看运气了。
张廷玉没有出去,他手里捏着折子,还赶着时间进宫,根本没时间跟旁人折腾。
他只道:“也没伤人,阿德别管了,继续走。”
“是。”
阿德本来还想上去骂两声的,没想到自家爷不计较,阿德自然按着张廷玉的意思进宫。
临近三月,京城出去游春的人不少,顾怀袖却因为送猪那件事一直待在府中,不出去惹事。
她现在琢磨的还是胖哥儿的事,孙连翘今天也来了,只给了顾怀袖一份名单。
顾怀袖摇摇头:“给四阿哥送回去,会试的事情本来就是各凭本事,这事儿我帮不了。”
孙连翘只是帮着四贝勒递个消息,左右话是顾怀袖说的,要有什么责罚也落不到孙连翘的身上。
她只是叹了口气:“我看着你现在直跟胖哥儿玩着,没想过再要一个孩子吗?”
顾怀袖玩着茶杯,想着过两天描个新的花样送去琉璃厂,制些新的杯盘回来,听见孙连翘说这话,她只道:“你不是说我身体里寒气没拔干净,所以不容易有孩子吗?”
若是可以,她也想要个女儿。
想着,顾怀袖忽然扭头看向孙连翘:“你定然是带了什么补身子的秘方给我的。”
孙连翘却笑:“这都能被您给猜着。我还真带了宫里的秘法……不过你身子骨按理说应该是大好了……”
顾怀袖不好跟她说自己是因为想着十月怀胎累得要死,所以一直避着。
不过如今想想,胖哥儿也大了,不怎么需要自己操心,张廷玉这边的事情也渐渐起来,需要她操心的事情也开始变少。
日子变得乏味起来……
林佳氏在太子府,左右她怎么想,也只能算计到太子的头上,没办法算计到林佳氏的头上,她要是在宫外,顾怀袖还能做几分手脚……
左右都是个“难”字。
皇帝老头子保持着他明君的威严,同时也卫护着天家的尊严,顾怀袖如今也算是渐渐摸透了康熙的脾性。
但凡是让皇帝高兴的事情,他多半不会处置人。
就像是隆科多,犯事儿那么多,还不是一样得皇帝的喜欢?
明君昏君,不过是一线之隔。
掰着指头算算,仇家也就还有沈恙一个……
这一个还没到收网的时候。
顾怀袖扭头看着孙连翘,忽然问道:“如今我二哥考了这么多年都没中,眼看着侄子都要大了,他又喜欢在外面花天酒地,嫂嫂……你……”
“我自然是累。”
孙连翘很轻快地承认了,可却垂头叹气,“可如今我不受累,儿女们又怎么办?”
如今她也有一子一女,到底还是要顾念着孩子的。
“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又能怎样?”
孙连翘要操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现而今投靠了四阿哥,也算是想要四阿哥提斜着顾寒川。
今年顾寒川要再考一回,若是再不能中,还是想着放出来做官。
顾寒川不想离开京城,他又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到外面去也没用。
所以,孙连翘从四阿哥那里求了个内阁中书的位置,从七品,只等着顾寒川落榜就过去。
其实孙连翘自己也知道没有多大的希望了,顾寒川是个怎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
让顾寒川留在京城,自然比什么都好。
更何况,四阿哥这边还要用到孙连翘。
兴许顾寒川这里根本不知道,他已经成了个吃软饭的。
家里就是靠着孙连翘撑着。
顾怀袖埋着头想了想,也知道方才那一份名单之中基本都是投靠了四爷的人,每个阿哥们手里都有这样的一份名单。
因为,一般来说会试总裁官有两到七个,同考官十八人称为十八房官,钦派会试知贡举两人,一满一汉,正副提调则由礼部司官二员充任。
这些官员自然都有自己的党派,但凡不支持哪个阿哥,都算是皇帝的人,只是分远近。
每录一个进士,都是各方争夺的结果。
会试总裁官张廷玉是皇帝的人,没人能贿赂得动,到现在顾怀袖也没听张廷玉有说起过欣赏哪个新科举人的事情。可见,这一次张廷玉并不像揽这些麻烦上身。康熙那边都看着张廷玉的一举一动,若是这一回栽了,可别想着再爬起来。
顾怀袖斟酌着道:“若你觉得……我二哥尚还有救,不如求求四爷去。他手里必定有人,他手里没人太子爷也有。只是这一步走出去,你可收不回来了。”
“这事我也想过……”
只是孙连翘还有别的打算。
她将方才那一页纸给揣好了,又写了个方子给顾怀袖,忽然道:“公公的身子不大好了,时常念叨着几个儿女,小叔也常常陪在他身边……我想着,你什么时候会去看一眼……”
“三月时候会试放榜,那时候也忙完了,正好是老父亲生辰之日。”
顾怀袖说着,忽然想起,父亲生辰之日附近,就是姑姑顾娇的忌日。
“顺道还要看看姑姑去的……”
孙连翘见她好歹还念着父女情分,终于叹了一声:“那我回去准备着寿宴的事情,你可得来。哦,差点子给忘记了……四爷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您。二月廿三,因着京城今年少雨,皇上要带着王公大臣们往甘露寺走一遭,说是祈雨,臣工们可以带家眷,曰万民同祈雨。四爷说,您左手的情,他承了,答应过您的事也该给您看一些,有好戏。让您带着眼睛耳朵走就成。”
四爷忽然开窍了?
不过这一句“左手的情他承了”,还真是意味深长。
四阿哥当年在吟梅宴见过顾怀袖那字,本来不该怀疑到顾三的头上。
只因为孙连翘去给他验毒的时候,提了一句说四阿哥要用到她。
这就完全暴露了顾三。
若是顾三不知其中的原委,不知道纸条上是“茶盏有毒”几个字,根本不会想到让孙连翘去验毒。
四爷要验的不是茶水,而是茶盏。
不过孙连翘还没怎么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只自己猜着一点罢了。
顾怀袖也不多言,只道这个破绽是她故意留的。
四爷心思果然是够细密,蛛丝马迹就能推测出来了。
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明白那是她故意留的……
要的,就是四阿哥承她这个情,不然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白白干活儿,顾怀袖又不是傻子。
甘露寺祈雨……
看样子,四爷是准备先给自己一点甜头尝尝了吧?
只是不知道,会是个怎样的甜头。
顾怀袖扬了扬唇角,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是个特别特别小人的人。
四阿哥打她一巴掌,给她个甜枣,她就乐呵了。
约莫是胤禛这人薄情寡义太重,以至于忽然来了点重情义的时候,都格外令人刮目相看。
虽则……
这一切都建立在顾怀袖还有利用价值的基础上。
她没对孙连翘说别的,只表示自己清楚了,而后亲送了孙连翘出府门,回来却有些累了。
她将方子递给了青黛,只道:“按着老规矩再找两个大夫来瞧瞧……今儿想吃点甜的东西了,画眉你去厨房里端一下东西,小石方知道我习惯,这会儿约莫已经备下了。”
画眉埋头一躬身,便走了假山那一面的岔路去了。
“我怎么觉得画眉最近像是没什么精神?”
顾怀袖搭着青黛的手,在园子里逛着,停下来看枝头站着的鸟儿。
青黛也不大清楚,只笑道:“兴许是有了意中人呢?回头您也该问问她的事情了。”
“如今画眉的年纪也不小了……”顾怀袖掐着枝头算算,的确是到了该嫁人的时候,她只道,“前几日有人来说媒,媒婆留下的册子可还在?也得给三爷看着一些。”
正说着话呢,张廷瑑的夫人彭冰莹也过来了。
她年纪不大,今年也才十九,嫁进来的时间也不久,长日听着人说顾怀袖这里厉害,那里厉害,平日里只看着二夫人端着,也不敢上来问是个什么情况。今天恰好遇见了,却是有些忐忑,又有些惊喜:“见过二夫人。”
“赶紧地起身吧。”顾怀袖拉她起来,“今年一过,你们也要往桐城那边回去,留在京中的日子不长了,若有什么要办的事情尽管找了我身边的丫鬟办了。还有外头管事的刘妈妈,也是个稳妥人。”
一说起这件事,彭氏的脸色便不是很自在了。
她小声道:“听说外省的士子也能在顺天科举的,为什么一定要回桐城去考?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京城多好……”
顾怀袖笑道:“不一样的。顺天府这里虽是大家都能来考,可这里毕竟是北方,顺天乡试从不取南边的士子为解元。本来江南文气很重,每年两三百进士之中仅有小部分是北方人,所以顺天这边每年点的解元都是北方人。你想想啊。若是四弟在顺天考,岂不可能与解元失之交臂?”
彭氏将头埋在胸前:“可我实在舍不得离开这里,我哥哥乃是今科的举人,今年又有二爷当总裁官,我哥哥定然不可能落第……况他才学出众……二嫂,若是我哥哥中了进士,甚至入了翰林,我若是离开……”
这都已经嫁人了,怎么还一口一个哥哥的?
当初这彭冰莹看着也是乖巧可爱,乃是今科举人彭维新的妹妹。
张廷瑑自己也有朋友,虽没什么功名,可交游广阔,与彭维新正好是认识。
那一日,到彭维新家里做客,不知怎么的就瞧见了因为捡风筝出来的彭冰莹,回来就跟顾怀袖说想娶彭维新家的姑娘。
当时张廷玉还说奇了,这小子眼界比谁都高,小时候就嚷嚷过要娶一个跟顾怀袖一样漂亮的,然而怎么看这个彭冰莹在外的名声也顶多算是小家碧玉。
兴许就是缘分到了看对眼了,一问起张廷瑑又羞羞涩涩不肯说,最终还是娶了。
顾怀袖当时问过了人,都说父兄教养得好,虽想找个机会见见,就像是当年见孙连翘一样,可因着彭冰莹身子抱恙,没能见着,就这样含含糊糊进了门才知道。
说到底,这一桩婚事,还是不归顾怀袖管的。
长嫂如母,她这二嫂也就是把把关。
陈氏那边说见过彭冰莹,人还不错,又往桐城那边快马报过消息,张英那边点头,这才结了亲。
现在看着彭冰莹这颇为小家子气的模样,她也只能忍了,耐心道:“科举一途,还是要看本事的,二爷虽是总裁官,可旁的总裁官也不是摆设。须知这里每个进士的录入都不简单,若你哥哥真有大才,定然不会落卷。”
这话的意思就是婉拒了。
彭冰莹还算是心思剔透,一听见这话顿时就愣住了。
她抬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顾怀袖:“二嫂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顾怀袖还能有什么意思?
她眉头有些不悦地笼了一下,只道:“四弟妹,我的话能有什么意思?原就是没意思的话,你也没意思的听着就成了。至于四弟回桐城去考,若是顺利三年也就回京城来了,一则二爷在京中为官,二则公公婆婆都在桐城,身边没个子孙儿女陪,也不大好。大嫂身子不好,我与二爷不能走,你三叔挑定续弦之后,也会跟四弟一起去的。”
说起来,张廷璐才是近年来很长进的人。
顾怀袖想想也感慨,当年一个盯着自己看的愣头青小子,在娶了小陈氏之后经历了多少事情,后来连自己的儿子都没了,又外出远游,风里来雨里去……
不过回想起来,看着却比张廷玉要年轻得多。
张廷璐找续弦也就是今年内的事情,明年要赶县试,后年乡试,大后年又是会试……
“所以啊,你就甭担心了,事情都已经张罗好,你们只管安安心心地,更多的事情有我跟二爷安排着。咱们就等着三爷四爷也来个金榜题名,一家兄弟四个、父子五人,便是齐活了。”
张廷玉的计划,也跟当年的张英差不多。
树大容易招风,挑自己不当总裁官的一年,将弟弟送上去一个,再挑一年将另一个弟弟给送上去,一步一步稳着来。
他不会跟张英一样狠,将弟弟们一压就是几年。
打算是很好的,事情也已经跟弟弟们说过,一切都已经打算好。
可顾怀袖没想到,彭冰莹这边竟然不乐意了。
别说是回桐城的事情,出嫁从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时时刻刻还想着自己的哥哥?
娘家的事情一时抛不开也是正常,可今日彭氏在顾怀袖面前说的这些话,也太过分了一些。
她像是完全不看顾怀袖的脸色就在说话,现在听见顾怀袖说了什么事事都有她来张罗之后,就微微地一瘪嘴,低声道:“我知道了……”
顾怀袖只怕她心里生出什么芥蒂来,“回桐城考,乡试时候就在江宁,那边都是南边的士子,真有才学必定能够脱颖而出。在顺天考了,其实也算是钻了空子,名不正言不顺的,公公心里也不会高兴。”
张英肯定是头一个不同意儿子们在顺天考的人。
当初张廷瓒中进士之前几乎都在桐城住,就一个老管家和妈妈伺候,不也熬过来了?张廷玉去江宁更是住了许久,那几年的日子真是日夜都难忘。有时候去江南一趟并不是什么坏事……
很多事情,能让人沉淀下来。
京城太繁华了,太多太多的人情往来,哪里能够静下心来读书?
只有在桐城那样的一亩三分地,颇有一种躬耕田园的意趣。
她拉着彭氏的手,只跟她讲当初她跟张廷玉在桐城时候的趣事,娓娓道来,又颇有些意思,彭冰莹不知不觉之间就听进去了,看着倒也不那么反感了。
只是彭冰莹还是觉得张廷玉是总裁官,今年她个个彭维新就应该中进士,还想要开口说什么,顾怀袖却像是早料到她想要开口一样,抬手一按自己的额头,道:“